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宜不知卫栩这阵怒意从而何来,暗自思忖,难道是因为心头血入药未能成功?
胡商怪疾未愈,定然心情不好。
若这样的话,她非但没有卧床养病,反而在药堂里到处乱跑,胡商多半是觉得她身子恢复太慢耽误了试药,故而神色不虞。
不过须臾,小娘子便有了主意。
徐妙宜撑伞过去,高高擎着纸伞为他遮去雨,“郎君是来探望我吗?”
卫栩抿唇不语,敛去愠怒,微微垂眸望着她。
熟悉的疏离和威圧感又回来了,男人身量实在太高,徐妙宜虽不算娇小,却也只能勉强够到他的肩。
一直举着伞属实有些吃力,她尽量控制素手不发颤,唇边浮上柔婉笑意,邀请道:“郎君进来坐坐罢。”
进去坐坐?卫栩凝睇小娘子温婉柔美的面容,心中讥笑,原以为她抱病在床郁郁寡欢,装得有多情真意切,却没想在药堂过得挺怡然自得。
卫栩眸光一沉,正要离开,偏偏此时小娘子握住他的手,央求道:“我知道郎君很忙,不敢奢求您抽空过来探视,但既然来了,便坐一坐,喝盏茶,等雨停了再走,好不好?”
素手柔弱无骨,也没什么力气,他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挣开。
温热触感将他包裹,熨贴着粗粝掌心,激起一阵燥意,小娘子替他撑着伞,秋水剪瞳饱含诚挚期待,仿佛只要他开口拒绝,她便会流露难过失望,因他黯然神伤。
卫栩淡淡开口,“你恢复得不错。”
听他的意思是愿意留下了,徐妙宜莞尔:“有劳郎君关心,孙叔和阿芸姐姐照顾得很精细。”
郭恒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忙开口找补,“顾娘子,主上也是近日才得空。外头雨水大,咱们还是进去说话罢。”
药堂里到处都是竹席盘,实在没个落脚地,徐妙宜引他二人往里行去,到自己的厢房吃茶歇息。
见到两位陌生郎君,学徒们纷纷投来视线。
卫栩生得英岸俊朗,孔武有力,胡汉混血的异族长相本就气势凌厉,再加上他神色肃冷,越发如同高山之巅皑皑积雪,一看便令人望之生畏。
而此刻,俊朗冷漠的年轻郎君正被顾娘子牵着往里走,看起来宛若一对璧人。
年轻小娘子们叽叽喳喳,含笑打趣起两人的关系来。
徐妙宜倏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握着他的手,脸颊微微发烫,指尖仿佛被那粗粝肌肤灼伤,忙不迭松开,垂眸敛去羞赧之色,专注看脚下的路。
卫栩握拳垂于身侧,剑眉舒展,容色缓和了许多。
她住在东边倒数第二间厢房,恰巧芸娘和孙大夫都不在,徐妙宜张罗着请他们落座沏茶。
郭恒搓了搓手,笑道:“娘子,我不冷,我在外面候着吧。”
两人分明有话要说,留他一个外人在场,像什么样子。
况且镇北侯都答应了孙大夫将徐娘子留在万春谷,想必也不会久待,不出两刻钟便会下山。
“那好吧,有劳郭大哥了。”徐妙宜看向卫栩,“郎君想喝什么茶?龙井,碧螺春,还是毛尖?”
这些都是孙大夫的存货,用来招待胡商,应该不至于被他嫌弃太次。
卫栩淡淡道:“来点苦丁茶。”
苦丁茶如其名,味道甘苦,可疏风清热,明目生津,未曾想他竟会偏好这样一种毫不起眼的茶饼。
徐妙宜事先没有准备,不过好在苦丁本身就是一味中药,她出门去找小学徒讨了点。
回来时炉子上水已经烧沸,她跪坐在蒲团上替卫栩泡茶,卷起窄袖,露出一截瓷白纤细的手臂。
窗外电闪雷鸣,雨声嘈杂,茶汤飘出氤氲雾气,萦绕室内经久不散,这间小小的屋子反倒成了一方僻静天地。
卫栩琉璃瞳微睐,盯着那纤弱手腕,想到那夜扣住雪腕,将她压在榻上。
回雁关一战在即,分明已经忘却这些旖旎遐思,不知为何,今日却又一点点冒了出来,搅得他心神不安。
卫栩视线一寸寸上移,小娘子近来略微恢复气色,樱唇粉润,眉目秀美有神,不似先前那般病恹恹的。
“顾娘子引我前来,所为何事?”
