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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森之黑山羊

作者:风涣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很高兴能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和你相遇,萨林格尔,”


    雪山般的金字塔前,黑夜女神微笑着向亡灵之神打招呼,


    “我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天空,想来是昭示着主的伟大婚礼将无比圆满。”


    羽蛇淡漠的眸子瞥过祂,嘴唇动都没有动一下,只从胸腔中低低地应了声:


    “嗯。”


    阿曼妮西斯毫无被冷淡对待的自觉,仍旧亲热地凑到萨林格尔身旁。


    黑色长发的从神头戴金饰,颈间盘着点缀绿色尖晶石的黄金蟒,而祂手边的高大女神披着夜色般朦胧的头纱,点点繁星闪烁其间。乍一看祂们的配色竟显得无比和谐。


    阿曼妮西斯将一双手交叠在身前,其余四只手臂各执礼器,托举在身后,与羽蛇张开的双翼应和,构成庄严肃穆的图景一角。


    ——而另外的部分,则在火焰中走出。


    那一片炽热的深红寂静无声地爆裂,燃烧撕碎空间,梅迪奇从火焰中走出,祂眉心的旗帜猎猎作响,一片深黑吞没光芒,那是属于盔甲的锋芒在折射着锐利的光。


    祂仅仅是站在这里,站在苍白的雪山之前,千军万马的嘶鸣就从身后铿锵而出,征服者一挥手,火焰由大地染上天空,连接地狱的万重玄门在炽烈的包裹中缓缓张开,浩荡的不死鸟军团振翅飞出,它们的嘶鸣仿若刀兵碰撞,战争之红降临于此。


    而披着厚重长袍的神秘修者翻越崇山峻岭,祂深陷的眼窝中燃烧着幽绿的火焰,祂高举右手,熊熊燃烧的火炬指引着身后蜿蜒如长龙般的朝圣队伍,安斯维尔引领信徒来到圣所,靠近主的光辉,颂赞主的伟大,见证主的婚礼。


    人类、巨人、精灵、魔狼、吸血鬼、不死鸟混杂其间,他们跋涉穿越山峦、谷地、河泽、峡湾,他们为这伟大的时刻而来,他们将见证这一段历史,将它的故事永久传唱。


    白茫茫的大地分成五颜六色的板块,忽然间,一座梦中的宫殿拔地而起,巨龙的诗歌高渺飘扬,安格尔威德化身龙裔走出,带着三角帽的吟游诗人微微扬起嘴角,吹响了排箫。


    美丽的月色一瞬间为世界笼上轻柔的红纱,那位轻轻揉皱月光将之收起的女神无声地坠落,收拢身后的蝠翼,莉莉丝拢了拢长发,在奥尔妮娅的陪伴下走向圣所。


    战神沉默地按住胞弟的肩膀,为吸血鬼始祖让开道路。


    而台阶旁,恶魔君王早已在此等待。


    伟大存在相聚于此,在这第二纪的最后一天。


    *


    黄金轿辇被上千只不死鸟拉动着,抬上金字塔顶端的白色玉台。


    沉睡的人深深陷在最柔软的床褥之间,等待被神灵唤醒。


    阿曼妮西斯仰视着塔尖,祂仅能看见一点点金色的边缘。


    自从祂将带着神秘声音的特性献给死神,格蕾嘉莉吞噬第四条真神途径之后,死神就彻底成为大陆的主宰者。


    而那个声音并没有展现出任何行动,就像被抹掉了所有存在痕迹一样沉寂了。


    也许是格蕾嘉莉的精神强度碾碎了苟活求存的神秘存在,当然,也或许是空想之龙等等盟友提供了帮助。


    阿曼妮西斯漫不经心地想着。


    反正……祂只是诸多归顺死神的其中一员罢了,那不是祂该关心的事。


    黑夜女神收回视线,余光蜻蜓点水般掠过战神和吸血鬼始祖。


    明里有巨人同盟,暗中和吸血鬼存在契约,祂认为自己手脚还算干净,既把握住了盟友双方的平衡,又能以投机者的身份跻身死神统治势力的前列,隐隐能和龙族抗衡。


    至于萨林格尔的敌意……


    阿曼妮西斯认为这不是什么问题。


    再得死神信任,再和死神亲近,难道还能越过神后?


