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荒野,破庙。
院子正中有一棵参天槐树,枝干虬结,树冠如伞。一阵寒风吹过,满地黄叶翻滚。井台边传来辘轳转动的吱呀声,林凤君使劲摇着辘轳,正从井中缓慢地提出一桶水。
水桶渐渐升上来,眼看就要到地面,忽然身后传来啊地一声,是陈秉正嘶哑的叫声。
她手一抖,水桶就直直地落下去。
屋子中间燃起了一堆火。他以白天的姿势侧躺在火堆边上,身下垫着棺材板。林凤君三步并做两步冲进来,抽出匕首:“什么事?”
满屋只有木柴爆开的轻响。她环顾四周,他不叫了,公鹦鹉却昂着头,高声叫着,母鹦鹉眼睛瞪得圆圆的,羽毛也在发抖。
“我还以为火苗燎到你衣服上了。”她松了口气,将他挪动得离火远了一些。
他垂下脑袋,“刚才瞧见一只老鼠爬过去了。”又补一句:“黑乎乎的,挺大。”
她听得笑了,“原来陈大人这么伟岸不怕死的人,也会怕老鼠。”
“不怕,就是……有点突然。”
林凤君打量着周围,苔痕斑驳,不知道有多少蜘蛛网密布在房梁上。她抽出一根燃着的柴火,向暗处丢过去,一片火星飞起,果然有三五只老鼠吱吱叫着在地上乱窜。他浑身一震。
她只得拍拍他的肩膀,蹲下来安慰道:“有火堆在,它们不敢靠近。”
“好。”他大概也觉得自己刚才毫无气概,试图找补,“这破庙老鼠没见过人,胆子应该很小。”
“这就对了。”她笑一笑,“我去打水,回来烧饭。”
她重新走到辘轳旁,吱呀吱呀的摩擦声又响起来,水桶眼看就要到地面,忽然身后又传来啊地一声,这次叫声更嘶哑了,长长的一声,到最后竟是破了音。
水桶又落到井里。林凤君冲进屋子,他脸色都变了。笼子里的公母鹦鹉展开翅膀抱在一起,两只鸟全都在哆嗦。
风带着篝火的火苗往上乱跳,她只觉得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他指着她背后:“老鼠……”
她转着圈去找:“哪有老鼠。”
“老鼠被蛇吃了。”
她吓了一跳,沿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暗处有一条很粗的蛇沿着墙根游走,黑底带着白色环纹,头部以下鼓鼓囊囊的,估计是生吞了一只老鼠。
她一时也觉得手脚发麻,回头看见他脸色苍白,嘴唇都在抖,只得横下一条心,又抽出一根最粗的柴火冲到角落里,跟蛇正对面。
捕蛇的法子父亲教过她,她使劲回忆着,“打七寸,七寸……七寸在哪儿呢?”
想不起该从哪个位置数起,她抄起一棍子打在蛇的身体中间,它翻滚着向上窜了一截,差点咬住她的手腕。她咬着牙用棍子将它挑起来,仓惶狂奔出门,使了全身的气力将它扔到院墙外面去了。
林凤君终于将那桶水从井里提上来,仍是心有余悸。她精疲力竭地往陈秉正身边一坐,舒展开腿。火苗烘烤着腿脚,再舒服也没有了。
他着急地问道:“它咬到你没有?我怕有毒……”
“你怎么知道有毒?”
“柳子厚《捕蛇者说》,永州之地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他啰啰嗦嗦地说了几句,“反正就是有毒。”
“没咬到。”
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站起来拍拍手掌,从棺材里拿出一袋石膏粉,在地上洒成一个圈子,又拆了一个纸包,里头是黄色的粉末,发着刺鼻的味道,她细细地洒着。“这是雄黄粉,蛇虫鼠蚁都害怕,绝不会跑进来。”她比划着向他解释:“有我在,包你没事。”
她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变了,变成了三分感激七分佩服,估计刚才将她的英姿全看在眼里。她心里立刻涌上一股得意,“以我的身手,对付它还是绰绰有余,不过老鼠跟蛇都是不能杀的,那是大仙,说不定修行了就能化成人形呢。那图画书你不是看了吗,蛇吸取了天地灵气,还能化成美女,跟人成亲……”
他不经意地往后缩了缩。
她耐心地解释,生怕他口出不逊冲撞了大仙,“咱们才是过路的,要对它们客客气气,拜过本地的神灵才能平安。”
正中间木头供桌上,摆着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两个泥塑的神像,身后披着破旧的红绸,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拿出了一堆水灵灵的萝卜和一包米,那是黄昏的时候从路边的农家买的。都是新从地里摘的萝卜,还带着绿色的缨子和泥土。她从中挑了一个品相最好外皮最红的,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伏下身虔诚地拜了三拜。
供桌两边贴着一副残破的对联,她好奇地盯着念叨道:“敬吾二老,什么三多……”
“赐尔三多,多福多寿多子。”陈秉正淡淡地说道,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气。
“我要不了那么多,平安就够了,平安到家也就能挣到钱。你也快拜一拜。”她又拣了个美貌的胡萝卜供上,“这是替你供的,拜完你否极泰来,病也好了。”
陈秉正笑了笑,双手合十,向着供桌躬了一下身子。她连忙从旁边解释:“公公婆婆,他诚心拜你们,就是身子不方便,心诚则灵,千万莫怪。”
她先拿了一把米喂了鹦鹉,又取出一个粗瓦罐烧上了水,萝卜洗干净,用匕首削成一块一块,连米一起丢进水中,水渐渐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坐在火边,听着木柴轻微的噼啪声,两个人都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只有咕咕作响的肠子挣扎着发出异议。
她强打精神,“其实刚才碰到老鼠,你就可以用哨子,我一定会来的。”
他用手拿起脖子上的哨子,是一块小骨头做成的,上面用刻刀挖出了几个孔,“一时没想起来。这是……骨头做的?”
