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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奇案

作者:吉人自有田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与柳砚道别后,李净麻利地溜回到察院,在案前坐下,她平复了下呼吸,微微仰头四处张望着,此刻察院内的同僚们埋着头各自忙着事,还算安静。


    李净看了眼书案上已审核一半的案卷,将其一手抱起,走到周仕阳身旁低声问道:“周大人,那案件库在何处?我正好将这些入库去。”


    周仕阳闻声,给她指了个方向,李净顺着他的手望去,抱着案卷朝书库方向快步走去,她推开门,将案卷一一归纳整齐摆放,做完这之后,李净在库内寻望了几圈。


    御史台的案件库存纳着每年数不胜数的案件卷宗,又因前年大理寺意外失火,修缮之际,将大半案卷搬入了御史台三大院,数量之多,若是要单找一个案子的卷宗,当是耗时良久。


    李净关上了门,回到座位上,此后的每一天她都会复核那些案子,而后送去案件库,日日寻找一处,历时将近五六日,总算找到五年前壬戌科举案的相关宗卷。


    她朝门外望了望,随后找了个角落翻开那叠尘封已久的案卷。


    死者余慎,父任礼部尚书一职,科举当日毒发身亡,其余因由不明,尸首由大理寺收敛,当日火化成灰。


    上面除此之外,再无详细记载,行文较为潦草随意,相较其他案件,文卷薄了不少。若她没记错,余慎身死那一日,官府封锁好贡院,随即不到两刻钟,大理寺连同刑部即可将她缉拿,而余慎当日便火化,定是未经过尸检。


    更何况,余尚书定不会让大理寺的人对余慎解衣刨尸。


    此举或许恰好如了幕后真凶之意,徐长亭知晓余慎具体死因,又在幽州之时与苏氏来往,如此苏氏背后之人不单单是赵太傅那么简单,赵军余孽尚在,他们又归于谁手中?


    谭氏替了苏氏,那么柳砚对其背后之人定会知晓一二。


    咚一声。


    案件库的房门猛然被人推开,李净心一颤,忙合上案卷,缩在角落里静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脚步声响起,不久后又似乎停了,李净听到房门关拢的声音,心底松了口气,翻开案卷继续看着。


    “要本官请你出来么?”一道声音忽然在静谧的书库中响起,李净不免一个激灵,拿着书卷的手顿了顿。


    她抬眸小心翼翼探去,余光之中瞥见一角衣袍,熟悉的花样,布料被洗得发灰,却胜在洁净。


    李净见此,便立即知晓来人是谁,利落站起身来准备行礼,不曾想,她一时松了手,怀里的卷宗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她想去够却也来不及。


    何言昭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地上那堆案卷上,兀自嗤笑一声,抬眸睨着李净,眼底毫不掩饰的嘲意与轻视,丝毫不管不顾李净此时的愕然。


    “你来御史台就是为了这个?”何言昭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纸案卷,语气冷冽,质问她道。


    李净微愣,张了张嘴:“大人,我……”


    何言昭似乎在等李净接着说下去,等了良久,见她欲言又止,终是说辞没有,辩解亦无,他眉宇逐渐沉了下去。


    “既如此,明日你不必来了,察院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何言昭淡淡道,面上极为平静,似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的决定。


    李净不解,声量陡然提高,问道:“为何!”


    而何言昭没有答复她,仅仅是沉默地转身准备要走,李净心中一急,口无遮拦说道:“何中丞!您当真是如他们所说,只是看我不顺眼吗?”


    何言昭步子停下来。


    “是因为我头顶杀人罪名?还是觉得我今日如此地步全然仰仗张先生?”


    她不明白,何言昭前在天子面当堂替她发言,后又在御史台对她苛言相向,自打进察院起,公务折子她无一处懈怠,如今仅仅是看个陈年案卷,就要将她驱逐。


    何言昭转过身来,对她道:“所以你才如此迫切,妄自翻案陈情,洗去你头上的罪名?”


    “是。”李净不否认,回答得斩钉截铁,“非我所为,我为何要低头扣上这罪名,亲友被害,我为何不能还其一个公道?”