    掌握隐秘的女神隐隐有种预感,那名沉睡多年的故乡之人将在神婚后苏醒。


    到那时,以祂同乡的身份,不愁那个拥有澄澈灵魂的人类不接受祂的投诚。


    阿曼妮西斯拿定主意,面纱下露出的笑容更加温和了两分。


    ——直到祂收拢的隐秘力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牵动。


    *


    列奥德罗混在人群中央,他离圣所很远,堪堪能看见金字塔的轮廓。


    混血的精灵眉间皱起深深的沟壑,他下巴上的胡须已经剃得干干净净,但时间仍然给他的脸庞留下了痕迹。


    他跟随朝圣者一同匍匐于地,众生虔诚地低下头颅。


    颂诗像群鸟振翅般刮起悠扬的风,旋转着萦绕着雪山金字塔,层层叠叠的涛声里,只有精灵忽然抬起头,用毕生的勇气向远处望去。


    他看见一座静默的宏大建筑,苍白的岩体堆积成三角状的巨塔,它像雪色的坟冢,像凄凉的风化基座,一阵凝为实体的紫气在向上升腾,紧接着星光、云朵、月色等等灿烂的景象划过天空,诸神的伟大权柄交错于空中,织成笼盖整片大陆的不死鸟图腾。


    列奥德罗入了迷,出了神似的向上看。


    多么高远而辽旷的天空。


    不死鸟拖拽着火焰划破苍穹,群蛇般盘旋交错的硝烟像细细密密的网,把天空分割成一片一片支离破碎的湛蓝。


    精灵的眼睛闪烁着一点一点的光芒,荡漾着晶莹透亮的希望,他依稀看见了那座辇驾,他依稀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人。


    他应该……就在那点金色光芒的中央。


    精灵定格的灵魂无法思考了,他长久地保持着僭越的姿态,在跪伏的人群中高昂着头颅,雪山之巅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眸里,流淌如夕阳下的破碎海洋。


    远古的图景在见证者的眸中裂开,让他感受到了一股风。


    迎面而来的风。


    精灵梳理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头发被撩动,被扯开,风从深空而来,风吹走了生命,吹走了一切,紧接着痛苦的火焰如暴雨降下,他再也看不见那点柔软的光。


    灭世的灾难,降临了。


    *


    没有人知道地心深处有什么。


    即便是最大胆的吟游诗人作出的最离奇的猜想,也不过认为那里是岩浆和魔物的炼狱,谁也不曾知晓,地心是一片咆哮的海洋,是光怪陆离的波涛,是包裹着涌动黑色血液的黏稠源质。


    几乎要倾泻而出的无尽光芒在一阵阵浪花的起伏间忽明忽灭,光芒尽头那个隐约可见的身影缄默了上万年的时光,祂金色的头发染上漆黑的污浊,祂平静的眉宇间盘桓着至高至伟的声音,那个绑架祂灵魂的伟大存在说:


    “我感受到你的虚弱。格里沙,这是最后一天。庆祝美好的明天吧,到那时,你将再成为我。”


    “格里沙,你将成为我。”


    “亲爱的圣灵,你将感怀我的赐福。”


    那个坠入无底深渊的研究员,那个来自万年之前的灵魂,他默默在混沌海中心坚守了无数个轮回。


    在他头顶,灾难像巨大的齿轮碾压过去繁荣的一切,被撕扯的文明从齿轮交错间吐出残余的尸骸,人类站在尸骸上再度点燃火炬,回归蛮荒,部落跋山涉水迁徙追逐丰茂的草场,勇气的赞歌永远回荡在生命的心间。


