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迪奇从主的书房走出来，一言不发，沉默地看了一眼窗外，至高天境正模拟着落雪的天气，肃杀的惨白色调似乎在呼应神国近日的气氛。
到底发生了什么？主没有细说，但那场古怪的戒严行动后，整日行色匆匆的萨斯利尔、离奇消失的约书亚，以及躲着不愿意见人的阿蒙都无不暗示着，这背后藏着一个秘密。
还有一个人……
一个梅迪奇本该第一时间前去确认情况的人。
祂还没见到奥赛库斯。
‘难道是祂身上的污染又卷土重来了？’梅迪奇望着发白的天空，一股担忧难以遏制地从心底冒出来。
自主重整大陆，建立光明纪元以来，大陆也曾历经数次戒严，算起来都是奥赛库斯身上那不知什么时候会发作的污染导致，可是奥赛库斯如今的状态明明已经稳定，明明有主在，怎么会——
“梅迪奇，”这时，造物主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阿蒙去散散心吧，还有亚当，祂们需要你的帮助。”
战争天使发散的思维被造物主及时打断，祂刚回过头，手里就被塞了一只把脑袋埋进翅膀里的白色乌鸦。
“去吧。”主又说道。
“谨遵您的意志。”梅迪奇攥着白色球状物离开了，祂的目的地落在羽蛇神宫的外沿，试图安慰亚当却把自己绕进圈子里的乌洛琉斯正站在那儿，已经了发呆一整天。
至于主本人，格里沙转身向书房内侧门做了一个迈步的动作，下一刻便出现在阁楼里，俯下身，也学着阁楼内那个本来就抱膝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一样，坐在了木质地板上。
半个支柱级别的心理医生所施加的安抚像无边无际的海浪一样包裹着那个人，格里沙轻轻拿起压在奥赛库斯垂落长发上的杂乱书籍，一边整理着，一边温声说：“困的话，就去床上休息吧。”
“……”把脑袋埋在膝盖里的那个人没动，但格里沙知道祂听见了。
观众聆听着洋流一样卷席的悲伤，再度开口道：“约书亚的情况很特殊，我赶到时只找到了失去意识的你和那份特性，而祂的意志没有任何残留，因此，由于聚合的原因，特性当时已经出现了向你融合的趋势——”
回应祂的是奥赛库斯猛然捂住双耳的动作。
“……”格里沙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融合的状态很好，这就是佐证，况且——”
“别说了，”奥赛库斯双手开始发抖，用尽全力扣住耳朵，牙齿咬得紧紧的，连脚趾都蜷缩起来，“别说了，”“我不想听。”
“——况且你也没在特性中感受到祂的意志残留。”
“我不想听。”
“这是事实。”
“别说了！”一直发抖的人猛然站起来，像壳子一样堆积在身上的书籍给祂被包裹的温暖感的书籍哗啦啦落了一地。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奥赛库斯狠狠抓着头发，十指嵌在头皮里，“你别再说了！”
祂瞪着格里沙，格里沙平静地看着祂。
奥赛库斯忽然感到颓丧，格里沙眼中的清澈倒影打败了祂，满脸乱七八糟干了又湿的泪痕和散乱又狼狈的长发加在一起，显得祂像个疯子。
“……我知道。”其实真正打败祂的是，格里沙确实是对的。
祂没能在心里听见约书亚的声音，即便从诡异的西大陆回来后，再度恢复联络的高维俯视者也在入梦时担忧地告知了这一事实。
……
“我猜测，祂没有出现在纯白宇宙中，或许是因为祂不满足死亡飞升的条件？”高维俯视者当时是这么说的，“祂不是您的信徒，也并非因您而死。”
“那原初是——”
“原初是从您特性上留有的精神烙印复苏的，是和死亡飞升不同的另一个方向，所以，您的师弟没有复苏迹象，恐怕是两个方向都不满足。”
“——也就是说，祂确实，没有复活可能了。”
……
奥赛库斯脑子里一阵一阵地回荡着高维俯视者的话，空气咕噜噜冒起泡，天地都在旋转，祂找不到平衡感，只能撑着书架，缓缓地又坐回地上，一遍一遍地小声说：“别再说了。”
格里沙没再制止祂把书垒起来充当保护层的行为，只是隔着一米的距离默默看着，然后等到奥赛库斯终于扫过那些祂特意准备的精神暗示书册，支撑不住困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后，才上前拨开书堆，将睡熟了的天使抱到卧室里。
在格里沙用柔软的绸缎替伴侣擦拭泪痕时，属于高维俯视者的声音悠悠荡荡地飘了出来。
“……你是否有点，太过火了？”飘浮的尘世之眼盯了祂们好一会儿，“超星主宰就算真的死了，你也不至于这样刺激祂，反复把血淋淋的事实重复给祂听，有必要吗？况且我哥又不会真的死。”
高维俯视者叹气，祂会向奥赛库斯佐证“约书亚已死”这件事，实则是格里沙的要求，为了维护奥赛库斯精神状态的稳定，也为了祂体内封印到另一个宇宙的种种污染不泄漏出来，反向侵蚀奥赛库斯的精神，祂参与了这场“死亡指证”。
