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办践行宴的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为邻邦领主举办的宴会，场面是少有的奢华，与兰德里柯主人一贯的风格相比，这倒有种刻意为之的张扬。
宾客并不多，却无一不是身份显赫的贵族，或是年轻有为的漂亮alpha——3077有理由相信克尔维斯是故意邀请这些年轻人来的，因为霍索恩是个omega，和其他受邀的贵族身份相比，这些年轻人就显得不够看了，显然他邀请这些新贵alpha来，是在暗示霍索恩别对他的妹妹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不过宿主明显没看出来。
霍索恩倒是看出来了，他甚至还敏锐的注意到雾溪腕镯上镶嵌的宝石和兰德里柯主人的瞳仁颜色一模一样，这行为和喜欢在地盘上标记自己气味的野兽有什么区别？而且他的妹妹分明不喜欢他。
他目光先是意味不明地在那些容貌出众的年轻人身上扫了一圈，才含着微微的戏谑，对落座在U型桌正中的克尔维斯说：“兰德里柯这一代的年轻人，还真是英杰辈出啊，倒让我看花眼了。”
听出对方的嘲讽，克尔维斯却不为所动：“要是能得霍索恩阁下的青睐，也算是他们的荣幸。”
但这个“他们”中，唯独不包含他的妹妹。
霍索恩也知道。
但很可惜，他才更讨小殿下的开心。
至少他知道小殿下想要什么，并且愿意为她拿到，而克尔维斯，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哥哥的身份罢了。
他故意当着克尔维斯的面望了眼坐在对面的小殿下，声音含着说不清的笑意和暧昧：“说不定要换过来才对，要是得到最出彩的那一位青睐，应当是我的荣幸。”
克尔维斯也跟着他笑，声音轻飘飘的：“说的是阿溪身后那桌年轻人？的确，古特尔家想来很会教育后代，要是霍索恩阁下不介意，他们大约也会愿意跟着阁下回到约华亚学习一番的。”
约华亚是霍索恩领地的中心城市，那确实也同样是个繁华的地方，不亚于兰德里柯。
你来我往，暗地争锋，坐在主桌的客人都是兰德里柯最有权势的贵族，但在这两位面前也只能打着圆场或者说几句恭维话缓和气氛，雾溪默默喝了口葡萄酒，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这种情况倒不如真是个聋子。
说听懂又没办法全听得懂，说听不懂偏偏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倒是全懂了，听起来又是因为她和霍索恩的事情，雾溪不言语，只是一昧的喝酒。
直到克尔维斯忍不住侧过头来低声提醒她：“你喝的太多了。”
她才稍稍回过神来，把酒杯往一边推了推。
哥哥还真是……和霍索恩阴阳怪气的同时还有闲心去看她酒喝的多不多。
恰巧这时被腹诽的另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朝克尔维斯微笑着举了举杯：
“不瞒阁下，自初次造访德瑟里庄园以来，小殿下的风采便深镌我心，今斗胆恳求令妹移步约华亚——一是览我都圣景，二是私心盼能再睹明珠映雪之姿。若殿下垂怜，约华亚的铃兰花期，或可再添七分殊色。"
全场静了一瞬间。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霍索恩此番造访，实为两邦联姻之事。此番言辞看似是在邀请殿下前往约华亚，潜层意思却是在探询克尔维斯对缔结婚约的意向。
克尔维斯的面色寒了下去。
但雾溪对此倒是不惊讶，或者说这一幕正在她的料想以内。
到底怎样才能让哥哥无法当场驳回霍索恩的请求？
只有在全体贵族见证的场合，由霍索恩亲自提出邀请。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会狡猾的将邀约与婚约捆绑在一起。
……这可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U型桌对面那双浸着暮色般的水绿色的眼睛微微弯着，目光紧锁在她身上。雾溪迟疑了一下，随后看见克尔维斯屈起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她立即意识到此时再不站起来，哥哥定会直接代为回绝。
"承蒙霍索恩大人抬爱，"她当即起身执起水晶酒杯，笑盈盈的向餐桌对面方向致意，"兰德里柯与约华亚素来交好，我与大人也算是一见如故，此次邀约，定当不负美意。"
