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面孔？苔藓卖没了，明日请早。”李长悠靠在篱笆前，幻化成蓑衣人样子拦住夜半进西塘乡的各路修士。
这些修士白日大概率会再来一次，最好别让他们发现什么端倪。当然，李长悠守在这里也还有旁的心思。
田间静谧，断断续续有衣袖带起的细微破空声。李长悠微微抬头，却不是看路过此地的修士。
浓重黑夜里，一个佝偻身影仍在田间出没，湿润的土壤偶尔落在李长悠脚边，她坐在老妪附近，手上按着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
“大半个萝卜（玄阶），100武炼值。当前状态：不可获取。”李长悠丝毫拿不起来这块水灵灵的萝卜。
老妪白了她一眼，一脚踢开李长悠的手，将萝卜捡起后头也不回就走了。李长悠发亮的眸子不住在土里扫荡，硬是没有再发现别的灵植。
西塘乡外又传来些许灵力波动，她无奈晃荡回篱笆边。
“这破石头上面明明就还有地鬼苔藓，你怕不是想蒙我？”搜寻无果的李长悠抬眼瞄了一眼面前筑基初期的修士，许是没找到新灵植，她一时没了心情搪塞过往修士，便干脆一言不发，露了个脸就转身从篱笆前消失。
来交换的部分修士不愿起不必要冲突，为省时间便会先转战他处，偶有刺头，界石里的蓑衣人也会窜出来给些教训。
果然，界石在那修士的叫嚣声中微微颤动，打斗声此起彼伏。
待到西塘乡的夜色愈加浓重，界石边的硝烟才得以散去，蓑衣人目光掠过一边看戏的李长悠，难得没有立刻缩回界石。
李长悠掐指算算时辰，顿时心领神会。
很快，阴儡顶着月光停在蓑衣人面前，她摊开手掌等待灵植发放。
然而蓑衣人只是侧着头跟阴儡大眼瞪小眼，目光落在李长悠身上一瞬便飘忽望向远处，像是在等什么。
李长悠轻轻抿起唇角，顺着蓑衣人的目光望去，暗处蓦地亮起几双奇异的眼睛。
与此同时，她怀里的阴魂石发出低鸣，李长悠收回目光，看见前方的阴儡以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微微躬身，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力量压在肩上。
李长悠回想片刻，面上露出一丝明悟，她清了清嗓，跟阴儡唱双簧般，对着界石大喊：“大丫！削些甘蔗来！”
此话一出，暗处的眼睛慢慢褪去，蓑衣人终于直视阴儡的脸。
一把饱满的甘蔗种子被放在阴儡掌心，月光下显得格外光滑。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李长悠提醒般叩叩自己脑门，越是邪门的地界，这些细节处的身份认可越重要，浮于表面的无用之物，往往很早就扎根于内部。
不论是打不过的蓑衣人还是神神秘秘的老妪，她们对自己假扮大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需要依托大山的存在才能免于被逐出去，可见身份在西塘乡就是一种微妙的象征，一张便利的通行凭证。
李长悠整理思绪，又摆摆手打发阴儡种甘蔗去，天边有光渐渐泛起，蓑衣人没有像之前一样缩回界，只是抱膝坐在石头边。
李长悠不明所以，只是走回篱笆边清点手头玉符。
虽然她尚不清楚这些玉符是从何而来，但也大致知晓这是洞天福地里用于交换天材地宝的东西，手上存些也有助于她积累武炼值。
她手上玉符不少，加上从邴彦那里得来的，也足够她在西塘乡换宝贝了，正畅想着拿玉符换取武炼值的事，李长悠捻着玉符的手一顿。
蓑衣人远远瞥了她一眼。李长悠不稳定的气息只晃动一瞬，若非蓑衣人下意识望过来的动作，李长悠都以为方才的波动是场错觉。
“我还没来得及找麻烦，惹麻烦的倒先找了上来。”李长悠轻笑着摸出阵盘，自个儿就近摸索着爬上西塘乡最高处的古树。
夜色之下，她抱着阵盘，借着月光勾勒起溯源阵，百枚灵石落在阵心散发柔和光辉。
冷月高高悬在李长悠头顶，好让人将脚下的西塘乡看得更清楚，她收敛神识，将绘制完毕的阵盘朝着下方比对方向。
除却最中央勉强能照亮四方的武炼碑，偌大个洞天福地只零星有几处灯火，西塘乡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此处甚至只有在蓑衣人揍人时才会偶尔亮起些许光点。
“巴掌大的西塘乡，好东西倒是不少。”等待阵盘起效的空隙，李长悠凭着记忆标记几处偏僻的玄阶宝贝所在，她不断挪动脚步寻找视野开阔处，不慎踢下一根树枝落在界石边，引来蓑衣人注视。
她扯出歉意一笑，蓑衣人起先对此并无反应，但很快李长悠便听见黑黢黢的夜里传开孩童笑声，树下的蓑衣人倏地绷紧全身，扭头望向西塘乡深处。
李长悠站得高，大致瞧见远处聚集的一群稚童，正是她昨夜在西塘乡看到那些。
暗夜中村妇的哭喊声渐压过孩童嬉笑，李长悠隐约嗅到蓑衣人的紧张。
然而，她手上托着的阵盘此时发出金石般清脆声响，溯源阵缓慢运转。李长悠皱眉转身，阵盘只这一个，她强迫自己把目光拉回。
姜家绘制的那张地图她细细记过，西塘乡处在洞天福地外围，李长悠进来得晚，实力超群修士基本已犁过一圈外围，现在大多集中在资源更丰富的地区。如果不碰上那个窃运的同门的话，此处对她而言，绝对算得上安全。
