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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二十八章

作者:南极松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终于熬到秦氏离开,云双一头攮了进去,带翻了门口的葫芦水舀。


    “噼哩哗啦”一通作响。


    无名原本在思索什么严肃的事情,被她闯进来的动静惊了一跳,旋即拧着眉头责备起来:“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扶起来。”


    云双见他这样子也不好发作,默默“哦”了一声,扶起水舀,顺带收拾了一下门口歪倒的垃圾。


    无名静静看着云双忙碌。


    从头,到脚。


    最后落在她的腰上。


    原先他给云双穿衣,从来没注意过小小孩子也是有腰的。


    云双小时总是贪吃,小肚子滚圆,也确实看不出腰线来。


    但现在,无名再给云双买新衣,却总要在腰的位置纳几个褶。


    原来,真的长大了。


    无名不由回想起方才秦氏的提议。


    秦氏说要和他一同过日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无名总是直截了当地拒绝她,只是这次,秦氏的理由让无名不得不考虑考虑。


    秦氏递了一个碎花色的包裹给无名。


    无名要打开,秦氏却拦住他:“这是给小双的,你不要看。”


    无名道了一声“抱歉”,收起来。


    秦氏樱唇轻启:“我知你不愿与我共枕,但云郎,你有没有想过小双呢?”


    无名微微皱眉:“何意。”


    秦氏只觉这男人心大,“小双已十岁有余,已是大姑娘了,许多事情不能再单纯地拿她做孩子看待。再过几月,她还会更窈窕。也许再过一年两年,她就要来葵……”秦氏舌尖一绊,眼瞅着无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便也点到为止,“那时,你能照顾好她吗?”


    无名沉默。


    秦氏叹了口气,环视了一下房间。


    房间不大,一穷二白,且只有一张床榻。


    秦氏更是无奈:“云郎,小双是姑娘,总不能等她及笄之年,你还同她一张榻睡吧?云郎,将来很多事情你会不方便的,有我在,会合适很多……”


    无名就回忆到这里。


    云双凑在无名面前,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嗯?你怎么啦?”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翅膀硬了,云双现在反而很少叫“阿爹”了,都是用“你你你”、“哎哎哎”代替。


    无名敲打了好多遍,但云双就是不改,他也就舍不得再下死力气。


    云双有自己的想法。


    她不想叫无名“爹”。


    即使知道这是梦境,即使知道这是在“角色扮演”,但当她的个头蹿到了无名的肩膀时,当她看着无名和十年前毫无变化的年轻容貌时,她就是不想再以女儿的身份和他说话。


    无名偏头躲过云双的视线,他把那个碎花包袱塞进云双怀里:“秦娘给你的。”


    秦娘秦娘,叫的这么亲密!


    云双登时来了脾气,把包袱从窗户丢了出去。


    她嚷:“我不要!”


    无名难得“啧”了她一声:“胡闹!捡回来!”


    云双梗着脖子不肯去。


    于是那天,是云双第一次和无名分床睡。


    过去无名打的小床板不够长,他就把脚搭在马扎凳上。被子一裹眼睛一闭,任由云双怎么生拉硬拽怎么撒娇卖乖也充耳不闻。


    云双索性也抱着被子挤上去。


    她脱了鞋,手脚并用地缠上无名。无名的温度还没传过来,怀里人就“噌”地坐了起来。


    睡眼惺忪的云双看着无名穿上衣服,背着他平日上山伐木用的斧头要出门。


    她急忙追出去:“你不睡觉了吗?”


