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接受了来自三人队的善意，所以夜晚时雾溪主动提出要守夜，之前她一个人时都是系统替她看场子，今天夜里左右是睡不着了，洛吉恩答应的很爽快，说一个人看上半夜，一人看下半夜。
篝火在夜色中摇曳，雾溪独自坐在坐垫上，低头擦拭着镶嵌上雪青色宝石的镯子，切割细腻的宝石面上折射出闪烁的火光，她在火光里看见自己下抿的唇。
……哥哥。
远处长长的狼嚎混着虫鸣，手里冰凉的镯子因长时间的攥紧而染上几分人类的温度，她的手指情不自禁的蜷缩起来，看见那雪青色的宝石，就像看见哥哥的瞳仁。
……这是近半个月以来，她头一次听到哥哥的消息。
她克制不住的想，哥哥真的很伤心吗？
她还没见过哥哥很伤心的样子，印象里他总是很少有情绪起伏，大多是神色平静语气淡淡，所以雾溪无法想象哥哥流泪……不，光是把这个词和哥哥联系起来就够奇怪的了。
沉默着往篝火里添了点柴火，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响在人声寂静的夜里，无端添了几分寂寞。
3077又一次问：【你真的不后悔吗？】
……真是讨厌，干嘛总要问这个问题呢，非要从她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才甘心吗？
雾溪低声说：“我没办法再留在庄园里了。”
她每看见一次哥哥，都会觉得自己看见了珮蕾的尸体。
珮蕾……陪她长大的贴身女仆，笨笨的，总是要人保护，她没有特别的人际关系，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给小姐做吃的，最讨厌的事是小姐教她念书，“为什么要读书呢，我只要陪在小姐身边就够了”，她总是这么说，雾溪就说，“只有你学会的更多了，才知道只陪在我身边到底够不够呀。”
珮蕾说，假如我读书之后会觉得只是陪在小姐不够的话，那我更不要读书了。
我就要陪在小姐身边。
小姐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姐。
她睫毛有些湿润，好像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掉出来了，但这一次没有人会陪着她一起伤心的掉眼泪，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不能……”她喃喃道：“我不能无视珮蕾……继续心安理得，若无其事的待在那里……”
一个没有特别人际关系，服侍兰德里柯小殿下的女仆，是什么能让她对从小到大的小姐一言不发，沉默的走向死亡？
即使她刻意不去想，但也很难不把这件事和哥哥联系起来，当然，她大可以掀起桌子大声质问“是你杀死了我的朋友吗哥哥？”但倘若答案是肯定的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她就能报复哥哥了吗？
……雾溪做不到。
因为哥哥也是同样重要的人。
从小到大，包庇她的哥哥，担心她的哥哥，一言不发想试着和珮蕾一样做点心给妹妹吃但因为毫无经验而一塌糊涂的哥哥，即使成为领主后也没有苛待她的哥哥，总是以为能做好一切的哥哥……
湿意沉重重的压着睫毛，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强迫自己遏制住喉咙里克制不住的哽咽。
系统沉默了下去，周围静悄悄的，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好像更大了，露夜深重，火光开始闪烁起来，她在指尖凝起魔力，又为篝火添了点光亮。
……不要再想了，快不要去想了，就像以前做的那样，把不甘心和难过全都忘记，不要去想自己的情绪。
“她总是会原谅我，”雾溪轻轻的说：“她也会原谅我的懦弱吗？”
她的小姐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选择了退缩。
………
洛吉恩起夜的脚步一顿。
那个自称是逃婚的少女正抱着膝盖，坐在篝火边上，长长的黑发被随意的低低盘起来，从皮筋炸出的碎毛能看出主人并不擅长扎头发，这倒是符合贵族小姐的形象。
但他也好奇，哪一个家族才会把一个拥有魔力的天才当做联姻的弃料呢，这未免也太奢侈了。
所以是谎话吧？他心不在焉的想，就像那些贵族们总是喜欢做的那样，用谎话去堆砌人心，去催使人卖命。
“——嘎吱”。
不小心踩上了枯枝。
