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沈棣棠帮忙绑气球的时候,依然没有收到妈妈的回复,再加上白天班主任说下周模考,对于一个寒假才刚弄清楚全国二卷考哪几科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噩耗中的噩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毫无动静的手机和即将到来的考试其实很相似,就像脱手的缰绳、断线的风筝还有呼啸而过的北风,都是她徒劳而返,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东西。
她心情简直差到极点。
看得出来学校很重视誓师大会,在操场中间搭着舞台,还开着射灯,照亮舞台周围的区域。他们需要在舞台后方的栅栏上绑上气球,用作装饰。
沈棣棠拿着气球,朝着远离舞台的方向一路绑过去,绑好的气球被风吹到她脸上,又被她一掌拍开。
射灯正对舞台,她走得越远,周围越黑。很快,她就绑到亮光与黑暗的分界线,再往前一步,她的影子就完全没入阴影。
她回头朝着操场另一侧看去,付柏杨也来帮愉琛的忙,两个人正在挂横幅。
算了,承认怕黑太丢人了。
沈棣棠转回去,盯着角落皱眉思索。
付柏杨刚把横幅绑好,一扭头发现愉琛没绑,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嘴角微微上扬。他顺着看过去,发现远处那个小人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挂气球。
她像是在参加接力比赛,一脚踩在原地,一脚迈出去很远,两只手尽量往前伸,极其费力地打结。
愉琛放下横幅朝她走,付柏杨却先他一步冲出去,“我那侧绑好了,我去帮她。”
说完,付柏杨一路小跑到沈棣棠面前,笑着说:“你怕黑?”
“嗯。”沈棣棠不情不愿地承认。
“那我来吧,你在这等我。”付柏杨走进那个黑暗的小角落,很迅速地绑剩下的气球,一边绑一边跟她聊天,“吉屋出租也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剧。”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自我介绍的时候他那么激动。
沈棣棠眼睛一亮,“真的吗?你也去看过现场吗?”
“我家境一般,没出过国,看的是录像。”付柏杨平和地陈述,话里没有半点自卑,“现场应该会比录像更震撼吧?”
沈棣棠确实看过现场,甚至每次巡演都不肯错过,宁可来回飞反复倒时差也要折腾。当然,那都是从前的事,现在她整副身家都不够她买往返的机票,更别说去看音乐剧了。
曾经拥有和从未拥有,哪一种更糟?
沈棣棠没有答案,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最喜欢哪首歌?”
付柏杨没有丝毫被冒犯到的样子,很随和地接过话题:“那肯定是经典的Seasonoflove,演员真的太强了。”
“不能算这首,这首太犯规了。”沈棣棠说,“除了这首之外,我最喜欢的是Lightmycandle,旋律和歌词都很浪漫,你呢?”
聊到这班长反倒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应该是I''llcoveryou,这首也挺浪漫。”
“这首我也喜欢!”