    无名“哼”了一声。


    “气清醒了。”


    可是夜里山上野兽太多,云双连忙老实下来,拉着无名的衣角回到屋里。


    从那之后,云双和无名便分床睡了。


    ——【无名是小狗。】


    云双恶狠狠地,在纸上写了这么一行字,塞在枕头底下,和那把小桃木剑一起枕着。


    可她没办法。她一要和无名一起睡,无名就一夜不睡。


    顶着大青眼眶还要砍木头的样子看得云双实在是心酸。


    所以,分床就分床吧。


    然而分床只是开始,后来无名还打了一扇屏风。


    分房了。


    ——看样子,他是在为以后和秦氏生活而敲打自己呢。


    云双躲在屏风后头,偷偷掉了好几次眼泪。


    果然。


    秦氏来的更加频繁了。


    村里不少人也开始往这里涌,云双听到,他们大多数都是来说媒的。


    她靠在小屋后边,听着屋里嘈杂的人声,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


    无名都好久没有没有搂过她了。


    一想到日后他怀里躺着的是别的人,她的心脏就像是被人掐住一样,又酸又紧又疼,难受地她喘不动气。


    可她似乎,没有难过的立场。


    纠结到发疯,云双甚至都想离家出走算了。


    可是后来。


    秦氏搬走了。


    看着那间空荡荡的屋子,云双有些懵。


    无名把先前借给秦氏的家具搬了回来。云双追上去,帮他推小车:“哎?秦大娘怎么搬走了?”


    无名:“大概是待的无趣。”


    云双摇头:“你们不是要结亲了吗?”


    无名好笑地挑起眉头:“谁说的?”


    云双:“那小祝哥说,秦大娘绣盖头?”


    无名皱眉思索了一会,又把先前云双从窗户丢出去的那个碎花包袱塞给她:“绣的是这个吧。”


    云双打开,从里边翻出来不少夹棉布条子和两条红色的方巾。


    方巾上绣着鸳鸯,一个角缝着两条系带,两个对角各系着一条系带。


    居然是……


    小衣。


    云双张了张嘴,看到前头闷头走的无名。


    她捏着小衣跑过去:“所以,你要和我分床分房,不是要给秦大娘腾空?”


    无名目不斜视:“腾什么空,我又不喜欢她。”


    云双不可思议地“那”了半天:“那,那你当时看她看入了迷,不是因为她好看?”


    无名却不解:“我有吗?”


    云双急着道:“有啊!就她刚来那一会,她来感谢你替她盖屋子那次。”


    无名恍然:“啊,那次,我是在看她的发髻。”


    云双:“发髻?”


    无名这时才终于歪头看了云双一眼。


    妇人髻很漂亮,温婉又可爱。


    如果是又又梳,应该更好看。


    云双只是愣愣地看着无名,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她才欢呼一声,小鹿一般飞速地追过去。


    只是无名依旧不肯和云双睡。


    云双:哼!小狗!


    [12岁,太平庄被烧,你和无名逃了出来。]


    云双大腿中了一箭。


    时值冬季,她哭地脸疼。


    她趴在无名的背上。无名双手握拳托着云双的臀,尽可能不触碰到她的伤口。


    云双听到他沉闷的嗓音从他的胸腔传来:“还疼吗?”


    云双摇了摇头:“没感觉了。”


    无名咬牙,努力让他的声音平稳:“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云双还是摇头:“那些人是谁。”


    她指的是烧村子的人,以及给村子带来这灭顶之灾的人。


    当时村里突然闯进来一些血淋淋的人,村人看他们可怜就收留下来,可是没几日,一支武装精良的军队就找了过来,烧杀抢掠,不分青红皂白。


    这支军队的穿着,云双见过。


    是漠南人的衣服。


    一时间,这个在山脚百年如同年迈老人一般淳朴的村落,竟成了人间地狱,哀号遍野。


    太平庄、太平庄。


    太平庄……


    云双的眼泪又“唰”地流了下来。


    无名背着云双:“是汗军和红义军。”


    云双耳朵冰凉,贴了贴无名的脖子:“红义军?他们是好人吗?”


    无名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云双不懂,又问:“那汗军呢?”


