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珀号仍在黑色的海水中平稳向前。
和刚进入这片海域时相比，这艘船似乎慢了许多，就像她不想那么快离开一样。
“凡妮莎，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莉莉安靠在护栏上，看着下方黑漆漆的液体。
“这种问题你还是问这里的船员比较好。” 凡妮莎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盯着莉莉安的背影。
“嗯……还是算了。” 莉莉安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她继续发着呆，看着遥远的海面上泛起的浪花。
凡妮莎交叉着手臂，莉莉安现在表现的很正常，但经历了昨晚的事，凡妮莎心里仍有些犯怵。
有时候，她不知道她该怀疑莉莉安，还是该怀疑她自己。
如果莉莉安的力量真的如同那段模糊的记忆里那么强大，那她为什么要费心思伪装成这种脆弱的模样？
难道那真的是我的幻觉？
凡妮莎站了起来，走到了莉莉安身边，“你在看什么？”
“在看海啊。” 莉莉安转头看向海平线，海风掠起了她灿金的头发，将这片奇异的景色彻底呈现在了她眼前。
海天相接处不再是一条线，而是一道道裂缝，让蓝色的天穹变得像是一个破碎的罩子，而黑色的海水仿佛随时会从那些裂缝灌进来，将世界淹没。
“彼界对现实的影响真是奇妙。 “ 莉莉安喃喃自语。
凡妮莎敷衍的 “嗯” 了一声，但她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莉莉安。
莉莉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视线，她转过头：“呃，我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刚刚好像有只苍蝇。” 凡妮莎看向远处天空。
在她眼中，浅蓝色块在高处飘动，而黑色液体从缝隙中飘落，宛若一场无形无终的暴雨，就连炽热的太阳都因此变得暗淡。
在刚开始适应这双眼睛，躺在病床上发呆的时候，凡妮莎也曾这样看向遥远的蓝天。
那时，她还好奇过藏在这脆弱的现实之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更多时候，她又会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疑惑而感到不安。
那究竟是无害的杂念，还是等待她上钩的诱饵？
莉莉安拍了几下自己的头发，“现在呢？应该没有了吧？”
“没了。” 凡妮莎轻松的给这个善意的谎言收了尾。
“真是的，怎么船上也摆脱不了这种虫子啊。” 莉莉安嘟哝了一句。
凡妮莎往下看，遥远的海平面看起来像是一片浓郁的墨水，邮轮的高度和异常的视觉让其失去所有细节。
对于她自己而言，这算得上是件好事。
“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莉莉安又恢复了从前的状态。
“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凡妮莎无所谓接下来干什么，她的首要职责主要是当一个人形监控。
莉莉安发呆般望着天空，“主要是我也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好玩儿的。”
“你可真是个不会享受的人。”
“你不也一样。”
两人又回到了熟悉的沉默当中，和一开始的尴尬和不自在相比，现在更像是某种默契，毕竟无论是凡妮莎还是莉莉安都不是热衷于交流的人。
莉莉安突然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快到 ‘大漩涡’ 了啊？”
“也许吧。” 从凡妮莎的过往经验来看，在重叠率高且不稳定的地方，时间和空间常常比较混乱。
也许海水前一秒还像死水般平静，下一秒那个深邃的漩涡就出现在眼前了。
“好激动啊。“ 莉莉安眨了眨眼，嘴角勾成了一个微笑。
“是吗。” 凡妮莎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危险的地方能吸引那么多游客。是因为刺激吗？
“说真的，凡妮莎，难道你就没什么感想吗？” 莉莉安就像是随口问道。
“没有。” 凡妮莎看向莉莉安，“怎么，你要发表什么感言吗？”
“嗯……我听到了什么莫名的呼唤，我的心脏告诉我我们里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开玩笑的！” 莉莉安原本还在夸张的胡言乱语，但看到凡妮莎愈发凝重的眼神，她瞬间就没了勇气。
“以后不许开这种玩笑。” 凡妮莎严肃的警告道，“如果真的有什么类似的感受一定要告诉我。”
“只是偶尔有点头痛而已……” 莉莉安又好奇的追问，“我要是不说的话会怎么样。”
“你要是突然变成彼界生物，我可不会手软。” 凡妮莎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
“好冷酷……” 莉莉安摆出了一副伤心的表情，“不过，彼界的污染不是不可逆转的吗？”
“可以延缓。”凡妮莎的语气十分笃定。
“但即使如此，我们未来说不定还是会变成一滩黑色的烂泥……之类的。” 莉莉安陷入了沉思，仿佛是在思考自己未来的模样。
“好在我们也许活不到那一天。” 凡妮莎笑了笑。
与其变成传播灾难的怪物，她宁愿自裁。
只是考虑到教义上的不允许，凡妮莎到时候还是想安排别人来结束她的生命，当然，如果能在任务中光荣牺牲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莉莉安面目扭曲，“啊？不要吧？我还是想多活久点。”
“就算是作为彼界生物也要活下去吗？” 凡妮莎打趣般问道，她端详着莉莉安的脸庞。对方依旧看着海景，就像没反应过来似的。
这个疑问没有停留太久，凡妮莎很快又挑起了不那么紧张的问题。