气球刚好绑完,付柏杨走到光下,两人相视一笑。
愉琛没去绑剩下的那半横幅,而是站在原地看向操场的另一角。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算近,看起来却莫名亲近。
明明距离很远,可他总觉得能隐约听到沈棣棠带着笑意的声音。
是他先发现沈棣棠怕黑。
一开始看过去的时候,小孔雀都快要一字马了,摇摇晃晃地去系气球。
付柏杨抢在他前面过去的时候,他本以为她会把人骂走,就像她对周翊那样。
谁知她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聊得很欢快。
愉琛手一松,半个横幅在寒风中飞起来。他原本上扬的嘴角落下去,眼睛微微眯起,直到远处的两个人变成模糊的光晕,看不清楚。
/
绑完气球之后,沈棣棠毫不犹豫地翘掉誓师大会。
书包丢在位子上没拿,毕竟里面的银行卡丢马路上都比放在家里安全。
寒假两个月的挑灯苦读能让她能一眼分清物理题和化学题,但不能让她奇迹般地做出答案。而这慷慨激昂的誓师大会只能让她喉咙变哑,不能让她学会那些陌生的知识点。
更何况沈勇破产后,她做不到的事情忽然呈指数增长,高考只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
与其跟着大部队自我洗脑,不如赶上末班公交,抓紧回家画画。
辽城的末班车停运很早,但辽城的夜来得更早。街道的灯火昏黄,冰雪覆盖的地面映着淡淡的光泽,跟天上的星星一样明灭不定,公交车缓缓行驶在结冰的路面上,像是滑进星河里。
沈棣棠戴上耳机,随手点开画画时最常听的歌单,温柔的女声轻轻哼唱着,悠扬婉转。
这里天气很差,可是景色很美。妈妈的画室里堆满雪景,家里的白色颜料总是堆成小山。也许她当时决定从上海嫁到这座寒冷的城,就是被剔透的风雪蛊惑吧。
幸好公交车站离家门口很近,幸好路灯将雪面打得透亮,幸好她的雪地靴并不值钱,这一切让她的回家路没那么难熬。
天是黑夜,雪地却是白昼,甚至有些颠倒的浪漫。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沈棣棠轻快地走到单元门口,跺掉雪地靴上的浮雪,拉开常年不上锁的铁门,朝楼上走去。
楼道的声控灯光线昏暗,楼道狭窄,台阶也狭窄。墙皮剥落,斑驳的墙面上写满各种各样的广告,越是不宜张扬,字反倒越大。
比如字最小的是上门开锁、马桶维修,字体稍大些的是治阳/痿早/泄,而一楼到五楼这一路,字体最大的是XX大法好,几乎占满半个墙面,也没人来管。
快到五楼时,沈棣棠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恶臭。
片刻间,一阵带着令人作呕味道的风袭来——她头都没回,闪身、低头、向后踹,一气呵成。
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夹杂着男人的痛呼。
烟、酒混着不洗澡的体臭,一股脑儿袭来,她几乎要吐出来。
“......钱呢!”沈勇喝大了站不起来,“你他妈卖老子皮带,钱呢?!”
沈棣棠站在楼梯口,回忆了片刻,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沈勇之前从她包里把卖家当的钱拿走,她一气之下把他那些有H字母的皮带全卖掉了。
......难怪他醉成这样还不忘提着裤子。
“老东西,你打不过我。”她没再多看一眼,掏出钥匙拧开防盗门。
背后传来他呼哧呼哧的声音:“你他妈的小杂种......敢打你老子......”接着是许多污言秽语,有些土话她甚至听不懂。
他当初给她交跆拳道学费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会有今天。
沈棣棠穿过没有窗户的客厅,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傻在原地。接着,她风一样冲到楼道,“我画架呢?!”
沈勇挣扎着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来薅她的头发,被她又一脚踹倒,他倒下的时候手上抓着一把黑发。
沈棣棠根本顾不上疼,一字一顿又问一次:“沈、勇!我、画、架、呢?!”
沈勇没说话,却对着她晃晃手里的半瓶白酒,以此告诉她残忍的答案。
事实上,沈棣棠和沈勇从前根本不熟。她甚至觉得妈妈季灵芝和沈勇也不算熟,因为沈勇和妈妈,几乎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季灵芝是上海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而沈勇是辽城最大的私人钢厂老板,她嫁过来时关了画廊、放下画笔,专心做一个家庭主妇。
辽城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大约在冬季。沈勇只有两种状态,不在家,和大约不在家。
沈勇破产后没地方去,这才被迫待在家里。他气不顺动手,季灵芝没忍,直接离婚。而沈棣棠别无选择地忍了半次,接着她就还手。
那之后,她跟他有来有回地打了几架,才算熟悉起来。
她跟她爸,怎么不算不打不相识呢?
