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没有想到，这一次自己的以身入局，会让乘风这么生气，回到余北王城的这一路上，虽说是每日都待在一起，但却是话也不曾多说几句，仿佛顾曦这一次的举动对他的打击很大。
顾曦试图给他解释自己对裴征的狠意，但偏偏乘风像是听不进去，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瞧着顾曦，而后应了一声。
回到寝宫之后，顾曦也没了辙，叫执书几人去收拾东西，自己则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这一路上的累让顾曦在殿中整整睡了两日。
精神也养回来了，身子也不累了，就是整整两日都没看见乘风。
晚膳的时候，顾曦终于见到了乘风，她心中各种情绪闪过，想过回程路上，自己对乘风的百般解释都没换回他的反应，只觉得生气。
顾曦干脆自顾自地用膳，不说话。
乘风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走近，而后默默给顾曦布菜。
顾曦也没拒绝，就这么用完了一场异常沉默的晚膳。
原想着若是乘风还是不说话，自己就直接去歇息了，但没想到，在顾曦刚站起来的时候，乘风便牵住了她的手。
“今夜月色极好，我带殿下出去看看。”
顾曦任由乘风牵着往外走，原想着自己骑一匹马，但没成想乘风将自己放至马上，而后他翻身上马，带着顾曦驾马。
太阳才从西边落下，整个苍穹并不算暗，一边是深蓝，一边是暗暗的橘色，深蓝的那一边，一轮弯月半遮半掩地出现，放眼望去，只能看见草原上粗狂的风和辽阔的景。
顾曦一时失了神，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而身后的乘风，目光却一直定定地落在顾曦的脸上。
片刻后，乘风下了马，又将顾曦抱了下来。
两个人还是无话，只是牵着手慢慢走在草原上。
“你还在生气吗？”顾曦忽然出声，毕竟比起眼前的美景，身边的人如今才是她最挂念的。
乘风停住脚步，侧身传向顾曦，“我没有生气。”
“殿下，我只是害怕。”
顾曦知道他在怕什么，当时裴征为了害死自己母亲，就能够想用迷香将自己困在驿站中，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若是当时顾曦言辞再激烈一些，难保他不会怒起将顾曦杀死。
顾曦叹了口气，上前抱着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留了那么多人在我身边，裴征的人也被伤了大半，我这么做，是有信心的，我不会真的置自己于困境之中的，我还想着见你，与你成婚呢。”
“殿下，可我就是怕，”乘风双手环住顾曦，头靠着她侧脸，目光遥遥望着天边的月亮，“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您，我才想要拥有，如果……但凡您出了一点事，那这一切对我，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顾曦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答应你，以后决定不做这样的事情。”
说着，顾曦想到此前朝格仓跟自己说过的余北习俗，于是笑道，“余北长生天作见证，我一定永远陪在乘风身边，塞勒赫身边。”
“在您这里，我永远只是乘风。”
乘风从顾曦怀里退出，顾曦朝他轻轻笑着，“这下你能放心了？”
“殿下，我从未向长生天祈求过什么，也没有人替我向长生天求过什么，它做不做见证我，我无所谓，但是您既然说了，我就相信。”
顾曦心中闪过一阵心疼，她拉着乘风的手转身在这草原上漫步。
“人总是要相信一点东西的，朝格仓就很相信长生天，这很好，每每遇见什么事情，心中想着长生天会保佑他，也就有了一些安慰，”顾曦停下，仰着头，问道，“那月亮呢，我听闻，余北臣民除了信奉长生天，就是最信月神了。”
“月亮是草原上最珍贵，最受敬仰的东西，所有人都拜它，信它能为我们带来平安，喜悦和爱情，”年轻的狼崽微微眯起眼睛，“但是，殿下，我只珍贵你。”
——
但是您既然说了，我就相信。
但是，殿下，我只珍贵你。
顾曦心中触动，转过头瞧着乘风，草原上的风拂起她鬓边发丝，美得不可方物。