哥哥屈起敲在桌面上的指节停住了。
连周围人都纷纷都投来诧异的眼神，人人都知道兰德里柯的小殿下受领主宠爱，她更好的选择应该是在兰德里柯娶某个漂亮的omega，要是嫁到那样的远方，克尔维斯也不可能再处处护住他的妹妹。
霍索恩也怔了一下。
坦白说他并没指望殿下会答应，第二种言辞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雾溪拒绝，他再不动声色退一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但……
但她答应了。
【叮咚！系统通知：已完成霍索恩好感任务——试探与真心，奖励宿主积分6000。】
盛着金色液体的透明水晶杯被冷冷叩在大理石桌面上，力道之大以至于酒液几乎要荡出杯面，那双雪青色的瞳仁含着几分克制不住的怒意，极其恼怒的盯着绕过他径直站起来回礼的妹妹，聪明如他，怎会看不出这场戏码的精心编排。从雾溪今日在宴会上反常的紧张，到此刻这样利落毫不犹豫的回应，所有细节都昭示着这场"临时起意"的联姻提议，实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合谋。
胆子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的大。
雾溪面不改色的将酒杯中最后一口甜酸味的葡萄酒饮尽，随后唇角含着微微的笑意，侍从立即又为其添上酒水，她举起水晶杯，朝落座在主位上的人也举了举杯。
“哥哥觉得呢？”
他盯着那双蓝色的瞳仁，再一次试图从里面找到些什么其他的情绪，但只看到了几分微微的颤抖，还有毫不避让的倔强。
克尔维斯说：“你喝的太多了。”
雾溪面色不变：“哥哥是以为我喝醉了吗？”
气氛凝固了起来。
长桌尽头传来银质刀叉轻碰瓷盘的脆响，几位年长的贵族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是头一次小殿下在公共场合对领主大人表现出丝毫不避让的态度，这两人中间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如果是这样，那殿下要远走约华亚也算是情有可原。
心里在揣测，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克尔维斯素来强势，小殿下又备受宠爱，霍索恩更是一方领主，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谁敢多嘴惹得一身不痛快？
霍索恩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雾溪和落座在主位敛着神色的克尔维斯，顿了一顿，才莞尔一笑道：“想必是克尔维斯阁□□谅小殿下病弱，不胜酒力呢。”
他打了圆场，场面气氛才算缓和了几分，雾溪坐回椅子上，那杯刚才被举起敬酒的水晶杯却一口没有动，她透过摇晃在杯壁中的浅红色液体，看见那双雪青色的瞳仁也晕上了同样的微红色。
3077小声说：【你很紧张吧？】
那是有点，还有点说不清的难受。
这种情况哥哥是不会再拒绝下去的了，否则容易引起底下人的过多猜测，果然，大概只过了十几秒，他语气平平的开口：
“既然你愿意，那就随便你。”
她避开了哥哥的注视，很浅很浅的笑了一下。
“谢谢哥哥。”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雾溪借口自己头疼溜了出去，德瑟里的长廊中仆人低着头来来回回在厨房和宴会厅之间穿梭，她绕过长廊，在冷清的庭院里乱七八糟的闲逛。
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离开这里，而且基本上也不可能回来了。
湖边的一排排吊灯亮着微蓝的光，雾溪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她确实喝了不少酒，但神志清醒得很，风一吹就更清醒了，把身体往后退了退，仰靠在椅背上，天上的月亮孤零零的发着光。
【你是不是很寂寞？】
被3077突如其来的提问弄的愣了一下。
“什么？”
【很寂寞，我总觉得你很寂寞。】
雾溪没说话。