    或许是李净回答得坦荡,她见何言昭的嘴角彻底沉了下去。


    “依你之言,御史台于你,便单单是一件可助你报仇清名的工具,是吗?”


    李净闻言,一时恍惚,双肩不由得松散下去,心中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轰然打碎。


    不是。


    至少从前不是。


    但如今怎么样,连她自己也不得知。


    李净见何言昭正了正神色,捏紧了手中的案卷。


    他笑了一声,道:“张世清便是教出了这样的学生?你费尽心机来到这皇城之上,我当是你心纳民生,对你尚存几分期许,可你不过所为握权谋私,读了十几载的儒家圣贤,听不见百姓的呐喊,看不见天下万姓的血肉,到头来这宦海之中又多了位尸位素餐者,若是日久天长,怕是我之过错。”


    见李净沉默,何言昭又厉声道:“你初来不久,却已与中书令攀上,柳砚此人善玩弄权术,你从他那学来的手段,是不是他日必将风闻奏事,令这百官之监沦为你党争的工具!”


    李净哑然,她所为是为报仇不假,有朝一日身居高位,也只是想着可以便与敌人抗衡,早些年纯粹的壮志凌云,怕是早已千疮百孔。


    但何言昭之言,或许此时的她不完全认同,亦不理解他为何如此震怒。


    她看着何言昭,开口:“大人,不管您信与不信,我与柳大人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绝非你所言而为。”


    “我信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官,天子将会如何看。”


    李净执拗地看着何言昭的眼,及时补充说道:“还请大人给再我一次机会!”


    何言昭没说话,大手一挥转身就走,独留李净一人在原地。


    李净看了看手中的案卷,无声叹了口气,此时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还不出来?折子复审完了吗?”李净听到何言昭没好气道。


    李净一愣,即刻又反应过来,笑着回了一声:“哦,来了!”


    “多谢大人!”李净跑出来冲着何言昭的背影喊着。


    ……


    午时,十角街临着的一条河畔边,此时正是春意盎然的好时令,河畔边上杨柳依依,随风荡漾着。


    河畔两岸横着一座桥,商贩行人来来往往,垂髫孩童拿着刚买的糖油果子在桥上蹦蹦跳跳。


    孩童跑啊跳啊,忽然被桥下河边一棵杨柳树旁的一个人所吸引住。他停下脚步,默默好奇地注视着那个女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灰,似乎看不见,也说不了话。


    那女人杵着一根木棍,踉跄摸索着,木棍点到一处,便挪步一步,过程所谓艰辛。


    她的衣衫上似乎隐隐约约留有血渍,身上亦有伤疤,凉风一吹,她便疼得只打哆嗦。


    孩童看到她慢吞吞走到河边,风大令他眨了眨眼,等他睁开眼睛那一刻,女人的身影蓦然消失,只留河水漾起一层一层的花。


    随后,四周有人惊喊道:“快来人,有人投河了!”


    #


    李净在察院翻着案件,翻到一纸空文,其上只有潦草几字,倒不像是案件,更像是随记了。


    “元德四年二月十五,青州秦氏阿语击鼓鸣冤,无一证词,状告无人。”


    单从案件所看,这桩案子应当是没有了结,没有要状告的人,没有证词,只留个名字,饶是通天判官亦无头绪。


    李净拿着案卷准备去问问周仕阳,怎料刚走到其面前,话还没问出口,周仕阳一把将她推开,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后面匆忙跟着几人。


    李净一头雾水,紧跟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


    周仕阳焦急,紧皱着眉头:“十角街有人投河了。”


    “投河了,案子应交于大理寺,我们为何要急?”李净又问。


    周仕阳对她摆摆手,神色更复杂了:“原是如此,但死者生前击鼓鸣冤过,登过御史台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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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我们没给受理,如今坊间相传,皆拜我们所赐,让她无处可申冤,这才灰心投了河。”


    宗卷?李净想着,紧跟着周仕阳一道出去,她这几日已阅不少案卷,说不定能有个头绪,于是问他:“死者是谁?”