她忽然放开牵着乘风的手，而后双手合十，朝着月亮虔诚一拜，道：“月神在上，小女名顾曦，在此请愿，只求乘风往后平安顺遂，一切如意，吾愿每时每节，供奉香烟，诚心祈拜。”
一阵劲风吹过，月亮终于露出了全面，月光挥洒，满原银光，仿若听到了少女的祈愿。
“从此以后，就有人替你祈愿了。”
浅褐色的眼眸和耳坠相得益彰，乘风唇上无言，只是心中恍然振聋发聩。
殿下，我并不信什么天地神明，日月光芒，我信的只有你，你是我唯一虔诚跪拜的月神，是我的月亮，唯一垂怜、珍惜我的月神，你说我能平安顺遂，那我就能平安顺遂。
在回去的时候，顾曦心血来潮，问道：“月亮用余北话怎么说？”
“萨日。”
顾曦跟着念了一遍，偏过头去看乘风的唇形，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念这个词。
接下来的几日闲暇时间，顾璞才想起来自己回大昭之前，这宫中还有一位五王子，但这几日却未曾见到，问过之后才知晓，那位王子自小也不受重视，在乘风去大昭之后成为取血的替代品那段时间，他对余北王室的憎恨不比乘风差，加上来他以前并未顺势欺压过乘风，所以乘风在一起安顿之后，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自己让他留在王城之中，另一个就是对外宣称他已病死，而至于他想去哪，随他而去，灰特思选择了第二个。
劲风裹挟着冬日到了，十二月十五，余北上下到处萦绕着过年的喜悦，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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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婚礼的喜庆。
连绵不绝的草原上，是身着红装的一对新人，拜过天地，眉眼盈盈。
烛光摇曳之下，新娘美若月神，对于面前之人的靠近，只是微微抿唇，而后承接了一起。
衣衫散落，肌肤相贴，唇齿之间溢出的是彼此的喜悦。
-
抚南败退，大昭遣使臣前去，抽丝剥茧，这才知道，当年裴达下江南之时，遇上于妙本就不是一段什么才子佳人的美谈，而是抚南的计谋，让于妙潜入大昭内部，从内里探来情报，就为了有朝一日助抚南攻进大昭。
可是当时，于妙在溪州之时就和乔胜搭上了关系，甚至怀了身孕，裴征就是二人的血脉，后来，于妙为情所迷，意图和乔胜一起，将自己的儿子扶上皇帝的位置，于是巧借抚南之兵，只是他们也没想到，弄垮了顾璞，却没能弄垮顾曦为父母报仇的心，最后甚至出来了一个余北插手，加上陆明的能力，硬生生将他们的念想全部摁了回去。
大昭最后和抚南是怎么谈的，顾曦已不想知道了。
她成婚前一个月，陆玉窈写了信过来，说是裴征的尸首随着于妙奸情一起传回大昭的时候，太皇太后气得病倒，好在如今万事已平，乔胜和纪备二人已死，于妙也已收到该受的惩罚。
一年后，陆玉窈再次写了信来，先是说了自己一起都好，孩子也好，而后却是话头一转，道，太皇太后不好了，前些日子召她进宫，言语之间，是想让顾曦回去见她一面。
乘风回到寝宫之时，见到的就是顾曦对着信纸发呆的模样，他凑过去一看，瞬间明了。
“殿下，想回去？”
顾曦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了。”
当年她求过皇祖母，也将证据摆在她面前，纪备这个人证更是没有否认，可却是到了最后一刻，自己威胁之时，皇祖母才肯低头，将父亲遇害一事的半个真相宣告天下，顾曦也知道，杀害父亲杀手是皇祖母派出一事到底不能昭告，若如此，大昭朝廷要乱，可是归根结底，父亲的死，母亲的难产，都是皇祖母的手笔，她无法心软，也不想心软，一年以前，她从大昭出发之时，就已经做好了和皇祖母不复相见的准备了。
磨墨提笔，顾曦最后只在纸上写了一句——
山高路远，我便在余北替皇祖母祈福。
顾曦自认自己并不是圣人，她幼时最大的心愿，便是阖家团圆，父母康健，常伴自己左右，如今，她只要有乘风在身边，就足够了。
这一日，乘风得了空，带着顾曦出去骑马，原野上，衣袂翻飞，身边的人巧笑倩兮.
他儿时得到的慈爱全是一片假，后来被囚于密室，原以为此生再无明亮，可是大昭一行，他遇到他此生的明月，自从，如暗室逢光，明月照他。
【全文完】
2025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