当然，若是碰上了，顺手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李长悠觉得自己会更安全。
李长悠盯着阵盘上缓慢升腾的黑烟，灵石耗尽前，她得尽快确定对方位置。
“咦？”李长悠凑近阵盘，黑烟熟门熟路凝成两处黑斑，代表着李长悠的黑斑原地不动，另一块却不断在洞天福地中穿梭，移动速度快得超出寻常。
李长悠神情变得严肃，她宁愿相信寒生买到了假阵盘，也不敢相信窃运之人有如此通天术法。此外，按照她记忆中的姜家地图，那人几乎只在几处天阶宝物附近逗留，如此看来，修为或许会比她猜想得要高上不少。
李长悠指尖无意识地轻叩剑柄，若是能直入天阶宝物所在之地的人，恐怕自己在宗里被盯上时就无声无息丢了性命，现在这般异常，更像是那人在进入洞天福地前察觉到她的存在，用了秘术提升修为以便一击就能击杀自己。
夜风在西塘乡上空游走，吹起李长悠鬓边碎发，她立在风中一动不动估算黑斑间的距离。
溯源阵中的灵石在不知不觉间燃烧得越来越快，沉默的李长悠忽地神色一敛。
原因无他，只那处黑斑从洞天福地最深处调转方向，正往西塘乡方向不断靠近。
“最多一日，恐怕就能到此处。”李长悠喃喃自语，眼神落回西塘乡。
既然对方这么好胆色，她也不是没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只是若能再给她些许时日，西塘乡就能被打造成一处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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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夜黑风高杀人地了。”李长悠暗自摇头。
“大山，大山还在呢，你们不能把她送走，她还是个孩子啊……”老妪沙哑的声音传来，方才还在大杀四方的蓑衣人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李长悠手上阵盘一黯，溯源阵灵石耗尽，她目光幽幽瞥向树下多出来的一群人。
“说的什么话！横山乡虎视眈眈，她一出不了力，二拿不出更多玉符支援乡里，不过是弃婴塔里捡来的，白吃喝这么多年，乡里如今养活不了她……”昨夜巡查的小郎鲜红的嘴皮子上下翻动，他目露厌恶，斜睨着蓑衣人。
“可弃婴塔也是西塘乡的弃婴塔啊，文博侄儿，乡里偏远，除了咱们本乡的人，谁还能躲过你的眼睛把外乡的弃婴放进塔里！说到底她也是西塘乡的人，大难当前如何能让同族姊妹出去祭旗，你们连大山都能接受，为何独独不能留下她！”老妪双拳紧握，在干枯手背上划出一道道压抑血痕。
“你说什么？”老妪最后一句话一出口，文博声音里的温度骤降，守在周围的其他稚童眼珠子一瞬不移盯着老妪。
“我可有说错！你们一群从外乡拐来的小郎，顶着西塘乡的香火，迫害西塘乡的亲骨肉……”老妪声嘶力竭，像是要把多年尘封的秘密全部抖落得干净，文博稚嫩的脸庞阴云密布。
“三姐，快别说了，没有的事儿！”人群里窜出来一壮年男子，一把捂住老妪的嘴。
“文旺，你个绝后玩意儿，看看你这些不知何家何姓的好儿子，你才是该拿去祭旗的玩意儿！”老妪一口咬破文旺手掌。
伤口见血，腥气弥漫在昏暗里像有火星被燎起，更多乡人逼近界石。
见一圈又一圈的稚童围上来，老妪也后知后觉感到畏惧，但她仍绝望地抱着蓑衣人哭喊。“别杀她，别杀我们，我一辈子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乡里让大山当我爹，我便恪守孝道，乡里让我嫁人，我便相夫教子，除了死我都做到了，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还能赚玉符……”
“谁去祭旗自有家规，这都是命，大山在也会同意把她送走，本就是族里定好的事，弃婴本就不祥，要是挡住了乡里的气运让横山乡得了便宜，她拿什么抵罪！”捂嘴的文旺吹着自己被咬出血的手，恶狠狠道。
“我们赚了玉符，你们不能杀人，算我求求你们，随便谁，来救救我们。”老妪全身颤抖，她面色憔悴，几次把手伸入怀里，似要取出什么。
“别说我不念亲情，既然如此，便把所有玉符交出来，若是足够支撑界石打开护山结界，祭旗这事便还能再缓缓。”文博威胁般按住她的手，挑衅一笑。
老妪抬头望了周围一群人，终是让手在怀里拐了个弯儿。
随后便咬牙拿出一个特制的小竹篮，竹篮被郑重地放在界石上。
不一会儿，她们这些时日积攒的玉符就在篮子里慢慢冒尖。
“博儿，祭旗可不能马虎啊！”一边挂彩的文旺忙拉过他低声。
“爹，我有数，孩儿算着日子过来的，只管放心。”
一张张玉符在界石前燃起，青烟飘上空中，扑来李长悠一脸，她轻轻扇开烟气，只能模糊看到老妪越发紧绷的脊背。
“大家都看到了，这可还差百来张，老天不帮你，可怨不得我了。”
树下，文博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锋利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