篝火在洛吉恩靴底碾碎枯枝的瞬间骤然暗了一瞬，那少女猛然回头，身形还未完全起身，右手已从虚空中扯出武器，刀光劈开空气的刹那，洛吉恩诧异的神色暴露在夜色下，他看见那双蓝色的瞳仁陡然一怔，但刀锋已来不及收势——
"哇……"
刀锋堪堪停留在咽喉前半寸。
洛吉恩两指夹住仍在嗡鸣的刀身，长长的吁叹一声：“你也太凶了吧？”
真的差一点就死了欸。
“对，对不起！”
雾溪也被吓到了，匆匆收回长刀，慌张的道歉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
年轻的金发剑士不由得“啧”了一声：“你不会又在埋汰我吧？”
“都说了没有啊……”
他笑了起来，熟练的在一旁盘腿坐下，雾溪往旁边让让，给他留出空位，小声嘀咕道：“你不睡觉吗？”
“别开玩笑了，难不成我真的放心让你守夜？我们可才刚认识啊，谁知道你靠不靠谱？”
……虽说能够理解，但大可不必如此直白。
“我是听到了说话声，所以才出来看一看……”他忽然凑近，火光在绿眼睛中闪烁出漂亮的暖色，微微弯曲的发梢垂落在脸颊边，雾溪在那双清澈的瞳仁里看见自己湿润的睫毛，一时间不自在的眨了下眼睛，洛吉恩“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该不会哭了吧？”
“……”雾溪说：“如果你这样说话的话，那我真的要埋汰你了。”
“哈哈，真不好意思，那我不说了，聊点别的吧？反正你和我都要守夜，坐在这干坐着也是坐，对吧？”
“……那就随便你好了，事先说明，我可不想找话题啊。”
“那就我来找咯，说点有意思的，你看出来了吗？塞谬弥亚和拉米娅是龙凤胎哦。”
“欸？”这回雾溪是真的有些惊讶了：“龙凤胎？”
看长相完全不像啊？
“岂止长的不像，性格也不一样，”他“啧”了一声：“塞谬弥亚是个标准的圣子形象，就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拉米娅……”
洛吉恩牙疼的抵了抵腮帮：“单凭能力来说是个厉害的牧师，但她脑子有点病。”
“所以推定，塞谬弥亚脑子肯定也有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有被发掘出来。”
雾溪：“……”
雾溪：“我们可以这样当着别人帐篷的面说坏话吗？不太好吧？”
“只说不能背着人说坏话吧？我们又没有遮遮掩掩，所以可以。”
“等一下，为什么是‘我们’？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洛吉恩说：“你听了。”
雾溪：“……”
也有点道理。
“况且这也不是说坏话，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整个无垢城的人都知道她脑子有点问题。”
“不是物以类聚吗？”她诚心发问：“那你怎么知道和她在一起玩的你脑子没有问题？”
金发青年顿时大吃一惊：“什么？还有这种可能性？”
“怪不得每次祷告的时候别人都说感受到了神的仁爱，我感受到的只有被神父敲脑袋敲醒的痛意。”
雾溪被逗乐了：“你还会在教堂里睡觉呢？”
他唉声叹气道：“我是不想睡的，可他一念叨我的眼皮就控制不住开始打架了，可能我的神和别的神不一样吧？别人的是救世神，我的是睡神。”
“哈哈哈哈哈，”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少女笑的前仰后合：“睡神？神父听到你这话又要拿木尺敲你的头了吧？”
“嗯……那回城后我得去治疗室做个检测，说不准脑子的问题是被神父敲出来的呢。”
“你这就认定自己脑子一定有问题了吗？”
“不是你说的？”
“又怪到我头上啦？”
“我可没说怪你。”
“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答话，雾溪奇怪的侧过头，正好和年轻剑士含笑的目光对视上。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你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吧？”
洛吉恩说：“反正你现在开心了，对吧？”
“……”
头一次被这样哄，雾溪呆了一下，终于迟钝的感受到了不好意思。
什么？可恶，居然敢让她不好意思！
她立刻反客为主，打算先堵住对方的嘴：“等等，换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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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如果非要聊天的话，那就聊聊你好了，名字？身世？年龄？工作？薪资？”
