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博尔吉亚头皮都发麻了。
被摁在餐桌上的那人她认识，是她弟弟的独子，从小就宠的不像样，弟弟乐意宠，博尔吉亚也就懒得管，当个蠢货也好，省的她担心来担心去的。
她有意惯着小外甥，对方一直以来也只是好色，爱去花楼，酒多容易犯浑点，在外面闹过几场，问题都不大，拿钱也就摆平了，平民的命算什么命？既然能摆平那就随便对方怎么作妖，博尔吉亚也没在意。
这回倒好，当着贵客的面在她儿子成人礼上闹起来了。
她虽然见过雾溪，但离得远了，人老眼花的，只勉强看得出来是个黑发少女，博尔吉亚根本不知道小殿下今天来了，来通报的侍卫也不知道事情的详细，在贵客面前更不敢多嘴，只说是年轻人之间起了些冲突。
博尔吉亚还能不知道奥罗安的性子吗？多半是这混账又起了什么心思。
但当着贵客的面，她不能承认自己管教无方，也不能承认博尔吉亚家的孩子这样没品德，只能把罪责尽力的都压在了那个看着陌生的黑发少女身上。
“大概是哪家没教养的孩子在这闹事，酒喝多了就容易这样，”她尽量轻描淡写的对站在一旁的男人解释，又转身对着来报信的护卫喝道：“还不快把人分开？那灌酒的侍卫是谁家的？！胆敢在博尔吉亚家这样嚣张！把人关到禁闭室去，让她们的家里人过来见我！”
博尔吉亚当然有这个资本这么说话，他们家历史悠久，又颇有地位，整个领地也未必能有几个不愿意给她薄面的人，这个少女她甚至没见过，想来不是什么大人物家的孩子。
霍索恩敛了唇角笑意，面色温和，但神色中已有些不虞，声音也往下沉了点。
“博尔吉亚阁下，恐怕你过于失礼了。”
“兰德里柯的殿下，也是你可以这样无礼对待的吗？”
就像是听到了有人提到她一样，楼下的雾溪突然仰起头看过来，那双微寒的明蓝色瞳仁在看到霍索恩时流露出错愕，像是没料到他在这里似的，手足无措的愣在了这里。
……一只爱撒娇卖嗲的猫不小心在主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凶狠的真面目，现在傻眼了。
这想法无端端的浮现在脑海里，霍索恩不由得哑然笑了。
他这边笑了，另一边就天塌了。
“殿下？！”
博尔吉亚惊到失声，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殿下？！但对方什么时候来的？她在屋内和霍索恩谈话，居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这会连什么大人不大人攀关系不攀关系的也顾不上了，转身往楼下跑去，别人不知道，克尔维斯对小殿下的宠爱她还能不知道吗？奥罗安到底捅了什么篓子？让一向身娇体弱的殿下动这么大的气？
此刻身娇体弱的殿下余怒未消，还想摁着他的头再来几下，但顾忌到围观的人太多，二楼还有个霍索恩正瞧着，雾溪劝了自己好几遍，好歹是忍住了冲动，丽塔和玛格丽特在旁边张着嘴巴，惊得忘了哭，她回转过身，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下两个人，确定没什么事后，才从一旁抽出手帕，低着眉眼细细擦着手。
博尔吉亚一路狂奔，扒开人群，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殿下！？”
雾溪这才抬起头，平淡的瞥了一眼这位老家主。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上的饰品都掉了一半，此刻正惶恐的搓着手，试图扒开人群进来，又被亲卫拿着长枪拦住。
”博尔吉亚家主？”雾溪没让她进来，只语速不缓不慢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早闻博尔吉亚向来注重礼仪，如今一看，你家风果真不错啊。”
她骂人时不直接骂人，反倒阴阳怪气，这说话含着几分讥嘲的劲头很有领主的风范，博尔吉亚额头泌出细汗，一时间居然感受到了极重的压力。
但事已至此，她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说：“是我管教无方，这孩子是我弟弟的独子，宠惯了，养成了无礼的性子，这回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给您赔不是。”
雾溪道：“他多大了？”
