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姐还真是敏锐。”
静默须臾，兰将桌上那卷图纸收回。
“是谁提醒你想到这一点的？”
——萧映竹。
先前去找他问话时，从那儿得知了沉江鏖战的另外一种可能性。
对方本来是想借着那一问题来探寻她的想法，没想到如今却成为了她判断兰曾经做了何事的灵感。
“不能算完全正确，但也是猜对了十有八九。”
兰撑着头，将咖啡饮了一口。
“我的赔罪就源于此罢了。”
未想到他会这么轻巧的承认，姜念反倒有些不确定。
“为什么？你将寿赞引来此地，不是为了挽救洹都的结局吗？”
“那确实是我的想法，正因如此，我才要向他赔罪。”
“更何况，现在多了个你。”
浮在咖啡上的泡沫破散，倒影出兰隐隐愈现的金色瞳孔。
“你们对我的身份有介怀，我并不在意这一点，但我没有任何动机去引导你们走弯路。”
“实在不信任我的话，那就按你们所想的方式去做？最后看看我说的是否有问题也可以。”
即便说了这么一长串话，他的语气也仍然是不紧不慢，说话间还略微稍停顿，如引导者一般慢慢的让姜念陷入思考。
正如兰所说，她确实想不到他费这些功夫去陷害他们，阻碍他们的可能性。
以他的能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自己的目的比这出来劝说、又是办内供奉又是办士兵的更为容易，且方便快捷。
但一遇到困难就来找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久而久之，就会让她养成依赖的习惯。
这件去醉花楼打探神女情报的事情，若是交给其他人来做，或许会有更好的方法。
就好比艾，以她的身手，恐怕会直接进醉花楼，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一个乌糜众来审问。
而她只能依赖眼前的人脉，向溪枕和兰求助。
在这个乱世中，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生存。
姜念不愿养成依赖他人的习惯。
这次有兰帮助，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又该如何？
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兰来救场。
说到底，她的能力还不足以独当一面。
“我明白了。”
姜念收住了自己没完没了的思绪，将书页翻了新的一页。
“在醉花楼这一事上，我没有别的疑问了，但对于孟尧那一边，我还有个心愿未结。”
“我的同伴与我说，他们正在寻找清平郡主的路上，没过多久便能找到。”
“但.....”她自嘲地笑了笑，“先前我与你说不需要你的帮助这句话还是说早了，我现在想知道，清平郡主还好吗？”
“她能活着从孟尧那里出来吗？”
即便清平郡主和她本人没有多少关联，但若是因为她的选择而导致一个人的性命终结，她还是会难受。
“姜小姐总是喜欢把不必要的东西往身上担。”
“若我说，每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命数早已即定，非自己能力之事外皆不可改。姜小姐是否愿意放过自己一点呢?”
兰看了姜念一会儿，缓慢地收回了握在杯子上的手，枕回了膝盖上。
“从你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刻起，我就注意到你了。”
“穿越到屏州后所遇到有关药肆烂摊子很多，明明自身也未学过经商，却能善用自己的专业把那些烂摊子收拾干净，和传闻中并不好相处的萧映竹搭上合作关系。”
“在这个时代里，天下谁人不想高攀富贵，但没几个人能成功，而你是那少数之一。”
“从屏州处理完大大小小之事，一路和萧映竹到苍郡，这一路上的困难也没少遇到吧，但你都解决了呢。”
猝不及防的，谈话主人公拐到了自己身上，姜念有一瞬无所适从，随即又平淡下去，辩驳道：“并非如此，若不是他们一直在出手相助，相比我在宗门那里就已经被判出局了。”
兰浅浅地笑了，虽然他这人看上去像是对微笑过敏，每次笑的都不会让人舒心。
“这能证明你的适应性很强。”
“这个世界你是初来乍到，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一切凭借着自己的智商才智交友，再获取他人的信任，再用着自己的能力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超越大多数人了。”
“徐氏药肆和屏州的民众们同为一心，一开始的舆论风控都是徐氏掌柜在掌控，不用指其他，不动用任何人手和道具就能夺回话语权这一项已经足够证明你的门槛已经够到了。”
“为什么要否定自己，不让自己稍有放松的空闲？”
兰的金眸闪了闪，又隐了下去。
“稍微依靠一下他人也好，周围人虽心眼多，但对待己人，那点耐心和善心也还是有。”
“......”谈及到不愿去想的事情，姜念忽觉得自己有点头痛，她闭了闭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想，这不是我们今日要谈的话题。”
在姜念开口打断兰下一句话前，兰已然把话说完。
“越缺什么，便越要用什么来掩饰。”
“即便在外表现地自信且有底气，你所受到的一切负面影响，却都在内心里慢耗。”
“直到堆积至一个顶点，决堤而出。”
凉掉的咖啡很苦。
姜念想，眼前这一杯咖啡也是。
苦到她说不出话来。
在这一刻彻底失语。
浓浓的疲惫从身后暗处翻涌而出，将她周身包裹绕紧，勒地她喘不过气来。
兰静静看着她，慢慢开口道：“或许这就是你穿越的原因。”