她并不喜欢把自己的心扒开然后给别人看，这样太容易受伤了，而且什么是寂寞呢？这样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就是寂寞吗？3077的话太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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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也许有点寂寞吧。
珮蕾消失在了泥土里，丽塔还是个小姑娘，哥哥……
她不懂哥哥。
“——小姐。”
雾溪回过头，是弗兰德，这样的宴会按道理弗兰德是必须在场的，但德瑟里实际上有两个管家，弗兰德只负责一部分内部事务，另一个管家负责剩余的工作。
想来也是，弗兰德也不可能去侍候那些贵族们的，他有时候连哥哥都不想理。
“弗兰德，”雾溪叫了他一声，随后往旁边坐了坐，给他留出位置，弗兰德顺小姐的意思坐了下来，然后才听到小姐慢吞吞的开口说：“你的身份不一般吧？”
他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但是难得没有打马虎眼，非常坦诚的回答了：“也许吧，只不过，小姐，我现在只是你的管家。”
小姐就笑了。
“那我身上一定有你很想得到的东西了，现在告诉我的话，只要不是生命或者灵魂这种东西的话，说不定都可以给你哦。”
不过如果是亡灵的话，说不定想要的真的就是生命或者灵魂……雾溪忍不住复杂的看了眼弗兰德，其实要说是亡灵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他虽然漂亮，但这种漂亮有一种特别的苍白冰凉，像那种不见天光的生物。
弗兰德似笑非笑道：“我该夸您大方吗？”
“给你许愿的机会，不应该高兴吗？”
“这听起来倒像您准备干点什么坏事，临走前给我的告别。”
雾溪：“……”
有些聪明过头了吧？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管弗兰德的目的是什么，但对方的确在各个方面都很照顾她，弗兰德总能比她自己更先知道她想要的，而且在她想要的时候就像变魔术那样把东西拿出来，既然决定离开兰德里柯，那么理论上也该让对方得偿所愿。
不过面上肯定不能表现出来，所以雾溪说：“是因为我马上要去约华亚了，可能很久见不到你，又或者如果霍索恩会和我缔结婚约的话，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所以弗兰德，为什么不许愿呢？”
那双漂亮的灰色瞳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仿佛已经知道这句话是个谎言，但就像不戳穿安的事情一样，他也不戳穿这个谎。
弗兰德只说：“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我可以难得大方一次。”
“……”
他盯着那双微蓝的瞳仁，就像跌进了一片温柔的湖水，在湖水的最深处他看见了自己溺死的影子。
“小姐正在看他”这个念头突兀的在心中钻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兴奋，亡灵毁坏的本能令他此刻想粗暴的捏起她的下巴，然后吻下去——但不可以。
人类告诉他，爱是忍耐，是克制，是尊重。
其实亡灵并不懂，但他猜小姐会喜欢。
他听见自己说：“那请给我一个吻吧。”
小姐的面上浮现了一瞬间讶然。
是觉得过于冒犯了吗？不过太可惜了，他倒是很喜欢这种被冒犯到的神情，即使得到的只有厌恶也算是值得了，弗兰德清楚雾溪不会喜欢他，人类都不喜欢亡灵，他们是黑暗，死亡，而且没有温度的象征，即使对方现在不知道，但等知道他的种族后也会露出厌恶的神情，现在只是提前感受到了而已。
这样想的时候心脏却奇奇怪怪的有酸酸麻麻近乎抽搐的痛楚，但弗兰德面上仍然微笑，准备好说刚刚那句话只是个玩笑。
然而小姐吻了下去。
吻在额间，他奇异的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柔软，湿润，还有近乎滚烫的温热。
明明只是温热，他却感觉如此滚烫。
烫的心跳都开始控制不住的撞着胸口，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怀疑小姐一定听到了，因为周围这样安静，但很快又想心跳大概只是幻觉，亡灵哪来的心跳声？他们的心脏都是死寂的。
小姐却说：“你的心跳声好大哦。”
她又笑，从长椅上站起来，：
“晚安，弗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