博尔吉亚一怔，老老实实回答：“23。”
“23，”她凉凉一笑：“这还孩子呢？想来这宴会也不是在举办成人礼，是儿童乐园，对吗？”
霍索恩已步至人群外，将小殿下的言论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间失笑出声。
他这不笑还好，一笑，全场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他身上了，雾溪视线一移，对视上人群外的霍索恩，对方眨了一下水绿色的瞳仁，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举起手指，隔着人群，幅度很小的摆了摆。
“……”
……口口的，更烦了。
她低下眼，把用完的手帕往桌面上一甩，亲卫立刻停了灌酒的动作，昏厥的奥罗安被当做死狗一样甩在地上，博尔吉亚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张口欲言，又被轻轻一瞥吓回去了。
“原本是听说府上家风严谨，令郎的成人礼也办的声势浩大，想来看个热闹，不想我成了热闹了。”
博尔吉亚惊恐道：“殿下——！”
她不理睬，转身：“丽塔，我们走。”
丽塔赶紧合上自己张开的嘴跟上去。走了两步，雾溪又停下来，侧头道：“还有玛格丽特小姐。”
正低着头忍着泪意的玛格丽特一怔，茫然的抬起头，看见殿下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随后声音冷淡：
“一起跟过来。”
…………
德瑟里庄园内。
“……就是这样，玛格丽特小姐超级勇敢的站了出来！”丽塔崇拜的鼓掌：“好厉害！我当时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说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转过头看玛格丽特：“是吧？你怎么不说话？”
玛格丽特只是轻轻的“哼”了一声。
其实刚刚倒水时雾溪就听丽塔单独说过这件事了，也包括奥罗安辱骂对方的那些话，比如勾引她不成被家族放弃之类的，不过这会小女仆很聪明的没提，只重点大力夸赞了玛格丽特英勇的那一面，雾溪想了又想，把茶水往她面前推。
“我请人去找了谢切妮夫人，只说是我许久不见你，想和你多玩会，让你在德瑟里庄园歇上一天，恐怕这时候你也不想回家吧？”
玛格丽特沉默了一会，才重新露出骄矜的笑。
“只可惜殿下不是真心想见我，但我可是许久不见殿下，想得不得了呢。”
雾溪道：“有多想？”
她猝不及防得到了回应，话都磕绊了一下：“啊？……呃……就是很想……”
“那就多住上几天。”
这句话一出来玛格丽特的头瞬间低的更狠了，雾溪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对方，侧头对丽塔说：“麻烦替我去和厨房说一声，送些玛格丽特小姐爱吃的慕斯过来。”
丽塔应了下来，转身提着裙摆小跑走了。
少了一个人，她却显得更紧张，藏在桌下的手揪着裙摆，不见平日里见谁都是笑盈盈的狡黠模样。
“手伸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
很漂亮娇嫩的一双手，指腹光滑细腻，一点茧子没有，一看就是贵族小姐。
雾溪道：“握紧拳头。”
没弄懂这话的含义，玛格丽特迟疑的看着殿下，确信对方的确是这个指令后，她才慢慢的握紧了手。
“挥起来”
“欸？”
“挥起来。”
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茫然，但还是听话的用力挥了一下，在雾溪眼里这拳头太慢，但对于一个没训练过的人来说，还算不错。
雾溪高兴的鼓了一下掌：“你学会第一步了！”
“……什么？”
“暴力呀，你已经知道怎么维护自己的权益了。”
“暴力……”玛格丽特翁动了一下嘴唇，软弱无力的说：“暴力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但是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雾溪抱起胸，往椅子后背处一靠，轻蔑的笑了一下：“奥罗安这样的人我小时候见多了，那时候我还不是什么殿下，有人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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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上欺负我的女仆，我就揍他。”
