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现代上了多年学的原因，即便姜念没去仔细观察附近谈论的举动，在场面忽而停顿安静时，她有所预感的放下了笔。
秦览咳了一声，侧头看向萧映竹。
从对方神色上没观察到任何表示着异议的情绪后，他点点头。
“今日之事至此为止，诸位辛苦了，还请早些安歇。往后还望诸位多多费心。”
众人点头应是，纷纷起身从桌后绕开，从大厅的门口走出。
待周边喧嚣阵过后，姜念才停下心中沉闷的思绪，支着手从桌旁起身。
大厅灯火通明，烛光在她身后拖曳出长长的淡色阴影。
苍郡的风如常冰凉，迎面而来的风直往脖颈里灌。
白日与夜晚的温差着实大，姜念的着装并未脖颈处，感受到凉意，她蹙了蹙眉。
随手将本子放进包里，她理了理裙摆上因坐下时产生的褶皱，随即背起包，从大厅的那扇门走出。
言谈会前休息的时间少，因此姜念打算在言谈会结束后，再把国宾馆的行李取出。
本来她是想一个人的，但来得途中艾又自发地提出她可以帮忙领。
因此艾现在并不在幽馆府邸内，秦览也不知晓这件事儿。
……真是失策，没有艾的话谁为她引路？
府邸围栏外的树林受风吹沙沙作响，大厅的光亮是这座府邸唯一亮起的地方。
犹豫前面那一段漆黑的道路，姜念迟疑了片刻，刚打算退回大厅里，就见一道人影往她这儿走来。
故事发展总是似曾相识，一切又回到了当初在长公主府邸时言谈结束后的画面。
当初的孟峥是有意挖萧映竹的“墙角”，试探萧映竹的立场。
现在又是什么？
姜念回想起言谈开始前孟峥说的话。
几天没见，这四皇子已经探清她的底细了。
从哪里发现的？
萧映竹回去拿那本日记的时候，还是——
脑海里一团乱，孟峥却停步在她的身前，不待给她反应时机，径直向她伸出手，弯了弯眉眼。
“姜小姐想必是有些问题要问本王？不妨趁这空闲时间与本王一叙？”
见到姜念露出了些警惕犹疑的神色，孟峥语调略微放缓些。
“不劳姜小姐担心，本王已事先经过萧国公的同意了。”
……
萧映竹同意她和孟峥谈事？
他是预估到她想查穿越之事，还是说他现在已经完全介意别人去探查她身份，也不想做保密之事了？
姜念微微垂下眼，将心底惊悸翻涌的情绪压抑住。
是她想得过激了。
萧映竹再怎么说也是个有道德标准，且不会随意将秘密买卖给他人的人。
按萧映竹“笼中鸟”的思维，此刻和他达成同盟、成为事业计划一部分的姜念就是他需要掩盖守护，不让外人发觉的一部分。
怎么会半途而废把这需要隐藏身份的她给卖掉。
这太便宜别人了。
“……”
姜念刚想自嘲这对自己的低评价，想着是不是被萧映竹给pua了，停在不远处的孟峥却看出了她的迟疑，出声打消了她纠缠在一块儿的念头。
“姜小姐不用多心，萧国公没有与本王透露一件事，这点本王可以帮他做保证。”
“！”
未等姜念措辞，孟峥随即抬起手往前一指，做出‘邀请’她的姿态：
“时间不等人，幽馆府邸路线繁杂，不过本王来时记住了，还请姜小姐不必担心迷路，与我同去‘叙旧’之地吧。”
“……好。”
捕捉住对方话语里的关键词，姜念眸光闪了闪。
这是要谈谈发现她的身份……还是谈谈那名为寿赞的穿越者？
孟峥目前只是知晓了她是研发驱虫药方的人，是萧映竹防止东澜，削弱东澜兵力的底牌，应当对她是穿越者的身份只是猜疑。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相处就能猜到这样。
若不是会读心术，那便是有其他更庞大的依据路线支撑了。
—
既身为四皇子，又明确说明留宿。
秦览身为幽馆府邸的主人，自然给他留出了可以休憩的宽敞院子。
从院子门外走进，里边的布置别有洞天。
虽然看上去简约，但景观摆放和建筑设计一看便是有精心设计过。
姜念对建筑设计着实没多少兴趣，她在这中式庭院扫了眼，观察了进出入口即外边可以作为方便回去认路的参照物后，跟在孟峥后边进了屋。
屋子的正门站着两人，是孟峥的亲卫。
见到有陌生女子，他们下意识绷起身想出声阻止，但见到女子前面的人是他们的主子，又迟疑地止住将要说的话。
孟峥抬起手，似是向暗藏在黑暗里的暗卫示意了一下，房间的正门随即应声而开。
……
简直就像他自己家一样。
姜念下意识摩挲放在袖袋中的香水瓶。
冰凉的瓶身紧紧触碰到她的皮肤，姜念温热的手被冰得泛凉，她心底徒然一惊，随即就回过了神，沉下心绪，跟着孟峥走进了房间。
—
这间庭院建筑和方才开言谈会的那间房相差无异，唯一有区别的仅是空间缩小了。
更显得温暖温馨。
不过从相同的布置上看，第一带给姜念的感觉就是接连开会议。
而比起刚才能开小差的会议，这次的会议更为严谨，更不容她神游天际。
高强度工作了一天，即便是晚上有在国宾馆的那张床上小眯一会儿，也抵不住需要高效用脑的会议接二连三的来。
