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明娍不甚在意地扫过从自己身上分裂出去的小股云气，一副颇有耐心等待李长悠应答的模样。
那些自来熟的外来云气力始终透露出对李长悠天然的亲近，它们上下游走，将她若有若无地圈在怀里，既不远离，亦没有贸然触碰，只是静静地、犹豫地徘徊。
李长悠蜷缩着身子，被怀里活跃起来的流水剑柄硌得骨头疼。
一直默默流窜于李长悠体内的灰白生气也在此时无声破开，竟从中露出一丁点已然寂灭的云气，云气消融，沉重无力地向着四周弥漫，顺道还意外替李长悠疏通凝涩的经脉，让她手脚都活动了几分。
云气行至李长悠上丹田时也同样带起一缕红光，玄妙气息在李长悠眉心若隐若现，强硬吞下靠近的云气。
远处，庄晋尸体之上无情的崩解戛然而止。
华明娍轻飘飘投去一道视线。
只见庄晋原本应当挫骨扬灰的尸首不再向外飘散灰烬，只是安然在泥中沉寂，生机虽不在，尸骸却能以一种残缺而平静的方式尘归尘，土归土。
“呵既然如此畏惧灰飞烟灭，一开始又何必踏上这条路，如今还要腆着脸给份气运保一个尸身，真是难堪。”华明娍瞥向庄晋残躯，言语虽是贬低，血淋淋的脸上却透着一丝意外却又如释重负的神色。
庄晋那处一安静下来，李长悠就敏锐地听见其身侧散落的铜钟碎片发出一阵脆响，铜钟在她看不清的角落安心化为飞烟。
李长悠脑袋木了一下，脑海不停闪过尸头蛮强塞生气过来的场景，留存遗骨自然比灰飞烟灭好些，毕竟前者至少还有重入轮回的机会。或许对庄晋来说留存遗骨不算体面，于庄启颜而言却是心愿已了。
死人终归连自己的遗骨如何消亡都决定不了。
那丁点云气消融得极快，在庄晋残骸平静后便彻底沉默，远不如华明娍递来的云气更能牵动李长悠。
华明娍不急不忙等在一旁，云气只一味悠闲地在李长悠周围散发出强大生机，并不像庄晋一般趁虚而入。
李长悠挣扎着抬眼，面前是华明娍血迹斑斑的衣袖。
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在李长悠耳边响起。
“我记得做你华明娍的亲传怕是没什么好下场吧？人前脚开界成功，后脚你就来了，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华明娍面无表情望向这位不速之客，“好不容易从禁地出来一趟，不趁此逃远些，反而赶着来自投罗网？”
卜道运御剑滞空，停在李长悠头顶，难得居高临下地回望回来。“何必试探，我一介废人，不逃又不是多了什么底牌，只是因为怕了你了不行？”
华明娍冷笑一声，不是很相信对方的鬼话。
卜道运拍拍剑身缓缓下沉，像是算好了时辰，两相对峙中，天际那扇界门适时发出几声急促的巨响，门扉似乎即将合拢。
沉闷的关门声听得李长悠心头焦躁，她艰难挪动眼珠子。
只见因界门将关闭而陡然生出的无形之风吹拂着卜道运道袍下摆，原本属于膝盖的位置露出空荡荡一片黑暗虚无。
察觉到李长悠停顿的目光，卜道运也低头看了下来，只不过目光却先落在巴蜡身上就不动了，直看得巴蜡头皮发麻。
“金煌守宫做护界灵也算够格，不过你这幽壤圈出的领域怎的还没三步宽，终究还是修为差了点。”卜道运拈起枚泛着幽光的青铜卦钱，眼神疑惑扫过地面。
听到护界灵三个字，巴蜡先是一喜，而后又狐疑看了看李长悠脚下灰雾弥漫的城池，一时分不清卜道运是真看不见还是假看不见。
铜钱从卜道运指缝滑落，飞速坠向地面之前，华明娍极其不耐烦地向上轰去朴实无华的一拳。
一片烟尘扬起。
卜道运毫无意外头朝地栽倒在李长悠手边。
可明明已处在城池边缘，人却像是踩在一层看不见的水面上一般，对逐鹿城的存在毫无察觉。
巴蜡目光游移，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华明娍，发现她亦面无表情踩在这层水面上，好似也没看见下方无尽的虚空。
【系统提示音】
“消耗天命珠、护界灵及逐鹿城领域。恭喜获得新界雏形【我不做地头蛇好多年】。检测到天命珠毁损，若需正常维持逐鹿城运转，请持续回收天命至圆满。”
“回收天命，活着回收还是死着回收？”散去天命本就是李长悠一人之力拢不住的缘故，又不想像庄晋一样死得透透的。