男人语气冰寒,很是不悦。
徐妙宜一怔,不知他的用意。
她的确想过见一见胡商,问他病情如何,自己何时能回家。
却没打算这么快见他,两人见了面似乎只有榻上能交流几句真心话,她刚取了血,身子还未恢复好,此事急不得。
今日分明是他自己主动前来的,定是有什么事情教他误会了。
徐妙宜秀眉微颦,想到近来芸娘宽慰自己的那些话,顿时恍然大悟。
她轻轻将那盏苦丁茶奉到卫栩面前,柔声问:“郎君什么时候能带我下山呢?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孤单了。”
卫栩嗤笑:“孙叔没和你说?”
徐妙宜不解:“说什么?”
卫栩眸光一凛,却只简要说道:“我要去凉州处理笔生意,你留在这里。”
听到凉州两字,徐妙宜杏眸圆睁,压下央求他带自己一起走的念头,问道:“郎君何时能回来?”
卫栩沉默不语,他没必要与她讲这么多,且军情机密不得泄露。
徐妙宜轻咬朱唇,内心隐隐焦急,若他一直不回,那她便一直被关在这座山谷里,凭她一己之力绝无可能逃出万重深山。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操之过急惹他厌弃。
苦丁茶饮尽,卫栩放下茶盏,正要起身,忽被小娘子拉住衣袖。
徐妙宜有意留他,情急之下慌忙编了个借口,“外头雨还没停,郎君等会儿再走吧。”
顿了顿,又道:“郎君的外袍湿了,不如脱下来,我替郎君烘干衣裳。”
万春谷虽常年气候温热宜人,终年无雪,但下起雨来仍夹杂几分料峭寒意,且山路泥泞陡滑难行,多坐一会儿也无妨。
只是这小娘子究竟安的什么心思?他故意透露凉州两字试探,徐妙宜却不着急央求自己带她走,而是劝他留下。
卫栩重又坐了回去,屈指轻叩桌案,蓦地浮起一个念头。
她想主动逢迎,并非不可以,只是这间屋子看起来隔音不太好,外头还有那么多人……
正思量间,徐妙宜行至他身前,纤弱十指搭在金玉躞蹀带上。
卫栩迟疑一瞬,舒展双臂,坦然任她侍弄。
两人离得极尽,男人刚烈炽热的气息拂在面上,小娘子替他脱去外袍,望见他眼底淡淡淤青:“郎君近来没有歇息好吗?若不着急回去,先在我这里歇一歇罢。”
屋子里这张罗汉床尺寸偏小,徐妙宜睡着倒不觉得,卫栩却只能侧着身勉强躺下。
软枕上残留淡淡草药清香,徐妙宜常年服药,又不爱佩戴香囊,这是独属于她的气息。
许是昨夜神思不宁太过乏累,抑或是药香有安神功效,卫栩闭眸,渐渐生出一丝睡意。
徐妙宜捧着衣袍在熏笼上烘烤,快速思索应对之策,胡商要去凉州却将她留在山谷,难道因为他病未痊愈,还需继续取她心头血为药引。
如果这样的话,将她留在万春谷疗养是最佳选择,可谁知道胡商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呢?
得想个法子,哄他将自己一并带走才行。
徐妙宜仔细将外袍烘干熨平,随手抓起一个药香囊,去了内室。
……
卫栩行伍出身,警惕性异于常人,熟睡中听闻脚步声逼近,还未睁开眼便坐起身,迅速出手制住来者。
徐妙宜躲避不及,衣袍掉落在地,瞳孔骤然紧缩,还未来得及出声,纤弱雪颈被他狠狠掐住。
好在须臾,卫栩反应过来是她,松开五指,“我睡了多久?”
徐妙宜捂住颈项,咳了一阵才缓过气来,“小半个时辰,郎君现在要走吗?”