    无名坚定地摇了摇头。


    云双说知道了。


    云双腿伤得深。分明是冬季,可是皮肉还是溃烂地不成样子,又没有药,硬是烂到了骨头。


    那天,无名替她剜腐肉的那天,云双咬着牙不吭声,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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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却抖地像筛子。


    她恨不得一头撞昏过去。


    谁说梦里不疼的!!!


    但也是那天。


    云双第一次见到了……


    无名的眼泪。


    他们在一个城镇落了脚。无名四处奔走,凭着一身结实的力气和手艺混了几个工作,挣得钱全砸在了云双的腿上。


    白天他替人搬货,下午去帮人打铁,晚上回来照顾云双。


    大概是生活有了压力,无名也开始爱喝酒了。


    云双开始在无名身上嗅到酒味,不浓,清清浅浅地,竟有些醉人。


    有时他回来很晚,云双都已经歇下了。


    他就会一身酒气地轻轻给云双掖好被子,然后回到他自己的地铺上小眯一阵。


    鸡一打鸣,他就要出门去了。


    好在。


    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小半年。


    开了春,云双的腿渐渐长起来了,她自己也没有那么离不开人,非要帮着隔壁面馆的姐姐招揽招揽客人。


    后来姐姐看她腿不方便,就让云双来看面,她去招揽客人。


    巧就巧在,云双很有做菜的天赋。小面馆回头客越来越多,有时都坐不下,客人宁可站着也要尝上一口。


    偶尔无名也会告一日假,陪着云双溜溜弯,活动活动腿。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很默契的不去提及太平庄。


    云双视线不敢乱瞟,因为她的目光只要再某个铺子停下超过两秒,无名就会直接过去买下来。


    云双看着无名手中大包小包沉默:“……”


    看来梦里梦外无名都很能花钱呢。


    走着走着,路过一个悬赏榜。


    云双扫了一眼,就一眼,刚要离开,却倒了回来。


    无名扭头:“怎么了。”


    云双站在悬赏榜前。


    这是朝廷的悬赏令。


    【今全国通缉一昆仑弟子,岁及束发,身高七尺,面若玉冠,不喜言辞……】


    巴拉巴拉一大堆,云双快速掠过,直到看到画像。


    她看着那张脸,刹那皱起了眉头。


    这。


    这不是……


    赵无渡,赵师兄吗?


    云双疑惑,转身要去寻无名,身侧却早已血流成河。


    却见……


    尸山血海之上,无数溃烂的肉身堆撑着一只旗杆。


    旗杆之上。


    破碎的红旗飘摇。


    无名跪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冰冷的长矛与长箭。


    血凝在箭尖,将滴未滴。


    浓郁的血腥气和悲愤瞬间吞没云双,她转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不。


    不、不……


    [15岁,红义军“反漠复汉”全面起义,你与无名应召参战。同年,无名战死。]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云双思绪瞬间乱作一团,眼前场景瞬间崩解,如有小虫纷飞,血啊人啊树啊旗啊,如烧灼的纸屑一样化作碎末。


    心脏在被碾碎。


    痛。


    撕心裂肺。


    [……]


    [你叫云双,无父无母。流浪13年,你被杏花楼的老板娘买去。]


    云双自己的记忆飞速流淌。


    是的,这才是她的人生,在杏花楼开始的人生。


    [14岁,你遇到一个男人。]


    云双看到了林间那个人影。


    是无名。


    【恭喜少侠完成“寻忆铸梦”,奖励已发至背包,期待下次与你的南柯一梦哦!】


    “啊——”


    云双猛地惊醒。


    她坐在石板上,周围是白茫茫的雪。


    无名站在一颗常青松下喝酒,听到动静,扭头看过来。


    看到无名的瞬间,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无名愣住,有些手足无措地要安慰她。


    一头扑进他怀中的时候,云双听到了酒壶砸在雪地中沉闷的声响。


    酒汩汩涌出,融化了积雪。


    旋即是头顶的一声轻笑。


    “这可是一坛好酒啊,你要如何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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