洛吉恩：“……”
这不就是埋汰人吗？
他长了一张很讨人厌的脸？就这么不想和他聊天？
但这人不想聊，那他偏偏要聊。
“名字，洛吉恩，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身世……那真是没什么好谈的，在边界的村庄，四年前的那场兽潮，我的家早没了。”
雾溪一怔。
“哈哈，别那个表情嘛，已经过了很久了，我都快不记得了……”他沉默了一会，又笑了起来：“说到哪了？工作？对不起，是个无业游民哦，只是在冒险家协会有个挂名……哎呀，你这么问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感觉好丢脸啊。”
洛吉恩耳尖发烫的咳了一声，有些别扭的说：“还有年龄是吧？……十九，我成年了。”
这回雾溪忍不住了：“十九？！”
“塞谬弥亚和拉米娅也是十九岁啊，”他不以为然道：“你看着也就十七八岁，你多大了？”
雾溪：“……”
雾溪：“…………”
雾溪：“………………”
她漠然道：“是可以当你们姐姐的年龄。”
当妹妹当惯了，她还以为在外面自己也一直是妹妹呢。
洛吉恩道：“姐姐？”
“！”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有点爽？！
她赶紧戳了下洛吉恩的胳膊，青年讶异的侧头看过来，雾溪说：“再喊一声。”
洛吉恩：“……”
篝火突然噼啪炸开一颗火星，正巧落在洛吉恩发梢卷曲的末端。他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偏头，耳尖在火光里烧成珊瑚色："我刚刚根本就不是在喊你啊！只是重复一遍你的话而已！"
“那你现在再喊一遍又能怎么样？”
“哇，你以为你这是在你家里呢大小姐？我凭什么听你的啊？”
这句话一落下，空气中寂静了下去。
雾溪默默放下戳胳膊的手指，心想，有道理欸。
她好像太不讲道理了。
夜风吹来时带来微微的寒意，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她思索着如何道歉，按道理这种事她该很擅长才对，但面对陌生人和面对哥哥时毕竟是不一样的，哥哥总会原谅她，可别人就没有这个义务了。
“……”
为什么不说话了。
洛吉恩不自在的侧头偷看她的反应，看见她下巴搭在膝盖上，纤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拢起小小的阴影，眉心蹙的很紧，察觉到目光，那双蓝色的瞳仁毫不避让的看了过来，他立刻心慌的躲开，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慌。
洛吉恩咳了两声：“我是说——”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雾溪还未来得及做反应，金发青年便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你道歉干什么？”
“啊……哦，因为我刚刚戳你了，还要你喊我姐姐，我冒犯到你了吧？真是对不起，我不太会和别人相处，我以后会注意的。”
“……”
空气再一次寂静了下去。
怎么了？她道歉的方式不对吗？那应该怎么说？可恶啊，在庄园里的时候光顾着训练体能了，居然忘记了去学习该怎么正常和人交往。
她从前见到外人的场合基本上都是应酬，只要说些假惺惺的话就够了，但是那些假惺惺的场面话显然不适用于和刚认识的朋友之间打交道。
雾溪顿了又顿，犹犹豫豫，还没等她再重新斟酌语言，那边的金发青年就闷闷开口了：“我没有生气。”
“欸？”
“我没有生气！”他眼一闭心一横，大声说：“是我该和你道歉才对，我不该说你是大小姐，对不起！我也没有讨厌喊你姐姐，我只是……”
声音到了后面细若蚊呐，他耳尖红的像是篝火点燃了一样：“……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啊？”
“总，总之！”洛吉恩生硬的转移话题：“反正你接下来也是要去无垢城的吧，我们同行就是了，你不是很喜欢我做的饭？……就当……”
声音又小了下去，他不自在的撇过头：“就当是我的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