    谁也听不见圣灵的心声,谁也不记得圣灵的名字,他的过去他的痕迹被时光抹去,他唯有他自己。


    研究员在聆听自己胸腔中跳动的心,它很累了,它几乎要投入伟大存在的感召。


    ……如果抗争的最后结果是失败,那就让它到来。


    他会接受事情的任何可能性,就像每一项研究不可能都获得期望的结果。


    但是遗憾仍然存在。


    他还未回望故乡的林海、雪原,还有没能等到的春天。


    混沌海中央的那个人类静静等待着寂灭的到来,意志逐渐从指尖、躯干,从每一次心脏的跳动中褪去,他就要消融,他即将成为原初。


    他将要离开。


    但超脱天地之外宇宙万方的宿命与真理无一不在呼唤,呼唤他不该陨落于此。


    死亡很短暂,死亡也很漫长,于是在死与生交叠重合的刹那,那股呼唤催促着寄托在他灵魂之内的“错误”,悄然向外部报告了坐标。


    ——“就是现在。就在混沌海。就在这颗心脏中。”


    一切诡秘力量的终点,一切戏谑愚弄的封存之门,祂连接着遥远过去的自我,祂窃取知晓了原初的复苏。


    “你要的太阳,就在那儿。”


    祂为死亡指引了路途。


    于是生死交替被打断,夺舍圣灵被制止,一只巨大的无可抵挡的鸟爪如斩落月光般悍然劈下,混沌海被切开,圣灵被惊醒,原初被苍灰的眼眸凝视,而错误悄然隐去。


    死亡的君主驾临,格蕾嘉莉从天而降!


    石油像伤口涌出的血,潺潺淙淙汇聚成无数溪流,染黑了死神脚下的路,沾湿了祂的羽氅,点燃祂衣摆上的紫电游龙。


    地球的厚重壳体吞咽下层层叠叠的火焰,使爆裂无声,使光芒封存,使不死鸟的悲怆尖啸深埋地底,使原初被袭杀的震动无人知晓。


    格蕾嘉莉撕下一片纯白的太阳,死亡洞穿了原初的胸腔,祂的意志暴怒地凝视着掠夺风暴权柄的卑劣巨鸟,可纵使有再多不甘再多愤怒,被击溃者也只能颓然倒地,将躯壳的主宰权让回真正的主人。


    “啪嗒。”


    “啪嗒。”


    属于格里沙自己的血液,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


    倒在地上的研究员捂住缺失了左心房的残存心脏,他并未死亡。


    原初半步融合让他变成了祂,祂已然是一名伟大者。


    骤然重获新生的太阳神怔忪地坐起身,望向突如其来的访客。


    “你本该陨落,但你有我需要的东西。作为击溃祂的报酬,我会带走这份特性。”


    格蕾嘉莉抹去脸上的血迹,白发苍瞳的神灵漠然地俯视着太阳神,祂的手中还攥着那一半散发着无穷光辉的心脏。


    那是一份“纯白天使”的特性。


    太阳神闭了闭眼,逸散的混沌海在一瞬间收缩为虚幻的一点,又在下一刹那释放回原先磅礴浩瀚的完整体态。


    祂掌握了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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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质的力量。


    格里沙·亚当正要站起,可眼前的强大神灵忽然浑身一震。


    死亡、门、风暴、愚者四大途径以及永暗之河的所有伟力集中于一身的那位神灵,祂僵硬地一顿一顿地扭过头,向祂沉入地心的那个方向回首望去。


    “奥、赛、库、斯……?”


    格里沙听见神灵口中喃喃地说着陌生的语言。


    格里沙也听见,那神灵骤然捂住裂开的头颅时发出的凄厉悲啸。


    格里沙还听见,那一阵阵在巨鸟灵魂中徘徊的戏谑笑声。


    “好惨哦,小鸟。”


    “你没能赶上哦,小鸟。”


    “你失去他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了,你要独自承受失去爱情失去锚的苦果了,小鸟。”


    “真可惜,原以为你会撕掉整个太阳权柄的,居然还给那个老东西的继承者留了一条命吗?你好心软哦,你好理智哦,你是觉得有个太阳途径的真神还能帮你的心肝宝贝挡一挡老东西的精神烙印,对吧,小鸟?”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关系,只要复活的不是那个老东西,就没有关系,你做得很棒呢,小鸟。”