现在坐在和方才会议上大差不差的桌旁，桌面上还摆着一些白纸，大概率是要用到的资料……
幻视自己回到了现代的研发室，姜念的心底更增一层疲惫。
那些可以提早收工回家的部曲，已经去休息的秦览，又或是去国宾馆帮她拿行李的艾，都是正常离开研发室的同事。
而她，是被老板特意关怀询问实验为何迟迟没有进展，紧接着被留下来要求加班的牛马。
姜念疲惫地闭了闭眼，趁孟峥同侍从吩咐别的事时，从包里抽出小镜子看了一眼。
过度加班，她的脸色比本身就带着病的孟峥还要苍白。
……真是到哪都逃不过打工的命。
像是察觉到姜念若有若无的怨气，孟峥同侍从交代完后看了她一眼，恣意的眉眼微微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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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弯。
“姜小姐若有他事要忙，先问即可，之后的事情再找空闲的时间安排。”
收起疲惫地神色，姜念调整下心态，面容又随即恢复成了往日温软的模样。
“今日事今日毕，不必拖延，殿下请放心。”
彼此都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侍从将外门轻声合上后，就着挡住窗檐月色的屏风下，那份写着几个人名的名单被孟峥摆到了姜念眼前。
“在询问我前，还请小姐先看看上面的内容吧。”
注意到孟峥措辞的变化，姜念拾起纸页的指尖微顿，眼底闪过抹复杂神色，随即快速阅览了起来。
—
纸页上的人名并不多，整理这份名单的人很细心，将每个人的人际关系简洁明了地划成了线，几条线互相围绕，中间必穿插的那人名，即是这张纸页上的重点。
见到此人人名，姜念毫不意外。
果然是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猜疑了吗……
她从‘寿赞’两字移开视线，抬眸坦率地与孟峥对上了眼。
“四皇子的意思是……我可和这里边的核心人物有相似之处？”
孟峥收起了摆在他人面前的架子，此刻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下，恣意的面容稍显得柔和。
“姜小姐真是敏锐，不妨说说从那里产生这个想法的？”
“……名字。”
姜念回想起先前孟峥特意要她看的那本日记本，为了让她看那本日记本，他甚至把其他人都刻意的引开。
以一种强迫、不容任何人打断的坚硬态度，让他所想做的事儿完成下去。
而那本日记本里，最关键，也是最常提起的人物，就是长公主孟知也心心念念的爱人，寿赞。
“你想查长公主的病情之事，这之间不管用什么方式去查，都绕不开这个人。”
“所有的事情，都和他相关联。”
“殿下的周围能和他有相似之处的……也只有我了吧。”
姜念闭了闭眼，放下心中沉甸甸的戒备和疑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想让她放下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立身之本——‘穿越者’，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即便孟峥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姜念也仍然会觉得恐惧。
萧映竹猜测到她的身份时，因为同盟这张盾牌，让她暂且定了心。
而孟峥……
她和孟峥没有任何关联。
他们之间的联系是一片空白。
是一页纸，任谁都能上去涂抹乱画。
稍不慎防，这张纸就会被涂抹地难看至极，又或是碎裂地不成样子。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没有真正的归宿，也没有真正可以永远陪在她身旁的精神依靠。
即便在这个时代生活地有一段时间了，也熟悉了这里的民风，有了可以自如说话的人。
姜念仍然很难放下戒备心。
她始终在提醒自己，她来自千年之后，她是不属于这里的人。
姜念压下胸腔里呼之欲出疯狂跳动的心，朝孟峥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笑容。
“殿下莫要对我有太多的期待……毕竟，从目前看来，我和寿赞也只是有相似之处，并没有明确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