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刚入夏,离年底也就八个月光景。
老爷子上一次召藩王入京还是在五年前。
今年年底召藩王入京,各路藩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老爷子这是要给朱雄英撑足场面,让全天下都看清楚,朱雄英是朱明王朝的正统继承人,并正式宣布他继承大统!
消息早就传开了,各地藩王府哪敢怠慢?
如今都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恭贺的礼物,光是想想那阵仗,就知道到时候必定是盛况空前。
有人欢喜,便有人愁。
像秦王、晋王、宁王、蜀王,这四个拥护朱小宝的藩王,那肯定是喜上眉梢。
朱小宝登基,意味着他们的权力也能跟着扩大。
燕王、周王、辽王这三位,指定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明年的朝局怕是免不了一场动荡。
朱雄英一旦登基,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他们这些藩王,眼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他们心里最悬着的,其实是老爷子百年之后。
到那时,没了这尊定海神针,朱雄英会如何处置他们这群叔辈,这叔侄之间的关系要怎么摆,才是最让人寝食难安的事。
毕竟皇权之下,骨肉亲情从来都薄如蝉翼,前一秒还称兄道弟,后一秒刀兵相向的例子,在史书里可不算少见。
而像肃王、楚王这拨藩王,态度向来含混不清。
既没明确表态拥护朱小宝,也从未公开站出来反对他,活脱脱一群骑墙观望的角色。
可在朱棣眼里,这群人恰恰是最该下功夫的拉拢对象。
所以今年年底各路藩王齐聚京城,于朱棣而言,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关键机会。
听说他府里的幕僚们早已连日聚在一处,正围着沙盘与密函反复推演,琢磨着该用怎样的手段,把这些摇摆不定的宗亲一一拉到自己这边来。
……
谨身殿外,暑气已隐隐蒸腾。
朱小宝负手立于殿前台阶上,仰望着天空。
万里无云的碧色铺展得浩浩荡荡,亮得有些晃眼,却也干净得让人心头敞亮。
他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掌心,脑子里转着更沉的念头。
按那些泛黄的史料记载,洪武大帝那尊铁打的身子,撑不过明年夏六月。
今年年底,注定是道绕不开的坎。
眼下最该仔细掂量的,便是如何拿捏与藩王们的关系。
九大塞王个个手握重兵,看不上他、明里暗里对着干的,绝不在少数。
他们在北疆拼杀多年,立下赫赫战功,自己却凭着皇太孙的身份坐享其成,要说他们心里没半点怨气,那是自欺欺人。
风从檐角溜过,带着殿宇的沉木香,朱小宝望着天边那只孤雁,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朱小宝不敢有半分侥幸。
削藩之事,纵有千难万险,也必须提上日程,这是眼下最不容迟疑的棋局。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明年朱元璋一旦龙驭上宾,朱棣必定会对这应天城有所动作。
想凭几句话就让这位手握重兵的皇叔俯首归顺?
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所谓的靖难之役,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劫数。
这几年,他明里暗里收紧北平的经济脉络,钳制其军事实力,步步为营不敢松懈。
可朱棣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暗地里招兵买马、积蓄力量的动作,从未停歇。
叔侄二人这番暗斗,已持续了数年。
你一招我一式,你来我往间,竟是谁也没能占到绝对上风。
朱小宝深知,这位皇叔绝非易与之辈,眉宇间那股藏不住的枭雄气,早已预示着将来那场不可避免的硬仗。
那可是日后开创永乐盛世的主儿,绝非平庸之辈。
朱棣有他自己的格局与远见,真要拉开靖难之役的架势,朱小宝自认胜算不小,可到底能不能笑到最后,他心里其实也没十足的把握。
年底一过,他便要正式登基了。
从洪武二十四年到如今洪武三十一年,整整七年光阴,未来究竟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朱小宝望着殿外流转的日光,指尖在袖摆下轻轻摩挲着,心头竟也忍不住泛起几分少年人般的期待,像揣着颗悬而未落的石子,既盼着揭晓,又隐隐怕那答案太过出乎预料。
“太孙殿下。”
郑和轻手轻脚地走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谨慎。
“礼部刚把各番邦的觐见名单呈上来了。”
“哦?多少个国家?”
朱小宝转过身,目光从天边收回来。
郑和垂手站着,一五一十地报上名号。
“占城、三佛齐、吕宋、朝鲜、爪哇……”
一口气数下来,竟有近二十个国家的使臣。
说完,他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了。
“占城国这次是国王亲自来的,还带着大公主。”
“嗯?”
朱小宝眉峰微挑。
郑和笑着补充道。
“占城那位大公主,名叫胡馨荣。”
“胡馨荣……”
朱小宝猛地一怔,像是被这名字拽着跌回了六年前的光阴里,声音都飘得有些远。
“是她么?”
入夏之后,日头一天比一天毒,暑气一蒸腾,那些烦人的蚊子也跟着活跃起来,嗡嗡嗡地没个消停。
五月的一个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朱小宝就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大大的哈欠去找朱元璋了。
没想到一进院子,就见老爷子正坐在石凳上,也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眼角还带着点没睡够的红丝。
爷孙俩四目相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没睡好?”
话音刚落,两人又都不约而同地答道。
“蚊子太多了。”
说完这话,爷孙俩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乐了,方才那点因缺觉而起的困倦,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清晨的风带着点凉意,轻轻拂过院子,吹在人身上格外舒服。
朱小宝顺势在老爷子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祖孙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倒也惬意得很。
没多大会儿,朱允熥从清承宫过来了。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给朱元璋和朱小宝请了安,眉宇间却带着掩不住的倦意,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
自打朱小宝把他从五军都督府调回来,让他专管东宫侍卫的统领与拱卫事宜,他倒是比从前多了不少能在宫里走动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