小半个时辰?经年累月被噬心之痛折磨,边关战事又频繁,枕着风霜刀剑,他很少有这样安心沉睡的时刻了。
卫栩捡起衣袍兀自穿好,见小娘子面色绯红,杏眸水润,一副难受模样,不由抿了抿唇。
他淡漠垂眸,指腹摩挲那圈淡淡红痕,“记得找孙叔拿点活血化瘀的药酒。”
徐妙宜点了点头,她将药香囊系在躞蹀带上,“阿芸姐姐教我做的香囊,里头放了砂仁、柏子仁、白芍、合欢皮、百合、远志,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郎君下次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呢?”
卫栩轻嗤,语气冷冷道:“我不日将要启程,你好生待在这里。若是让我发觉你跑了,定不留你性命。”
徐妙宜并未被他吓退,上前一步,圈住那劲瘦窄腰,“后日是除夕,听说山下清平镇每年都有焰火,后山药堂不远处有座八角亭,观景最佳,到时候郎君带着小公子一起来看焰火,好不好?”
不待他冷漠回绝,小娘子轻踮脚尖,主动亲吻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颔,“你来看看我罢,我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
她语气软糯,杏眸盈着一汪秋水,诚挚地抬头望着他,就像期待主人温柔撸毛安抚的小狸奴。
炭盆里哔啵爆出一簇火花,瞬间点燃内室充盈着的旖旎气息。
卫栩攥住那纤细楚腰,将她抱到桌案上,狠狠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
他素来霸道,不许她抗拒退却,徐妙宜只能被迫仰起雪颈逢迎,心子砰砰跳得越来越快,血液加速流过,脑子却越来越昏沉。
就在小娘子即将喘不上气时,卫栩放过了她,宽阔温热的大掌覆在她心口处,“心跳别那么快,我不想现在就弄死你。”
徐妙宜只觉头晕目眩,浑身提不上气力,轻轻靠在他肩头,缓了许久才平复下来。
担心男人意兴阑珊,她揽着卫栩,临时找了个借口低声央求,“郎君,今日不成,我月事还没走。”
卫栩本就没打算继续,扶住她双肩,小娘子鬓发凌乱,朱唇莹润微微肿胀,眼尾挑着淡淡绯色,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可怜模样。
他正要开口,忽响起叩门声。
门外,郭恒询问:“主上,孙大夫想进来给顾娘子送药,现在方便吗?”
听到孙大夫来了,徐妙宜轻轻一颤,匆忙推开卫栩,兀自整理仪容,飞快抚平被他弄皱的衣襟和裙摆。
万一待会儿叫长辈看见她与胡商厮混到衣衫不整,形容凌乱,那真是无地自容。
**
等了半柱香不见开门,孙大夫心急如焚。
芸娘来后堂通报消息,他这才得知卫栩竟然又来了,而且还堂而皇之进了顾娘子厢房,半个时辰过去,始终未见出来。
这实在不符合镇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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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事风格,他向来有诺必践,怎么能反悔来找顾娘子呢。
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孙大夫气得瞪眼,干脆豁出去这条老命,提着药箱便要往里闯。
“孙叔,别着急。”郭恒将他拦下,拖到一旁安抚,“当初你不是想着撮合顾娘子和主上,如今成了,应该如愿才是。”
孙大夫怒道:“此时非彼时,岂能混为一谈。”
当初撮合是为了保顾娘子的性命,如今是为了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保她自由,万一镇北侯真动了心思给这孤女名分抬她做妾,那还不如将她拘在万春谷呢。
镇北侯来日定有从龙之功,高门妾室可不好当,成日算计来算计去,以这小女郎的温软性格,恐怕会被吃到连骨头都不剩。
郭恒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那孙叔你进去吧,我可不敢进去。”
说着,他当真撒开手,孙大夫抱着药箱,却犹豫了。
“吱嘎”一声,门开了。
卫栩负手走出来,容色清淡瞧不出喜怒。
两人俱抱拳向他行礼,孙大夫道:“主上,顾娘子喝药的时辰到了,我来为她看诊。”
卫栩微微颔首,对郭恒道:“走吧。”
阴雨连绵下个不停,孙大夫让芸娘取来两把伞具送二人离开药堂,再回厢房时,徐妙宜正在翻医书,瞧着并无大碍。
孙大夫叹气,“顾娘子,方才主上……”
“孙叔,五爷在这里睡了半个时辰,他来的时候没带伞,外袍让雨打湿了,我趁他休息,帮他把衣裳烘干。”徐妙宜浅笑着解释,又道,“对了,我只顾着帮五爷烘衣裳,忘记到了该服药的时辰,实在抱歉。”
孙大夫仔细回想,却有这么一回事,郭恒浑身湿漉漉的,镇北侯的衣袍却很干爽。
他终是不忍心,劝道:“娘子,五爷他是很好,却并非良配。”
一个孤女,绝无可能做镇北侯的正妻,与其日后被磋磨,还不如早早断绝心思。
“留在万春谷罢,我会想法子为娘子调理好身骨,阿芸说娘子对学医很感兴趣,若娘子留下,我可以传授娘子。”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徐妙宜几乎就要心动,但还是违心拒绝:“孙叔,我想跟五爷走。”
留在万春谷,无异于被幽禁起来,万一胡商以后想不起她来,又或者更改心意要她性命,该怎么办?