    周仕阳腿快要甩出火星子,这时不忘偏头回答李净道:“好像叫阿什么的,我也记不清,她那案件古怪的紧,人又是个瞎子哑巴,什么都说不出来,又不识字,我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了。”


    李净跟着周仕阳很快来到十角街河畔,官府早早到此将尸首打捞上来,被白布遮住,此时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她手中还未放回去的一纸案卷。


    “啊我想起来了!”周仕阳看着尸首,惊讶出了声,“她叫那个……”


    他转过身来盯着李净,呢喃道:“秦阿语。”


    李净霎时垂眸看着案卷上的三个墨字。


    猝然,一道不合时宜的爆竹声响起,从河对岸传来,引得人纷纷张望,那一长串的鞭炮燃尽之后,烟尘散开,连连不断的各路达官贵人一个接一个进去,抬着大箱小箱的金银珠宝。


    官府将尸首先行抬走,李净与周仕阳等人留在了原地。


    “朱梓宣还真是阔气,连着三次置办新宅,你说他哪儿来那么多的俸禄?”周仕阳语露酸意,对李净吐槽道。


    李净望着河对面的宅子,大门边挂红,张贴着对联,她疑惑问道:“朱梓宣又是何许人也?”


    周仕阳双手怀抱于胸前,嗤笑道:“他啊,烂人一个。”


    见李净好奇,他来了劲:“柳大人你知道吧?”


    李净微顿,点点头。


    “这朱梓宣便是柳大人的前姐夫,当年仰慕柳家小姐,连追了几十条街,可谓轰动了大半个上京,最后竟真让他得手了。”


    李净对柳家小姐略有耳闻,据说她才华横溢,诗赋了得,当担得起绝代风华四字,是上京城不少儿郎倾慕的对象。


    “后柳家出事,那朱梓宣在圣旨下来前,二话不说一纸休书便弃了她,连夜轰出了朱家府宅,那日正值寒冬,外头落了几尺厚的雪,而那柳小姐还怀着身孕……”


    李净一阵心惊,又听到周仕阳惋惜道:“京中人士赞许他此举大义灭亲,说得冠冕堂皇,怎得记不得当初他巴结柳府那副嘴脸?”


    话落入李净耳中,河对面一簇身影浮现在她眼前,宅前人声鼎沸,宾客连连,那抹人影身在其中,似乎遗世独立。


    “呀,冤家路窄,柳大人竟然来了!”周仕阳忽然惊讶道,拉着李净就朝河对面走,“走,瞧好戏去!”


    李净任由他带着,很快到了朱府新宅门前一边,他们二人就此观望者着。


    “他怎么来了?白兄请了他?”有人在白梓宣耳边窃语道。


    白梓宣没搭话,一见来人,满脸堆满了笑,上前迎着柳砚,嘘寒问暖着:“柳大人今日怎么得闲来此陋舍,近来可还安好?”


    在边边上的周仕阳“啧”了一声,满脸皱在一起:“你看看,你看看,这幅嘴脸,叫人见了不适。”


    李净亦眉头紧簇,缄默着,随后听到柳砚的声音。


    “安好。”柳砚笑得浅谈,教养极好,“所以来看看姐夫的‘陋舍’。”


    他“姐夫”二字咬得极重,几乎咬牙切齿,最后二字却又说得极轻,似乎在讥讽着这满堂的富丽。


    “姐夫近来仕途可谓光明,竟也修的起这等琼楼了。”


    白梓宣脸色微僵,又挨着此时外人众多,出来打着圆场,笑得开怀,戏谑调侃道:“害,这话说的。”


    “我们家阿砚如今长大了,在官场可谓如鱼得水,又有谁想得到,当年见自己姐姐出嫁都要哭红鼻子的小子,现已是深受天子器重的中书令了呢?”


    此言一出,李净强忍着心中不适,耳边是周仕阳不堪入耳的唾骂。


    柳砚站在宾客中央,目光冷冽,脸上笑意不复,他一字一句道:


    “你不配提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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