这才主动散去，好尝试是否能借用所有分得天命的人合力承担结果。
目前来看，这条命是成功捡回来了。可如若需要回收全部天命，她必然也是撑不住的。
系统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不过已经得到一界之地的李长悠能活久点于它好处不少，它难得殷勤道，“新界既已开辟，天命回收后自动落入新界，宿主不必以一人之身承接天命。”
“如何回收，夺运？”李长悠精疲力尽，只想系统能开门见山，毕竟天命这东西跟修士气运绑一起，若是真要回收，难道要把旁人气运一道吸来？那与魔道何异？
若是真要她去做魔道夺运，不考虑道心是否会受损，只看她如今孱弱得眼珠子都转不太动，就知道行不太通。
“不必，只须以气作桥，与众生建立联系。”说到一半，系统甚至在李长悠眼前划过一缕金芒，让她在凝神之时得以看清周遭游动的气运。
“或因果债主或血亲师徒……只要使你与其气运得以相连，那部分散去的天命便可自行回收。”
“师徒？”李长悠指尖一颤，云气温养了她僵硬的身躯，让她不知不觉张口说出了声。
卜道运一把抓住她手腕，轻声笑道:“师徒？好啊做我的亲传未必不可！想不到庄晋要死要活想要开辟的新界，被你先做到了。强聚天命，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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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竭之时，不如广散天下，只待重聚时机。舍得拿旁人的命去赌，也舍得赌自己的命，富贵险中求，不如跟我走？”
李长悠被卜道运扳住头，一面与那双重瞳对视得头晕目眩，一面又惊讶于卜道运青灰一片的气运。
一旁的华明娍冷着脸不发一言，卜道运那枚铜钱不知何时撞向她喉间血洞，虽不致命，却是使出个单钱破煞的伎俩。
将她当邪物驱赶也就罢了，还顺带隔开了她与李长悠靠拢的气运。
蛮力破开虽不难，只是现下蔫巴巴的李长悠必死无疑，除非里头的人自己愿意出来，华明娍眉头紧锁。
青灰气运扑面而来，李长悠本能想要看向华明娍那团充沛的云气，却又被卜道运轻柔地把脸扳回来。
“华明娍这厮不是善茬，别说她的亲传都死得蹊跷得很，连一同拜师的乐安真人，可都是她亲手杀的，我记得，你与寒生相熟？”
闻言，李长悠紧抿唇角，她直视卜道运双眼，悄然捏紧怀中流水剑，剑刃虽碎了干净，剑柄上的裂纹却已自动修复了过来。
寒生的本命剑自然与巴蜡一样，同受到了天命珠的滋养。
换句话说，在李长悠有意控制下，寒生分得的天命并不少。
李长悠无法拨动寒生命途让其留下来，但却能让人暂时活下来，只要上界之人足够贪婪，就绝对不会在这里放弃寒生。
“你信不信华明娍很乐意现在去杀了寒生？”卜道运笑眯眯开口。
华明娍并未反驳。在她看来，洞天福地的因果寒生承受不住，长痛不如短痛。
李长悠默默看向华明娍，这是自己唯一一个无法预料的意外。
【系统提示音】
“检测到逐鹿城虚室遭受威胁，多名外客正在“申请”使用虚室，请及时通过申请，此为最终警告，如有损失，本系统概不接受申诉或赔……”
系统话没说完，李长悠瞳孔立即放大。
几道人影从界门上滚落，一路撕扯出大片乱流，她脚下，逐鹿城的灰雾忽地断开几截，灰雾受损带累着李长悠也更加眩晕。
显然，擅于使用空间界文的上界人敏锐嗅到了新界的气息，正在像扫荡庄晋的界域碎片一样扫荡自己的地盘。
不适的窒息感自下而上将李长悠整个人攥紧，她必须得做些什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通过，放人进城。”李长悠毫不犹豫。
卜道运则是眯起眼不知道李长悠自言自语些什么，她青里透灰的气运学着庄晋的样子探入李长悠丹田。
李长悠像是认命般，任由气运在经脉间游动。
下一刻，她便拽着卜道运一起撞向华明娍。
死人如何能决定活人的选择。
充沛的云气下，李长悠眉心红珠越发圆润。
与此同时，逐鹿城内狂风骤起，风眼正中，青袍道君眸光沉若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