不愿放过自己，即便精疲力尽了也要拿出最好的一面去硬抗。
从在屏州确定要前往苍郡的那一天晚上里，她似要朝萧映竹袒露自己身份时，就已经暗示着这个迹象了。
“我穿越的原因？”
姜念喃喃一瞬，随即失笑道：“不是吧，我在原来的世界里早就死透了。”
高速车祸的那一瞬间来临前，除了眼前的那一片雾蒙蒙的血雾，以及身体被钢筋穿过的茫然，时间停滞的那一两秒后，她便陷入了黑暗里。
兰微微垂下了眼，面容上的神情褪去，变得淡然而虚渺起来。
“并不是指生物上的死亡。”
“我所指的是，精神上的死亡。”
被积压到顶峰的负面情绪淹没，便失去了想醒来的意识。
他的神色很平静，掀起眼淡淡地望着她，语句疏冷又平缓：“寿赞能来此地，是因为无比的希望活命，与我达成了协议。”
“但你并未遇到如我这类人，便能存在于这里，恐怕是你想活命的意志不够坚定，正巧在寿赞离开时，空间产生波动，意外卷入了这里。”
姜念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这双手并不是她的，原本娇贵细腻，因为这几个月的奔忙，才生出了点茧子。
“你的意思是，我本该在属于我的那个时代里？”
兰微微摇头：“只是如此猜测罢了，真正的情况我也并不清楚。”
本来打算问他穿越之事才和孟峥达成合作的，眼下不需要通过寿赞便能找到兰，还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的答案。
孟峥的合作必然是还要继续的。
只不过在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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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的这一刻里，姜念觉得有什么情绪从她体内流失了。
忽然就变得灰败。
兰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开口道：“无需失望，我也有一些事情尚未完成。”
“除去赔罪之外，我还要找到寿赞离开这个世界前的记忆。”
姜念蹙了下眉：“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寿赞在与我达成约定后，他若完成了我所想要的事，我会实现他一个愿望。”
“他所许下的愿望便是回到他原本的世界里继续生活，因此在事情完成后，我按约定将他送回了原先的世界。”
“但...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离开前的那一段记忆缺失了，导致他在原先的世界里还没醒来。”
姜念眨了眨眼：“没醒来会怎么样？一直沉睡吗？”
兰平淡道：“会再次死亡。”
“......”姜念思考了一下，“寿赞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死了吧，那你把他送回原先的世界——是把他送到没死亡的时间段吗？”
兰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很聪慧，确实如此。”
“所以沉睡——代表着他会再次遇到危险，而这次明知晓危险来临却也躲不掉？”
想到兰若是得到了寿赞的那段缺失回忆，可能会有新的关于她穿越的线索，姜念打起精神。
“嗯，所以我现在在找寻他缺失记忆的方法。”
“若是找到并让寿赞在原世界醒来，我也能去查查你是如何穿越到此。”
像是知晓姜念在想什么，在她想出声确认地那一刻起，兰如是道。
“好。”
一条线索断掉，但另外一条线索却又接上。
快心如死灰的念头再次复燃。
姜念颔首后，直视着寿赞，出声追问道：“既然如此，我需要做些什么？”
“……”
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这或许是她的幻听，毕竟在姜念的眼里，兰没有任何有代表笑意的神情。
紧接着，他给出了答案。
“我需要你连同孟峥，去查询长公主死亡的真相。”
该说意外还是不意外。
兜兜转转又绕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姜念没有拒绝，她本来就不打算违约这件事。
但她还是有想要知道的。
“为什么这和寿赞缺失的记忆有关？”
兰略有所指地点了点搭在手背上的指尖：“因为长公主死亡后没过几天，寿赞便回了原来的世界。”
“他所缺失的记忆，和长公主死亡的那段时间段重叠了。”
“恐怕是长公主带给他的影响过大，而造成精神上的创伤，让他不愿想起这件事吧。”
兰的眼眸略显出金色，很快便再次恢复深沉的黑。
姜念对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并未觉察，沉浸在思考后她的观察会稍慢些。
同兰所说的话和目前从孟峥那儿了解的线索相对比，她暂未发觉有哪里逻辑不通的地方，便点头应道：
“我知道了，那么之后查到线索，也会与你同步的，只不过——”
姜念叹息一声，直视向兰的眼眸。
“我需要和孟峥告知要同你同步线索之事。”
兰不讶异姜念会如此说，事实上这也是合作中应当公开坦白的内容，藏着掖着反而有损信誉，即便答应。
“无碍，你若得到线索后，我会自寻时间造访。”
短暂的协议达成，姜念也就不打算在这儿多留。
“那么今日多叩扰于你，还请多多见谅。”
她拿起醉花楼的设计图，给兰看了一眼。
“这张设计图我便先带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