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柱上，龙首低垂，双目不见悲悯，冷眼旁观着，龙尾隐于阴影之中。
听见谢椿缓步靠近的足音，藏于暗处一隅的黑袍人当即戒备，掌心腾起苍蓝火焰。
“师尊？怎么了？”洛玉汝也跟着走近，抬头看向龙首，只觉怒目圆睁，不敢与之对视。
谢椿抬手示意她不要靠近，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暗处，眉头紧拧，片刻才收回视线。
感知探寻的视线消失后，黑袍人猝然熄灭掌心火焰，凭空变出碗口大小的漆盒。
漆盒中传来细小的窸窣声，黑袍人揭开盒盖，支出一根手指以便硕大肉虫可以爬上。几点暗红斑点附着在纯黑肉虫后背，随着肉虫蠕动起伏着。
手指粗的肉虫从口中探出数根漆黑触须，根根粘上指盖，以此蠕动肥硕身躯。
黑袍人用拇指指腹轻揉肉虫，肉虫乖觉收回触手，暗红斑点忽地艳丽几分，透出猩红。
见谢椿折返，一知半解的洛玉汝瞥了一眼盘龙，便快速挪开视线。刺痛感毫无征兆再度来袭，洛玉汝步伐一滞，确认似的向王二看去。
王二坐在地上尚未起身，突如其来的针刺麻痹感令他无法喘息，只有痛苦地将头埋在膝间，不教人看出端倪。
“这是怎么？诸位缘何在此？”走廊尽头出现一道青色倩影，女子裙裾翩翩快步走来，看了一眼王二，转而看向为首的谢椿，“怎么不见伍掌事……哎，这位修士看起来状态怎么不大好？”
青衣女子以团扇遮面，仅露出一双飞斜上翘的媚眼，已是万种风情。声音娇柔，如鸣珮环，一时众人都痴了。
“糟了。”女子低呼着将团扇举得高了些，连眼睛也看不到了。
“同伴突发不适，伍掌事替我们去请医修了。”安同醉不动声色地打量女子，注意到她腰侧的扁舟木牌，“姑娘可是芥舟阁人士？”
女子点头答是，迟疑片刻：“小女名叫蒲柳。既然诸位是阁里的客人，不妨随我入堂中等候。”
说罢，倏然放下团扇，转身领路。蒲柳粉面朱唇，眼下一点泪痣，美得动人心魄，不知不觉便跟着走了。
回味过来的洛玉汝，揉揉腰侧，真是注意力一分散，疼痛也减半。
“你们跟紧些，为确保拍品安全，阁中暗里设置了不少机关，可别走散了。”蒲柳走在最前端提醒，忽又转身打量起她们，“不知诸位出自何门何派？”
安同醉笑称：“不过末流门派罢了，与散修无异。”
蒲柳轻哼出声，却没有戳破安同醉明显的谎言，转而介绍起楼层分布。
芥舟阁一层为拍卖大厅，不设座席，拍卖者皆有专属厢房。二、三层厢房多分配给宗门世家，以便就近观察拍品状态；三层以上则由芥舟阁按照资产多少进行分配。
说到此处，蒲柳顿了顿，压低音量神秘道：“当然还有一类人，他们想拍回交换物……”众人心中一凛，屏息等待蒲柳的后话。
“这类人通常会被安排在顶层。”
“为什么？”姚玉衡仔细回忆，从未听说姚家有谁去过顶层。
洛玉汝沉下眸色，暗嘲芥舟阁真会做生意。“冲着特定目标而来意味着兜底。”
“没错。”蒲柳双手猛地推开门扉，邀请众人入内，“这次也有兜底的冤大头呢！听闻伍掌事早早指使仆役将顶层打扫了个遍。”
裁云宗众人面面相觑，洛玉汝闭眼叹气，蒲柳口中的冤大头就在她面前！
“以往可有最终放弃拍回交换物的？”
“当然有了，可还不少呢。大家为了讨好彩头，都会往高了抬价，价格超出预算，想要拍回的人只有放弃。
“说起来今回的冤大头可不少，有好戏看了。”团扇掩住朱唇，蒲柳低笑起来。
洛玉汝暗忖，也不知谢椿他们是否带够了灵石，若有必要……眼神一转，盯上了听得入神的姚玉衡。
“蒲柳！”伍陶急冲冲步入堂内打断，递去一个眼神，好似埋怨蒲柳的多嘴。
见掌事来了，蒲柳慌忙敛住笑意，柳眉暗藏惧色，即刻垂首遁走。
直至蒲柳身影消失，伍陶才收回视线，赔笑道：“让各位见笑了，还望别将蒲柳的冒犯之举放在心上。”
洛玉汝冷哂，芥舟阁给前任持有者发请柬本就打着再捞一笔的算盘，阁中从上到下都把她们当冤大头。
“伍掌事打算何时领我们去顶层？”洛玉汝还记着那碗苦汁，也不顾此番问话是否让人下不来台了。
听到洛玉汝言语中的揶揄，伍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蒲柳说话口无遮拦，无意中泄了底。
“洛修士何必着急，不妨先让医修看看王修士情况。”伍陶指使医修上前，“拍卖会将于三日后举行，诸位何不借此机会登高远逃？”
将人安排在顶层实属没安好心，却被伍陶说成登高远眺。震惊于伍陶颠倒黑白的能力，洛玉汝一时语塞，唯有心中忿忿。
是夜，夜色沉重如墨，天川似水垂落天际，洛玉汝抱臂靠在窗棂下望。
若说顶层有什么好处，那还真是视野极佳，站在顶楼便将甲板动静一览无余。