“对。”她指着下面两个孔解释,“平时吹的声音是叫人过来,按住这个孔,声音更尖,是叫人走。”
他试了试,发出的声音尖利刺耳,他赶紧停下了,“是怕官兵来抓你们吗?”
她愣了一下,闷闷地摇头:“不是。别打听那么多。”
陈秉正敏感地捕捉到一点信息,将骨哨握在手里细细端详。这东西有些年头了,没有花纹装饰,边缘尖利的地方都被刻意磨得圆润。
她忽然语气很生硬地说道,“别看了,希望用不上,到了济州赶紧还给我。”
他愣了一下,“好。”
一人一碗萝卜粥,煮得很烂。胜在萝卜和米是新鲜的,倒有种质朴的清香味道。
林凤君总有些心虚,毕竟从住客栈房间沦落到山野破庙,从羊汤大饼沦落到萝卜粥,下面一步就该去草丛里跟蚂蚱争抢露水喝了。父亲说得对,她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要不是她半夜离店,他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他要是怪罪,理由也十分充分。
她一边喂他,一边紧盯着他的脸,怕他怒火攻心,将碗砸了,可惜了粥也可惜了碗。
陈秉正很安静地喝着,瞧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但好歹是喝干净了。
她掏出剩下的铜钱,翻过来倒过去地数。钱袋已经见底了,怎么也要凑出这几天的钱。
“要不……我到路边再挖一些萝卜。”
他冷冷地说道:“不告而取,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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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好歹也得跟他拌两句嘴,此刻心虚作祟,她没敢说话。她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你先别急,等我想想,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儿。”
这句话给了她一个提醒,她转头看着鹦鹉笼子,“要不……把它们卖了吧。秦琼还有卖黄骠马的时候呢。”
两只鹦鹉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眼睛都睁得溜溜圆。陈秉正立刻打断:“这可是你的神鸟,怎么能卖。”
“好,不卖不卖。”她其实说出口就不舍得了,还好他的话给了一个台阶下。她又看向他,“陈大人,你有什么主意?”
“我想着我的……不,你捡到的那个金凤钗可以卖掉。砚台识货的人少,金银还是能出手的。”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林凤君将盒子打开,凤钗粲然生光。她忽然想起在京城灯会上他站在桥头的孤寂身影,想必花了许多心力在这钗子身上。
她也摇头:“怪可惜的,这么美。”
她抱着胳膊沿着火堆转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有土地庙的地方,前面必有镇子。我挑个繁华的路口卖艺去。”
“你?卖艺?”他怀疑地看着她。
她被他的眼神激起了万丈豪情,一拍胸脯:“撂地卖艺可是我们学武之人的绝学,卖的好不好也全凭本事。”
“是吗?”
“怎么揽客,怎么招呼,怎么收钱,都是有讲究的。我爹哪儿都厉害,就是卖艺没我精通。”
她摩拳擦掌起来,“怎么把压箱底的手艺忘了,明天让你见识见识。”
林凤君在包袱里翻了翻,挑出两件勉强能看的,又出去提了一桶水过来,“我再烧点水,先洗脸梳头。”
“走镖不是不洗脸吗?”
“先给你洗脸梳头。”她强调了一下,“我洗脚,脚上很疼,怕是生了冻疮。”
她小心地用梳子梳理他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打散再梳开,在头顶盘成一个发髻。
她将一个小罐子打开,里头是半罐子脂膏,细腻雪白,闻着一股明显的香味。陈秉正皱着眉头:“这是什么?”
“猪板油。这可是自己熬的,特别好。”
“我不要。”
“你真不识货。”她取出匕首,将脂膏抹了一点在刀刃上,均匀地搓开,“我们的匕首、袖箭、腰刀都要用猪油养着。身上涂一点,一冬天都不会冻伤。”
“那你拿去擦脚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他不想解释涂脚的猪油不能上脸,只好打了个岔:“你好像忘了件事。”
“什么?”
“今天的账还没算,没让我按手印。”
她的肩膀顿时塌了下来,嗫嚅着说道:“都是我不好,害得车夫跑了。要是再收你钱,我心里过不去,我爹也要骂死我。今天起就不收了。”
他忽然憋不住笑了,“那以前的呢?”
“以前还是要算的。”街上买的新帕子还在,她用帕子沾了水,仔细地给他擦掉额头上的泥土和污迹。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举目望去,半边天空的繁星离得很近,宁静的闪烁着。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他忽然喃喃说道。
她愕然地转头看着他。他脸上有些萧索之意。她苦笑道:“陈大人,先别忙着作诗了。”
“啊?”
“咱们能看见星星,是因为这屋子本就塌了一角。最好土地公公婆婆保佑,今晚别下雨。”
她抬头看天,星星很亮。她心里浮上一丝愉悦:“拜神拜对了,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