沈勇破产前,他一年到头出现在家里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通常是在一些重大节日,在饭点赶回家,在餐桌上大谈生意经。季灵芝微笑点头嗯,沈棣棠打着呵欠。
而其他时候他不在家,季灵芝也鲜少主动联系他,他在这个家里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至于他有没有别的家,季灵芝不知道,也不关心。
一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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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证,一个户口本,便是她们与他最深的联系。
沈棣棠很喜欢那些他缺席的日子。季灵芝几乎每天都会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画画。
那时小小的她还没有画架高,季灵芝就抱着她,一笔一笔地在木质画架上勾勒出细碎的小花,把染着颜料脏兮兮的画架翻新。
要是某次不小心,画架上的图案被新的颜料破坏,妈妈就会和她一起盖住颜料,重画一次。
那个画架变成了种着各种花朵的花架,有时长着牵牛,有时攀上紫藤。在这座冬日漫长的城市里,画架就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不败的春天。
半年前,沈勇破产,给她带来春天的妈妈决绝地离开,回到上海。也许辽城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是季灵芝想要逃离的。她走后,只剩下画架陪着她。
而现在,画架变成沈勇手里散着臭气的酒瓶。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抄起酒瓶砸在他头上。
她最终还是没那么做,——因为打车去医院要钱,挂号要钱,缝针也要钱。
“你保险还没到期。”沈棣棠压着胸口翻涌的情绪,咬着牙,“你多买几瓶,最好双管齐下,边喝边灌肠!”
这样她出国的学费也有着落,她就犯不上在这个破学校参加什么破高考。
沈勇躺在楼梯口,挡着路,骂骂咧咧地挣扎。
沈棣棠单手撑着扶手跳到下一层,越过他,逃了出去。
耳边寒风呼啸,刮得脸颊生疼,脚踏在雪地上就陷进去,像踩在泥泞的山路上,偶尔踩中薄冰,传来碎裂的声响。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江边别墅区门口,保安室内的年轻人狐疑地看着她,拉开窗户问她是干什么的。
沈棣棠在门禁旁呆立片刻,转身往别墅区的后门绕。
这是法院查封的别墅,也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家的那栋风景很好,推开窗便是远处的江面和近处的林地,能看到最生动的冬日景色。
沈棣棠走在别墅围栏与林地中间的小路,朝着曾经的家走去。
7栋......
11栋......
12栋。
哪怕不看别墅侧面的门牌,她也能一眼认出这里。这一幢别墅的外立面与众不同,上面画着一幅巨大的壁画。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对男女的侧脸,交叠的手握住蜡烛,几乎要伸出墙面。
这幅画,原本是她第一次看完吉屋出租后,央着季灵芝跟她一起画的。最开始画的是Roger和Mimi的定情之吻。
那么招摇又有伤风化的一幅画,没多久就被路过的邻居投诉,沈棣棠又闹着不肯把画抹掉,邻居甚至闹到了派出所。
后来,季灵芝既要顶住邻居的压力,又要哄着不懂事的她,只好在两人交叠的嘴唇上画一支蜡烛,挡住那些不被接受的热烈。这样一来,就变成Roger和Mimi叠手握着蜡烛共舞,熄灭又点亮的那一幕。
沈棣棠站在刺骨的寒风中,久久地凝望这幅画,不肯离开。
这面墙以内,是只有两人但绝对温馨的小家。而这面墙之外,是漫长的冬夜。
毫无头绪的考试、不算友善的同桌、甚嚣尘上的议论......这些东西就像雪花,在墙外肆虐地飞舞,但要是在温暖的墙内,大概早就默默融化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掏出毫无动静的手机,麻木的手敲着麻木的屏幕:
【妈妈!我今天去帮同学布置操场啦,融入得还不错,就跟你说我能适应新学校的吧。】
啪嗒。
泪珠砸在“妈妈”两个字上,字被水痕放大,莽撞地圈出句子里唯一的真话。
雪夜中飘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打湿整个屏幕。
不知过了多久,沈棣棠按下并不灵敏的发送键,发完抬起头,却忽然看见斜前方的那栋别墅有个小小的红点,忽明忽灭。
片刻后,她刚离开手机屏幕的眼睛适应黑暗,一个颀长又莫名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个此时此刻本该出现在誓师大会上的年级第一,站在别墅二楼的窗台上,而指尖——
——熟练地夹着一根点燃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