“我觉得以你的作息安排说不定会早早猝死之类的。” 凡妮莎很乐意帮别人畅想末路，她觉得这样能缓解短命的焦虑。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奇曼克斯的墓地也很贵，如果你想要个体面的葬礼，最好还是尽早做好打算。”
绝望在莉莉安脸上蔓延开来，“不是，我才三十二啊！”
“提前准备好总是没问题的。” 凡妮莎自己连遗嘱都写好了。
莉莉安无奈的盯着凡妮莎，“要不我们还是找点事做吧，我真的不想在旅游的时候聊这种话题了，有种我得了绝症没过多久就要死了的感觉。
从某种意义上讲，得了绝症的人是我。
凡妮莎面对莉莉安的吐槽依旧内心毫无波澜，她也不热衷于叶文赛人拿别人的痛苦和不满当笑话素材的传统，所以她只是平淡回应道：“你随意。”
……
得知莉莉安决定做什么后，凡妮莎有点后悔了。
她确实没什么爱好，但她也有不那么想做的事，看电影就是其中之一。
小时候，当她父母的关系还很甜蜜时，他们三个人每周至少都会看一次电影。有的时候是去电影院，有的时候就在家里。如果是在家里的话，凡妮莎还要听父母讲述他们的爱情故事和各种电影评价。
长久以来，凡妮莎已经受够了看电影了，即使现在荧幕上播放的已经不是当年的黑白默片，她也无法克制自己对电影的反感。
况且，以她现在异变的视觉，想清晰的看完一整场电影是一件很疲惫的事。
至少不是我看过的。凡妮莎抱着双臂，有些局促的坐在柔软的椅子上。
莉莉安比凡妮莎放松的多，她捧着一桶爆米花，努力的试图沉浸在影片当中。
凡妮莎没什么表情的看着黑暗中播放着的喜剧，虽然有着色彩和声音的人物对她来说确实有点新奇，但也仅仅是新奇而已，就算是影院内其他观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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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声也无法挑动她的情绪。
她无聊的看着屏幕上主角，一个小乞丐，在维萨勒的街头上穿梭。
能在欧珀号上播出的作品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而这部电影也确实是部佳作，只是看着看着，凡妮莎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篇报告，在一行行激烈文字的上方，正印着这部电影海报，以及那位久负盛名的导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曾被指责为反政府分子。
凡妮莎仅仅是对这样的评价仅仅是有些好奇，毕竟这个导演既不是秩序之神的信徒又不是叶文赛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凡妮莎不知道这部电影怎么戳到别人痛点了，也不想知道。
等到电影终于迎来结尾，主角身着魔法袍，被众人拥簇着的身影逐渐被黑底白字的片尾替代后，影厅内的光也随之亮起。
凡妮莎揉了揉眼睛，从座位上起身。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但离这个下午结束还要很久。两人一起离开了电影院，而莉莉安已经开始盘算起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莉莉安随口问道，她的双眼还停留在地图上。
“还行吧。” 凡妮莎站在一旁，等待着莉莉安决定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微微低头，瞄向莉莉安思考的模样，然而，一双碧绿的眼睛却对上了她的视线。
当凡妮莎观察莉莉安的时候，莉莉安也在观察她。
金色睫毛下，那双眼睛出奇的平静，坦然的仿佛毫无被发现的自觉。
“我发现你看喜剧的时候也是板着一张脸。” 莉莉安冲凡妮莎笑了笑，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我对电影不是很感兴趣。” 凡妮莎看向前方的人群。
凡妮莎承认她心里确实有些发毛，在常年高压的工作环境下，她遇到什么都容易多想。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莉莉安本来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有这种爱好也很正常。
凡妮莎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当然，后续报告里还是要记录下这项行为。
莉莉安此时已经合上了地图，她旋转着那有些厚度的纸片，脸上挂着一副 “原来如此” 的表情。
“你呢？看电影会让你觉得开心吗？” 凡妮莎想起在那一个多小时中，莉莉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没有大笑，没有伤感，就只是单纯的微笑着享受这段时光。
莉莉安的眼珠转了转，“挺开心的啊，我感觉主角的经历蛮励志的。”
这句话并不是谎言，至少在看作为乞丐的主角在城市里摸爬滚打时，莉莉安还是有点共情的。
从乞丐到大法师，或者是研究员。嗯，我也很励志啊！
不过看来维萨勒没有《奇曼克斯市容市貌管理条例》这玩意儿。
莉莉安想到那东西就来气，她都不记得自己因此交了多少次罚款，更别提刚摸进奇曼克斯时，自己作为乞丐差点被关进牢里的事。
从那时起，莉莉安就认识到了叶文赛执法的冷酷。
我当时才九岁啊！那些警察甚至都不考虑把我送去福利院！
莉莉安还记得那时的痛苦。双腿全力奔跑以至于像是在燃烧，为了躲避追捕又跳进垃圾桶，好不容易逃脱后还发现身上扎着碎瓶子的玻璃渣。
唯一一件好事就是遇到了一个愿意帮她一把的好心人。
她怎么了？凡妮莎有点疑惑的看着莉莉安的神情从平静变得悲痛。
“凡妮莎我们去甲板上吧！我想透透气！” 莉莉安哭丧着个脸。
凡妮莎依然搞不懂莉莉安现在在想什么，但她还是习惯性的迈出步伐，带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