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亮，半途开始飘起蒙蒙细雨。
白氏后搬上来的两口空棺摆在祠堂内，盖口敞开。
而顾云在思考红皮灯笼到底是哪来的。
彩妆、彩衣，彩娘已经说明来自红棺，还一下子解释了灯油、香油纸钱的来源。
唯一没提到的就是红皮灯笼的来源。她低头，从白氏族长书房找出来的这一盏同其他灯笼差别很大，独特到只有它能被带进这个地方。或许其他的都是后制的仿品，而它是原件，所以效果最好。
只是单论那些体积更大的灯笼，为什么有些灵异挣脱了出来，有些没有？
正出神，远处传来一阵哀乐。同时，山脚下也热闹起来。
白府明面上的葬礼估计开始了，她起身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小腿肌肉。
不多时，一支队伍出现在视线中，并在远处一分为二。
向这边走来的人，领头多为年长者，应是白府的实权中心。而离去的队伍则以年轻人居多，抬棺的、奏乐的……十几人硬是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只是后山除了祠堂周围一圈，其他地方到处分布着白氏的坟塚。这分出去的人要做什么，显而易见。
令她比较意外的是，下葬的队伍中只有一副棺木。对自己的两位亲女，白员外竟连坟塚都不愿意立齐吗？
最后扫了眼逐渐消失的下葬队伍，顾云将视线放回祠堂前。
站在最前面的只有两人，穿着皆十分豪华。她注意到，两人身后大部分人有意无意地瞄向右侧那人，应该就是白员外了。
顾云又重新蹲了回去，她现在躲在祠堂对面的树林角落。虽说植被茂盛，哪怕站直也可以大概遮挡住身形，但白氏的人已经在池塘对面站定，要是眼睛尖一点，说不定会发现她。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彩娘口中的红棺。
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人群涌进祠堂。高大的身影一个连着一个，将祠堂内的场景遮得严严实实。等到再出来时，那两副棺材已经盖住……她双眉皱起。
四个身着红衣的少年双手被反绑于身后，明明瞧着年岁在十多岁的样子，却作童男童女梳妆打扮。一条长长的绳子从他们身后连接到棺木底下，甚至连鞋都没得穿，赤脚踩在土地上。
周围的白氏族人时不时推攘几下，导致四人走的踉踉跄跄。
顾云沉默。
虽说心底有过猜想，但真看见这一幕，她还是出奇的愤怒。
活祭。
对岸响起悠长的歌声，听不太清楚。他们端出香炉、摆放好祭品，人模狗样地跪地祈求。
短短的五分钟，顾云脑中一片空白。
“砰！”棺木一端入水，绳子快速拉动，连带着两声噗通。
少年们仰着脑袋拼命的往水面够，但两个尚未长成的人又怎能拖动一副沉重的棺材？几乎是瞬间，这对少男少女就被黑棺拖着消失。
还在岸上的另外两人腿都软了，他们弯下膝盖，嘴巴被堵住发出绝望的呜咽，一直在求饶，但还是被无情地抛入了池塘。
“畜生！”顾云不喜欢说脏话，这次真有点忍不住。
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最显眼的两人，她转移到水边，借着植物的遮挡跳入水中。
雨天的光线并不好，往下望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而棺木拖着四个少男少女正飞速地向着黑暗坠落。
她摸摸自己的臂膀，入水后格外的阴凉。
再慢就来不及了，顾云张开手，扒拉水，追着棺木的方向而去。
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抓住了绳子。
眼前的视线黑暗下来，顾云听见水流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咯噔”“咯噔”，棺木好像撞击到了什么。
“砰砰砰！”最近的棺木内传来拍打声。
棺木里的人没死？
她微微睁大眼睛，按照白氏的排场，无疑两副棺材里的才是最重要的贡品，其余四人顶多算是添头。四人被棺材拖动沉底，再厉害的人也闭气不了这么久。
而棺材的人……视线漆黑不说，随着下沉，水势必会从缝隙中慢慢渗透进去。他可能会氧气耗尽失去意识，也可能会眼睁睁地感受自己被越来越多的水浸泡。毫无疑问的是，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没有挣扎的可能。
要打开吗？事情早已发生，甚至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百年。而且打开了之后，里面的人又该如何闭气撑过这漫长的时间呢？
突然，她感到一股力拍打在自己身上，差点一个不稳松开绳子，幸好身体撞在棺木上才有时间抓牢。
而随着这一声响，棺木里反倒安静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下潜了这么久仍未沉底，还有暗流——红棺所在的地方另有他处。