    “但是呢,我也没许诺拿到特性一定能救他,你搞错了哦,小鸟。”


    “现在,母巢要带走你的锚啦。”


    神灵人性的外貌雪崩般化作齑粉,苍白的门托举着风与低语,游走着闪电,密密麻麻的鸟羽像风暴般涌动着,堕落的神灵像一片海,一样掀起惊涛怪浪。


    “你失控了哦,小鸟。”


    那个声音如是说。


    可是,目睹了一切的格里沙不这么认为。


    祂分明看见,那团崩解的污秽之海仍然挣扎着向地上爬去。


    祂分明听见,涛声里的呼唤是那样悲伤。


    “不……”


    “……不……”


    “……不。”


    *


    引导信徒来到朝圣之地后,穿梭到金字塔顶的安斯维尔莫名感到不安。


    祂略微焦急地虚扶住沉睡着神后的黄金辇驾,同时频频向金字塔底部投下注视。


    主仍未从地下回归。


    ‘可是时间就快到了……’


    不死鸟从神眼眸中幽绿色的火焰闪烁了几下,祂正欲示意远处带着霍纳奇拉姐弟一同描绘图景的萨林格尔过来,忽然,一股毫无预兆的惊悚感敲响了祂的灵性直觉。


    ‘……什么?’


    危机感来自头顶,于是安斯维尔下意识向天上看去。


    祂捕捉到了一束光。


    这也是祂此生最后所见的光芒。


    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厚重云层笼盖的天空,无声无息地碎裂了。


    那伪装成云层的绝地天通的伟大屏障,消失了。


    力量,来自天外的力量悍然降临,像巨轮碾碎蚂蚁般碾碎了从神,祂是奥秘中最魔幻的,祂是美丽中最罪恶的,祂找到了母巢的所在,蠕动的空气斑驳的石块疯狂地长出名为“喜悦”的肢体,用繁衍讴歌母亲的到来。


    于是,失去屏障的大地暴露在无穷无尽黑暗宇宙的压迫中,万灵悲号,骸骨遍野,那一座金色的辇驾像奔向天空的太阳,被肢体糅合成的大手抓走。


    【堕落母神】得到了祂想要的,母亲激动难耐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吞下了羔羊。


    于是,那只孱弱羔羊与万物建立的联系被祂隔绝了。


    作为支撑点的高维之锚闪崩海啸般垮塌,而依存于锚的伟大者随之失控。


    冲上山巅的萨林格尔只来得及接住一团坠落的火焰,破碎的灵魂将羽蛇的鳞片镀上一层幽绿。


    ——神后,被天外来客抓走了!


    根源之神、万物之母、污秽的母巢,堕落母神——


    祂取消屏障降临了人间,祂让雪山之外横尸百万。


    而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永远黑暗的广袤宇宙间,满心欢喜的母神在尝试着消化吃下的羔羊。


    祂没有发现,巨大而盘曲的山羊犄角正钻破祂虚幻的外表,扭曲地生长,黑色的绒毛像风中芦苇般摇曳着从祂的意志中蔓延到真实世界,蹄足成百成千地踢踏着舞步冒出祂的身体,祂正在畸变。


    母神盘踞在月亮上,因而祂的异变也发生在月亮上,眼睛如雨水般淅淅沥沥地钻出来,一颗一颗又繁衍出另一颗。


    羔羊被惊醒,他看不见,但他更高维度的位格觉得他被吞食进了胃袋,于是母神就长出了个胃袋,他看不见的眼睛从里头向外头观测,于是母神也从里头到外头被定义。


    大音希声,穿梭维度的歌曲如天国奏响乐章,却无人听见,咀嚼着歌声的母神便长出充满粘液的大嘴,伸出狂舞的裂变的手,庆祝欢乐永远萦绕心间。


    ——母亲就要吞食高维者,母亲就要拥有更高维度的位格,母亲就要糅合祂胃袋里的母巢、高维俯视者,乃至高维的来客。


    母亲就要升格,成为真正的母亲,成为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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