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皇宫之中，阳光早早就艳得金灿灿，暖烘烘甚至有些灼热难耐，却吹不散寒潭冷气、回不了阖眸少女身上丝毫暖意生机。
脆嫩青草地间，少女双手轻轻交叠在腹，轻轻闭着眼眸，安安静静平躺其中。她一袭精致华丽衣裙染了猩红，凌乱墨发勾着珍珠嫩绿发饰要掉不掉，发如泼墨般肆意披散在地。
平和……安宁。
“扑通！”四周的人瞬间脸色惨白如她，跪倒一地疯狂叩首，身形止不住颤抖。
火红衣摆从低垂的视野边缘飘过，匍匐叩首哭泣的众人瞳孔骤缩，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哭音。
容也烬走过众人，站定在那地上少女的身旁，垂眸看着她，许久。
“大，大人……”有人脸色惨白，跪在他脚边，发出颤抖细微之声。然而只是一声，似哀求又似什么复杂的其它，他眼神痛苦，嘴唇翕动好一阵，再也说不出话。
容也烬轻叹了声，抬手一摆，转身又轻轻地走了。
四周众人一怔，战战兢兢爬向那沉睡少女，将她小心翼翼抱起搬走。
“江景鸢！！江景鸢——”
阳光里，远方，有白衣少年跑来，扒开众人，往里冲。
“拦下。”容也烬一停，平静道。
众人当即慌张拦住扑来的少年，一只只手臂交叠，将他层层阻挡在人群之外，他们脸上泪未干，嘴里胡乱安抚：“殿下，殿下冷静！”“殿下别去！”
“让我看一看她！！！”江景渐扑上去，一次一次被推了出去又瞬间一次次狠狠撞上去，对着众人，对着容也烬，不知该对着谁，只能疯疯癫癫地凄厉大叫哭叫尖叫，“让我再看一看她！让我再看一看她！！让我过去——！！！”
容也烬抬手轻轻一扶额，闭眼道一声“按住”，放开手，睁眼瞥了下他，“早哪里去了……”
声音不冷不热，没有斥责，无力无语到极致几乎要发笑。
三五人猛地将人反折着双手、压着肩膀，按在地上。他们惨白的脸上汗泪交织，露出一个要哭又只能耐心安抚的难看表情，带着哭腔说：“殿下，殿下您要冷静。”“景鸢殿下已经这样了，唯有您了，您要冷静啊！”
白衣少年跪着匍匐在草地间。他疯狂挣扎着，一身白衣滚了泥土草叶，脆草间，他睁大的眼睛流着泪，嘴里哭着喊叫不停：
“让我——让我——让我再见一见她！！！”
“让我看她，让我看一看她！！”
“容大人，容大人！”他扯着嗓子，对容也烬哭喊，“容大人您让我再看一看她——求您，让我再看一看她！！”喊到嗓音沙哑，呜咽低哭。
容也烬拧着眉闭眼，没说话，抬手摆了摆。众人忙抓起那一身狼狈的少年，咬牙发狠拽着他往外拖走。
江景渐仍远远大喊大叫着，喊“容大人”喊远方的“母后”，再喊高高压在人头顶的天啊神仙，祈求要再见一见。
他尖叫凄厉尖锐，又沙哑低沉几乎要发不出声，渐弱渐弱，又在某一个临界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嘶吼声。
吼，叫，非人言非人语，一声高过一声的无意义吼叫，吼叫，吼叫，吼，叫。
回荡震颤天地山水。
“啪！”容也烬终于忍不住快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低头冷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这里是皇宫，是陛下娘娘们的皇宫，你在鬼哭狼嚎什么？！”
江景渐瞬间止了哭嚎，仰着脸，红肿的眼睛流着泪，眼神呆呆发直，看着他，嘴里无意识哽咽着道：“我要见江景鸢……我要见，江景鸢……”
声音沙哑。
“我要见江景鸢我要见江景鸢！我要见江景鸢！！！”突然他又尖叫着扑上去，再被身后人慌张拽住在原地。
身后众人紧紧按住他、抱住他，也流着泪，只哽咽着和他说：“殿下，您要冷静。”
“我要见江景鸢……”他眼神麻木，流着泪，只一遍遍说。
容也烬慢慢摇头，不耐烦地道：“哭有什么用。”
“我去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江景渐猛地又在草木间疯狂挣扎起来，哭喊。
容也烬叹息，自觉和他说不通，对众人说，“带回去。”
众人忙流泪应“是”，手上发狠将人飞快拽走。
容也烬抬脚继续走。
…………
华美宫殿里。
寒凉的白玉台面之上，熟悉的少女换了身整洁衣裙，重新梳好头发，双手交叠在腹平躺着，闭着眼睛，安安静静。
容也烬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望着前方白玉台边缓缓走动的华丽红衣女子，叹息道：“咱们殿下怕是要怨恨了……”
“那是你们要考虑的事。”容后神色淡淡，没什么反应地说道。
容也烬微笑，“娘娘说的是。”