雾溪挥了挥自己的拳头：“他比我高比我壮，还比我年纪大，但只要你够狠，别人自然就怕你。后来那个人废了，我被罚跪在教堂内，但再也没人敢欺负珮蕾。”
她意味深长道：“玛格丽特，如果有人不尊重你，你就得让他明白不尊重你的代价，你越软弱，别人就越像鬣狗一样扑上来撕咬你，就像之前你专门缠着我一样，对吧？”
“……”
玛格丽特张了张唇，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殿下说的一点不错。
就是知道殿下性格好，不发脾气，家里人又逼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她迫不得已，就算看见了对方面上的不高兴，也只能装作自己看不到，竭尽全力的去缠着她。
她是个实打实的娇娇贵小姐，除了会弹个琴绣个花就什么都不会了，谢切妮家族不受新任领主的重视，眼看着一点点离开了权利中心，家里人怎么甘心？
要是真能攀上殿下，就算只是个情人，那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也能为家里人争光。
……爸爸妈妈都是这么说的。
但刚刚亲眼看见了殿下是怎么摁着奥罗安的头往桌子上砸的，她心里虽然痛快，但也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害怕，原来殿下并不是柔软的性子，但为什么从来没对她发脾气呢？
“……我现在怕了。”玛格丽特小声承认：“你是殿下……我，我只是个普通贵族。”
博尔吉亚都不敢为她的外甥讨回一口气，更不要提她只是个被放弃的贵族小姐了。
雾溪伸出手指，轻轻的点了一下对方放置在桌面上握紧的拳头，这一碰很轻，几乎不带任何力气，对面人愣了一下，茫然的看过来。
“你怕我，是因为我是兰德里柯的殿下，可奥罗安与你地位不分高下，你也怕他？”
“我才不怕他！”玛格丽特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怕那样一个养胃男？”
哇……好会骂。
“这攻击力不错啊，”雾溪忍不住笑了：“那他骂你，你干嘛不骂回去？”
“……”
她不吭声了。
和丽塔一样，自己被骂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哭哭唧唧的抹眼泪，可要是身边的人受到了侮辱，就蹦的比谁都高，气势比谁都足，好像别人才是她的心脏一样。
为什么不维护自己呢？是觉得不值得，还是觉得对方说的是实话，所以无从辩驳？
过了一会，玛格丽特才低声道：“我才不是为了一个小女仆所以和奥罗安吵的。”
“我只是……”她顿了一顿，忽然又恢复了平常那副贵族小姐的骄矜模样，下巴一扬，哼笑着说：“只是为了讨殿下的欢心，殿下那样喜欢她，要是这时候我替殿下护住她，您多少也会喜欢点我吧？”
“喔……是这个算盘呀，”雾溪假装信了：“那我确实有点喜欢你了。”
“……”玛格丽特一怔，有点不信的说：“我可真是这么想的。”
“那也不错，为了自己想要的就敢大着胆子冒险，这证明你聪明又勇敢呀。”
殿下确实真的很会夸人，好像再糟糕的混蛋都能被找出优点然后猛猛一夸，可是玛格丽特又不是丽塔，这样被当做小孩子一样哄着鼓励，反倒令她脸涨的通红。
“我很糟糕！”她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我还勾引你，差点骗你释放了信息素！”
“这行为倒真的蛮糟糕的，”雾溪赞同的点了点头：“我还生气呢，一码归一码，你帮丽塔我很高兴，但你骗我的事让我很伤心。”
雾溪说自己伤心时，玛格丽特的头情不自禁往下低的更狠了，像不吭声的洋娃娃。
过了一会，她才咬着唇，小声的说：“……对不起。”
“——小姐！”
但没等雾溪说什么，丽塔回来了，端着几碟子点心，放置在圆桌上，然后覆在雾溪的耳边，小声说：“霍索恩先生来了，在庭院里，我来的时候看他一个人，是不是来找您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