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很快吃完。
朱小宝对蓝玉的信任显而易见，毫无遮掩。
蓝玉心里暖烘烘的，憋了好些天的话终于按捺不住，抬头看向朱小宝。
“太孙殿下……”
朱小宝纳闷地看他。
“咋了？”
蓝玉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咱从倭岛回来的路上，听说好些国家给大明递国书，骂我是战争罪犯。”
“在倭岛那事上，咱做得确实够狠，要是需要咱给天下人和外国一个说法，别顾忌咱，免得连累大明。”
朱小宝听完，仿佛听到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笑着道。
“然后呢？”
蓝玉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咱懂老爷子的心思，要是你没掌权，他八成会牺牲咱来搞朝堂平衡，让皇权利益最大化。”
朱小宝追问道。
“但眼下是我在当家，你究竟想说啥？”
蓝玉指尖在桌沿磨了磨。
“要真到了那一步，别管咱，皇爷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哈哈，舅姥爷你可真逗。”
朱小宝突然笑了。
“屠城是我下的令，灭族是我下的令，斩草除根也是我下的令，所有大方向都是我定的，轮得到你干啥？”
蓝玉梗着脖子。
“你我是亲戚不假，可咱是臣子，做臣子的就得替君上分忧。”
朱小宝腾地站起来，脸一沉。
“我不需要！”
“我自己下的令，凭啥让你背黑锅？那样的话，天下将士的心不都得凉透了？”
“我知道，把你推出去能解决不少麻烦，可我需要吗？我在乎吗？有我顶着，还轮不到你蓝玉出来充好汉！”
“我不是唐太宗，你也不是李靖、侯君集，用不着你给我、给大明扛任何罪名！”
“行了，回去歇着吧，打了这么久的仗也累了，婉儿和妙锦可是给你送了不少补品呢！”
蓝玉笑道。
“说起来，你跟徐家闺女成婚，舅姥爷都没顾上给你送礼。”
朱小宝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笑意。
“得了吧，舅姥姥和外婆她们送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真不用再添了。”
“那成。”
蓝玉也不勉强，笑着离开了谨身殿。
等蓝玉走了，朱小宝让人把碗筷收了，自己往胡床上一坐，端着半杯凉茶出神。
七月中旬的天，愈发闷热了，日头晒得殿檐下的铜铃都发烫。
身后两个婢女执着团扇，轻轻给他扇着风，送来些微凉意。
朱小宝眼皮渐沉，正想歪着睡个午觉，廊下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郑和额角带着薄汗，显然是急着赶来。
他迈进殿门，见朱小宝歪在胡床上似要阖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敢出声惊扰。
“啥事？”
朱小宝侧过身问。
郑和这才小声道。
“太孙殿下，都察院、各科给事中，还有泉州、宁波、交趾三地的市舶司，都递了奏疏过来。”
他偷眼瞧了瞧朱小宝的神色，见太孙殿下眉头微蹙，又补充道。
“司礼监那边已经压了快一百封，今儿一早又送来二十多封，实在是……实在不敢再压了。”
朱小宝应了一声。
“都写了些啥？”
郑和抿着嘴不敢说，就乖乖站在旁边。
朱小宝索性不睡了，接过奏疏翻看起来。
都是各地市舶司送来的。
“真是凑热闹，市舶司瞎递啥奏疏！”
朱小宝漫不经心地打开，扫了一眼气得笑出声，把奏疏扔了出去。
“一个小国还敢站在道德高地上骂大明狠？”
“我大明灭个国，跟他们有何干系？”
他接着翻，又看到一个海岛小国的奏疏。
“还敢威胁中断贸易？”
朱小宝皱起眉，再翻几封，全是些海外国家拿断交威胁大明，逼着给各国一个说法。
他脸上的怒气渐渐上来，又强压了下去。
再翻到都察院的奏疏，上面赫然写着：臣都察院巡浙江监察御史刘璟，弹劾蓝玉三宗罪。
朱小宝扫了一眼，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简直放肆！”
他怒喝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这弹劾蓝玉的三宗罪，字字都带着锋芒。
第一宗罪，说他虽打了胜仗，却仗着皇恩骄纵自满，行事粗鲁莽撞，活脱脱一个没脑子的糊涂将军，斥其“治军不严，失了武将分寸”。
第二宗罪更狠，直指他性情残暴、毫无人性，竟将倭岛六百万倭寇杀得精光，称此举古今未有之酷烈，直言这般行径已让大明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引得万国非议。
第三宗罪，指责他在敌军已然投降的情况下，仍擅自下令屠杀，既不请示朝廷，也不顾及纲纪，痛斥其专断独行，不配为臣，更枉为人。
朱小宝看完，猛地将折子往地上一摔，纸页在光滑的金砖地上滑出去老远。
“让司礼监压着，别往下发！”
说完又翻起司礼监呈上来的奏折。
郑和抱来的一百多本，全是司礼监不敢批的烫手山芋。
下一本是礼部员外郎何春写的，给蓝玉数了十条罪，朱小宝看都没看就扔地上。
“也留着不发！”
再往后翻，兵科、吏科、工科给事中，还有吏部、兵部的员外郎们，各部门的弹劾奏折成堆。
一个个言辞激烈，都逼着朱小宝治蓝玉等七位将军的罪。
最让朱小宝窝火的是，连礼部左郎中都上书，说要严惩蓝玉给海外诸国一个说法。
自打蓝玉回来，才短短十天，就跟平地炸了个响雷似的。
到七月底，整个应天城都炸开了锅。
文官们弹劾的不光是蓝玉，几乎把整个淮西武将集团都圈进去了。
朱小宝让何广义查过，担心这场弹劾风暴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可何广义那边没查出啥猫腻，说是各官都是自己想弹劾的。
朱小宝气坏了，一百多封朝廷和地方的奏折，全被他压了下来。
这几天应天城的气氛憋得慌，夏天头场雨迟迟不下，天空阴沉沉的。
官员们见奏折递上去就没了下文，火气更大了，干脆绕过皇宫，直接跑到内阁值庐找三阁老施压，三阁老只能好言好语劝着。
蓝玉府里，傅友德、何荣等人急急忙忙来找蓝玉。
“蓝大哥，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