她必须离开这里,尽快归家。
孙大夫看着与当年宝珠一般年岁的小女郎,摇头:“傻孩子啊,竟然劝都劝不动。”
徐妙宜敛去眸中愧疚,心底一阵难受。
现在所有人都信她对胡商情根深种,唯独胡商怀疑,她需要让他相信,她是真的喜欢他。
**
除夕这夜,徐妙宜与孙大夫等人一起吃了年夜饭,分别收到两份红纸包好的压胜钱。
一份是芸娘给的,一份是孙大夫给的,徐妙宜又惊又喜,漂泊在外的孤寂感顿时消散。
芸娘知晓她打定主意要离开,说与她投缘,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今后若有机会来万春谷,定要找她相聚。
孙大夫却没交代什么,只让她照顾好自己。
徐妙宜小心翼翼将两份压胜钱揣入怀中,这是她离家以来,收到过的最好礼物。
更漏声点点,及至子时初,小娘子披上氅衣,提起防风灯笼,轻轻合上房门往药堂外去了。
她早就向小学徒打探好了山下放焰火的时辰,一般会在子时,除旧迎新启新岁,寓意着来年好兆头。
所以,她与胡商约定的是子时初在八角亭相见。
从药堂走过去并不远,约莫三百来步,夜风飒飒,树影葱茏,整座山谷如同蛰伏沉睡的巨兽,时不时传来寒鸦呱呱怪叫。
徐妙宜有些害怕,走得很快,待她气息微喘赶到亭子里,却发现空无一人。
胡商并没有来。
甚至那日,他本就没有答应会来,是她一厢情愿邀请。
徐妙宜眸中流露出微微失望,走至石凳处坐下,将灯笼搁置脚边,轻抚心口慢慢顺气。
他没有露面,是因为已经离开了万春谷,还是不想来?看来明日得下山寻他一趟,不过今夜,既来之则安之。
小娘子渐渐收拢心绪,饶有兴致望向山下那座灯火通明的城镇。
虽在洛京待了十二年,她却从真正未见识过帝京繁华。阿娘在世时常带她出门游玩,可等阿娘病故后,每逢节庆,父亲休沐,只会带着卢氏和一双儿女出门,他们一起赏上元灯会,观焰火百戏,而她却因为体弱多病被留在家中。
思起往事,她难免有些落寞。
焰火只持续了半刻钟,子夜一至,山谷里噼里啪啦响起爆竹声。
徐妙宜倏然一惊,下意识捂住耳朵,自然没注意到身后脚步声。
终于万籁俱寂,远处的小镇熄灭灯火,与这四方如海的大山一样沉入无尽夜色。
山顶风很大,吹得人浑身发冷,徐妙宜拢了拢氅衣,提起防风灯笼。
甫转身,便撞上男人结实坚硬的胸膛。
灯笼“啪”地掉到地上,徐妙宜吃痛不已,揉了揉额头,忽意识到眼前人是谁,上前一步,主动拥住他,“郎君,你来接我走,是不是?”
卫栩却无动作,嗓音淡漠:“你这眼神,还不至于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