顾云拉动手中的绳子，将其无限缩紧，直到她摸到绳子和棺木的连接点，才放心地蜷缩身体，贴着棺木等待抵达“终点”。
果然，水流大了起来。
一阵颠簸。
顾云感受到明亮的光照在她脸上，意识回笼。
她睁开眼睛。
多么清澈的水啊，光从上方透过水面照下，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水面的波动、两侧的群山，气泡从身边一连串的飘起，然后在接近水面的时候炸开，重新融入水中。
长方形的黑色东西像条小船，是由木头制成的，从视线的这一头飘到另一头，经过的时候便会投下阴影。
她似乎到了某处大河，这里有这么多船么？
不对！顾云欻一下坐起，这不是船，分明是棺材啊！
而坐起后，她这才看清楚，自己正躺在水草中，除了头顶漂浮的棺材，周围到处都是棺木。烂掉的绳子一头系在棺木上，一头没入泥壤。
她移开视线。
还是找红棺吧。这些景象太过触目惊心，看得人心头起火。偏偏一切早已发生，无法挽救。
在一番寻找后，顾云很快找到了白氏今天献祭的两个棺木。
其中一个人已经没了声息，她让员工看了下，是个男孩。而装着白十一小姐的棺材则斜插在泥土中，盖子横在石头上，估计是冲下来的时候撞到石头散开了。
到现在不难拼出古时的故事——白员外在某个道士提点下，通过祭祀得到好处。而这一次祭祀，鬼被放出，导致后世古镇的惨状。目前唯有白十一小姐可能存活，那么一个小孩能放出灵异，就说明红棺在附近。
顾云以这幅棺材为起点，在四周仔细搜索起来。
【宿主快看头顶！】
头顶？正摸到边缘的她抬头，山体向上垂直，水面之下一块，似乎向里凹陷。
有个洞，她眯起眼睛。
借着山体往上窜，顾云爬进这个洞内。
这里面的水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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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但刚好与红棺顶部齐平，只余棺盖在水面之上。四条链子从洞顶四个角落穿入水中，她进来时看过，粗大的链条死死将棺木扣在地面。
动作这么快么，她盯着一半搁在棺材上、一半接触水的棺盖，黄纸皱巴巴地贴在盖上，要掉不掉，应该是被撕下后又重新贴回去的。
误放灵异的是白十一小姐，但为什么白氏镇长的脸是八小姐的？
她深吸一口气，让莉莉丝把黑罐子和红皮灯笼给她。
上前，棺木里果然空空如也，除了黄色的液体。
很熟悉，灯油长这样，捏住香油纸钱挤出来的液体也是如此。
而且，她鼻尖耸动，这股隐约的甜腻的味道，和黑罐子里原本装着的一模一样。
【宿主，下面有好多溺子！啊啊它们往这边来了！】
溺子？顾云动作一顿，立刻加快动作，直到黑罐子装满液体。
她飞快地走到洞口，然后弯腰。
——沉底的棺木，无论盖子合没合上，数不尽的黑发丝从中飘出，像是大团的墨黑“水草”。而快的已经有溺子破棺，长长的黑发遮住整个人，只从中伸出一双手，恶意扑面而来。
在水中，它们行动也是直挺挺地漂浮的，从她视角看，就是无数团黑色的大型水草在向自己移动。
顾云抿唇。
【宿主，要躲进红棺中吗？】
躲进红棺?顾云直起身体，走回红棺旁。
如果这一切曾经发生过，那么白十一小姐无疑也会遇上溺子，她唯一的生路就像1111所说，躲进红棺。毕竟这么久溺子才跑出来攻击，而不是聚集在洞外，说明没有活人的时候，它们并不会对红棺产生反应。
可是……她要把自己赌在这一幅不详的棺木上吗？
“不。”她打开黑罐子，给红皮灯笼添油。
几分钟，洞口水面之下，已经布满了黑色的头发，它们肆意地流动着。
顾云甚至感觉脚踝处已经绕上了冰凉的发丝。
几秒之后，红色的光在洞口亮起。
很奇怪的感觉。
她想。
眼前的世界波动起来，然后快速地褪色、破碎，重组成另一个世界。
咕嘟~
咕嘟~
水泡一个一个往上翻。
她站在高高的房子前，再向前一步便钻入其中。
屋子里面的格局很眼熟，白水娘娘的雕像、供台、香炉……只是它们长着绿色的水草。而在白水娘娘盯着的方向，也就是大堂的正中央，离门槛几步之远的地方，黑色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闭着眼睛的老人。
她的头发长长地垂在地面，随着水流上下起伏。
她穿着熟悉的彩衣，两只手臂搭在扶手上，面容平静。
暗沉一些的黄色液体在她身下漂浮，然后向四周扩散，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飘出房间。
顾云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罐子。
转身，一个个溺子正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中，它们的长发包住身体，似乎是以自己在供养头发，而房子里的则不然。
它们还在靠近。
这里是水下的古镇。
她并没有回到古时的镇子。
她的眼睛被蒙蔽了，其他感官也是。
从始至终，顾云看见的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