“而且你承诺过，一旦奥赛库斯确认约书亚死亡，你就马上启用第二份特性的强效净化的，加上心灵操控完成彻底的记忆封印，”
高维俯视者的视线在格里沙脸上转悠，
“而现在，祂知道约书亚死了，所以，净化呢？封印呢？你在干什么？”
“还不是时机。”格里沙拿起梳子，平静地替伴侣打理头发，“你先回去吧。”
“喂，我可是一直在配合你，”高维俯视者被祂莫名其妙的态度给搞得有些恼火，“你知道看祂一直哭我有多难受吗？记忆封印你到底用不用？”
“你该回去了，”格里沙神色平静得好像被指责的不是自己一样，“原初那边还需要你去阻拦，我们的计划不能被祂扰乱。”
高维俯视者难以置信：“你这是要我做事的态度？”
“……”
格里沙抬起头，终于施舍给同盟者一个正眼，
“我仍未确定能够支撑诡秘完成这一系列策划的力量来源，祂不应该如此活跃，以至于塑造出一整片无梦之地，使得奥赛库斯能够连接到你的梦境渠道都被阻断，所以在面对意外时祂们才如此被动，甚至连袭击是如何发生的都没能留下记忆，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瞬间制衡超星主宰？我确认过了，是祂的本体出现了异常。”
格里沙垂下眼帘：
“凭借一个状态不好——或者说，没有复活的诡秘？阿蒙在我身边，门途径和愚者途径的唯一性和特性全程在研究所底下躺着，西大陆有什么？西大陆什么都没有。”
高维俯视者：“……”
“我并非在否认诡秘的力量，只是指出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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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摆在纸面上的报告结论太异常了，前提条件无论如何都无法推导出结果，所以中间过程必然存在遗漏。”
格里沙习惯性地弯了一下嘴角，但并未维持住那个上扬的弧度，
“而我猜测，遗漏和你有关。”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祂偏过头，两只眼睛和飘浮的尘世之眼对视着，直勾勾的。
高维俯视者哑然。
室内沉默得只剩奥赛库斯均匀的呼吸。
“我认输，你按照你的计划日程执行吧，我得想个法子把原初拖住，再不去找祂恐怕又要出来添乱。”
半透明的尘世之眼悠悠荡荡地落了下来，停在枕头上，扭了扭，慢悠悠地从奥赛库斯白皙的耳朵里挤了进去，躲回梦里，像泡泡一样啪的一声碎裂。
在消失之前，祂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上一次误闯西大陆，我见过活的格蕾嘉莉。”
而这一句话，让永远温和的造物主再也维持不住脸色，永冻的湖面骤然出现裂痕。
格蕾嘉莉。
祂霍然站起，动作僵了又僵，才找回平静。
既然如此，那诡秘的复活方式就呼之欲出了——不！不对，还是不对！
死神途径在萨林格尔那里，风暴在祂手里，剩下的与诡秘相关的途径遗留则在研究所地下！
祂到底怎么复活在西大陆复活的？
而诡秘……
格里沙慢慢坐了回去，见沉眠的伴侣睡得眉头紧蹙，轻轻伸手替祂释放了安抚。
“看来，答案只能是你了。”祂怜惜一般的目光落在伴侣轻颤的睫毛上。
祂被人性锚定，格蕾嘉莉又何尝不是？特性里什么都没剩下，但变得坚韧的灵魂即便游荡转生，恐怕也无法摆脱曾经的身份。
格里沙这么想着，手中释放的精神安抚忽然变成了另一种力量。
高维俯视者催促得很对，祂要赶紧把伴侣残留的关于约书亚乃至格蕾嘉莉的记忆处理干净，进行封印。
然而，正当净化的光晕照亮了整个卧室时，格里沙的动作忽然顿了顿。祂想到另一种可行性，是祂曾经操作过的一种手法。
在镜湖中，误认依恋对象的奥赛库斯将感情转移到了祂的身上，促成了后续的所有事情，乃至伴侣关系的达成。
‘那么这次，应该也可行。’格里沙推算了一遍，得出可操作的结论后，便主动遗漏一些与情感相关的节点，将之修饰成与自己相关的模样。
……
奥赛库斯眨了眨眼睛。
奥赛库斯又眨了眨眼睛。
祂直挺挺地坐起来，低头扫视一圈自己，目光聚焦在手臂内侧。奥赛库斯慢慢举起手臂，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口啃上去，牙齿刺穿雪白的皮肉，留下一块猩红的伤痕。
窗外的阳光打到祂脸颊上，把僵硬的笑容都映衬得有了几分温暖。
“这样才对。”奥赛库斯摸了摸手臂内侧迅速结痂定疤的那一块凹陷，点点头，翻身下床。
好奇怪，祂总觉得自己手臂上该有个疤痕。
不过没事，现在补上了。
心满意足的奥赛库斯一边摸着鼻梁，一边往外走，径直穿过了十数重天境，钻进了研究所，一头扎进堆满了文件的办公室，在柜子里东翻西找：
“奇了怪了，我眼镜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