他再看向白玉台面上的安静少女身影，疲惫忙活许久此时静下来，似乎是怅然般，眉眼柔和了几分，轻声说：“这可不能让二殿下见着啊……”
那心口骇人的血窟窿，真让人发现了，才是真得不管不顾发疯去了。
“送去吧。”最后，容后平静地说。
容也烬轻轻闭了闭眼，慢慢起身，也最后深深看了眼白玉台面上的人影，微笑道：
“娘娘放心，容家会为景鸢殿下奉上法器，为殿下照耀千千万万年。”
容后“嗯”了声。
…………
夜里。
寒冷狂风吹打在身上，江景渐咬牙流泪，小跑过道路、飞奔向湖边草地石子地，不管不顾，扑向月下湖面。
黑暗中静候的众人猛然伸出手，抓住他手臂肩膀，毫不留情将人丢了回去。
“砰！！”江景渐重重摔在石子地上，抬起的眼眸，眼神似茫然又似麻木。
后方黑暗中，点点火光飞奔而来。
来人忙扶起他，神色紧张上下看着他，“殿下，殿下您有没有受伤？”又眼神悲伤，劝着，“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抽水。”江景渐眼神暗淡低念了声，被人扶起，整个人重量几乎是全倚在旁边人身上。他向一侧微垂着脑袋，沙哑着嗓音轻轻说，“抽水，我要看池底。”
黑暗一静。
前方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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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只说：“送殿下回去休息。”
搀扶着江景渐的几人一顿，脸色为难，但手上还是纷纷用了点力，拽着人要往回去，轻声说：“殿下，我们回去了。”
“我要看池底……”江景渐垂着头说。
众人安静。
“我要看池底！！”江景渐猛地抬头，面容扭曲狰狞，愤怒又痛苦，尖叫，“我说我要看池底！！我说，抽水！抽水——我现在就要看池底！！！”
黑暗随之震颤嘈杂一阵，又陷入死寂。
“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去了。”周围的人轻轻说了句，手上用力，不管不顾将人拽着拖走。
江景渐不再尖叫，只低低哭着，嘴里含糊念着：“抽水……”
“殿下。”容也烬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江景渐身形颤抖了一下，满含希冀地抬头看去。
容也烬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得有些发冷，说：“这里是陛下的皇宫。”
江景渐瞳孔一颤，浑身发寒发抖，嘴里无意识颠三倒四地念：“抽水……池底，我，我要看，江景鸢……”
“这里是陛下的皇宫。”容也烬冷冷盯着他，一字一顿、慢慢重复道。
江景渐不说话了。
“送回去。”容也烬对众人说。
众人慌张应答，手上拉扯。江景渐低着头，安静地顺从跟着走。
…………
次日一早。
渊国的京城有风雨，隐蔽藏着，却又隐约能让人感知出不对劲。
各处宅邸王府，随风飘着悲戚哭声喊声，“儿啊，爹娘愿意为你受罚了，儿你怎么能想不开啊，你让爹娘怎么办啊……”“我的儿，你千万不能干傻事啊，爹娘这就进宫请罪，都是爹娘没教好……”凄凄凉凉，盘旋在空。
伴读少年们的家中。
大人们一手抬着帕子、袖子掩面，一手捂着心口，喘不过气硬生生憋红了脸，脸色涨红到了极致，被人一拍背，瞬间“哇”一声张嘴大哭起来。
他们抱着自家活的不活的孩子，哭得稀里哗啦，悲痛欲绝。
害怕的，房梁上白绫一收，收去孩子。
心疼不忍的，咬牙坚持着让孩子上了白绫勒得脸通红，再大哭地扑上去慌张将人解救，抱在怀里，哭叫着又是痛苦自责又是坚毅劝解……
天一亮，他们齐齐入宫，扑在皇帝面前声泪俱下，砰砰砰磕头，没了孩子的再请罚，有孩子的自请偿命只求换自家孩子一条命。
最后再由威严的皇帝，苍老浑浊的眼睛审视一扫，说着主次之责，没用的、早就想动手的丢，有用的罚了俸禄交权贬官。
昏暗的宫殿之中。
外边儿风雨斜斜飘进窗棂来，没点灯，只依靠窗外清蒙天光在殿内散开一片灰蒙。
江景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被褥之间，双手紧紧怀抱绣花龙布偶。他脸上神色麻木，墨色眼眸空洞洞失神，止不住地无意识流泪。
“江，江……江景鸢……江景鸢江景鸢江景鸢——”
“江，景鸢，江景鸢……”
声音沙哑，低低轻轻，传不出殿外，闯不进天地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