甲板上铺设数席摊位，不少修士紫烟覆面，点燃软玉灯，支着摊子售卖自行炼制的法器。
恰逢芥舟阁驶入云层，紫烟云雾混作一团，唯见稀疏几束幽光透出。行人往来穿梭于氤氲雾间，翩跹衣袍带起小阵微风，卷得云烟好一番翻涌。
略带凉意的云烟挤挤嚷嚷涌入房中，洛玉汝眼疾手快阖窗，将云烟挡在窗外，也将一闪而过的人影挡在了窗外。
黑影单手撑跳跃过十字歇山顶，哒哒踏上屋瓦，双手攀上折角十字，后仰跃下。
悠悠云烟间，难以视物，黑影凭直觉抛掷出钩爪。钩爪绕了两圈，牢牢卡在翘椽翼角处，黑影破云荡出，踏至一处未关的窗框趁势钻了进去。
屋内无人，仅有一颗夜光石兀自亮着。夜光石出自南山矿洞，虽为天然矿石，但照明范围实在有限，仅有一圈小小光晕。故大多修士并不将其用于照明，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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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个摆件玩意儿。
黑影判断自己闯入了拮据修士的屋内，倒是暗合了他心意。幽暗环境便是最好的伪装，黑影步入暗处，身体忽地软如流水，逐渐陷入地面，融于暗色之中。
芥舟阁驶出云层，朗月高照，紫烟升腾，软玉灯幽冥忽闪，甲板上修士穿梭如织，看似一切如常。唯有三层一间厢房的窗多开了半扇。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黑影以暗处作为跳点，穿梭于各个厢房，寻找着目标。
“人呢？”说话的人负手站在窗棂边，头也不回道。
黑影定睛一看，瞳仁骤缩，竟是姚瓒！
不敢妄动的他，潜入桌案阴影处，极力屏蔽自身气息。
“小姐与裁云宗弟子相约逛甲板夜市，暂时还回不来。”
“知道了。”姚瓒垂眼看向甲板，三名少女结伴而行，冲着紫烟面具都有好一番话说，叽叽喳喳像多嘴的麻雀。
莹白月光洒下，照在窗棂之上，窗棂投下的阴影恰好映在姚瓒脸庞。镂空阴影将面无表情的他切割得狰狞可怖。
姚瓒眼神冷似坚冰，不像在看家族小辈，反倒像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雀儿，恨不得折其翅膀，拔其羽翼。
收回视线，姚瓒踱步坐在桌案前，食指反扣桌面，笃笃。黑影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他暗中幻化出影子双刃，伺机而动。
“让你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按下双刃，黑影斜眼看向姚瓒副手，悬着的心本已回到原位，却不曾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名叫王二的弟子入宗多年，从来不显山不露水，初露锋芒便是在望月秘境中。不过属下还查到一些琐事……”来人上前一步呈上几页信笺。
掌心黏腻出汗，王二略微活动手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书信沓沓脆响之上。
“何昶你不妨说说，素未谋面的人缘何会释放敌意？”姚瓒单手将信笺揉成小团，自掌心猝然燃起火焰，信笺顷刻化作灰烬飘然旋落。
“这……属下这就去查。”
“切记勿被裁云宗抓住把柄，罢了，如有必要时就让他消失吧。”姚瓒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看着落下眼前的灰烬，王二墨眉高耸，眼中恨意再也藏不住，愈燃愈烈。不禁想到，那个人曾经是否也是如此淡然地决定了他的生死。
桌案下的阴影早已化作一滩“泥沼”，无数黑影触须从中伸出，无声狂乱舞动着，仅差一寸距离就能将姚瓒束缚住。
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挣扎，触须舞动得更起了，誓要替他出气。王二的挣扎与痛苦变得可视，万千思绪纷至沓来，仇敌当前如何能心平气和！
他反手向左手小臂划去，利刃割开一道血痕，汩汩血色涌出。王二终有心神厘清思绪，利刃重新化为阴影，攥拳消散。
成功压制住四散触须后，王二注视地面上晃动的人影，恨意不减，缓缓潜入暗处。
哐当！
桌案猛地掀翻，何昶持剑高呼：“家主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