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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誓言

作者:晚来惊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年后。


    人间的喧嚣消失了,呼啸的寒风中,天下莫名透露出一股萧瑟凄凉之感。


    渊国,京畿。


    一声尖叫骤然撕裂寂静的黑夜,刷——火光冲天,熊熊烈火霎时吞没宅邸,向外急速蔓延。


    紧接着,一声声尖叫和哭泣霍然炸响。


    临街的房屋里,惊醒的众人披头散发也顾不得其他,赤脚往外狂奔。


    “轰——轰——!”


    耀目烈火中,黑漆漆的鬼影摇晃着拉长到极致,一截截烧得焦黑的立柱房梁轰然砸落,残垣断壁疾速坍塌。


    滚滚浓烟升起,一道道人影冲进浓烟深处又慌张跑出。


    “火灭不了——这火灭不了啊——!”


    …………


    “欺人太甚!!!”


    “砰!”


    汤碗和瓷勺飞出去砸在地上摔成几瓣,老皇帝苍老枯瘦的脸上瞬间狰狞扭曲。


    他倒在床上,身形抽搐不断,唯有干瘪的双臂灵活地愤怒狂舞,一下下重重捶打在被褥。


    哗啦啦——


    旁边伺候的宫人霎时惶恐地跪了一地。


    “去,去!”


    老皇帝浑浊的双目气得几乎要喷火,他沙哑的、仿佛含着一口浓痰的嗓音朝着旁边的一众宫人怒吼道,“去叫他们滚过来!那一群废物饭桶,去叫他们滚过来!!!”


    “是、是!”


    一众宫人慌慌张张、连滚带爬跑出殿外,冲进浓墨深处。


    几乎是同时,黑暗中骤然睁开一双双墨色眼眸。


    刷——


    橘红的灯火逐一亮起。


    一道道衣着整齐的人影无声鱼贯而入,他们脸上神色严肃冷淡,微微向一旁垂着眼眸,仿佛在沉思。


    火光与黑暗交织,殿内殿外跪着的乌压压一片人,他们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庄重肃穆,仿佛古老幽魂。


    “你过来,你过来……”


    床上的老皇帝扭着脑袋,脸上五官微微狰狞扭曲,浑浊的双目骤然瞪大,死死盯着侧方不远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淡淡地看着他,抬脚上前,不疾不徐提着衣袍在他床边跪下。


    他一身黑衣衬得身上黑得更黑、白得更白,他耳边坠着的五帝钱流苏是唯一的鲜艳。


    重叠的橘红火光下,五帝钱流苏上闪烁着的细碎亮光,艳丽到极致,反倒衬得他脸上神色阴冷又模糊莫测。


    老皇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抓得死死的,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力气。


    枯瘦干瘪的五指发出“咯吱”声,几乎要破开层层衣袖、刺进他的血肉骨骼之中。


    “我要你发誓……”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平静的墨色眼眸,咬牙切齿喝道:“我要你发誓,不打下霖国十座城池不得继位登基……”


    十座城池?!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都说顺势而为,这快和慢可由不得人自己啊!


    后方的众人心中一惊。


    人群偏前的地方,江景鸢缓缓抬起头,望向前方。


    烛火“噼啪”作响,跳跃燃烧着。


    殿内一片压抑的安静。


    仿佛有大片浓重的乌云压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方,无言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压迫感。


    前方,床边跪着的那道黑衣身影姿态未变,他没有当即照做,也没有其他言语,安静无言着。


    江景渐一双墨色的眼眸不躲不避,静静盯着前方的人脸。


    这张脸苍老枯瘦,骨骼明显,密密麻麻的褶子皮之上,或聚或散有着斑斑点点。


    这张脸上五官狰狞扭曲到隐隐抽搐,仿佛极致的愤怒中,他浑浊的双目疯狂打着颤。


    老皇帝手上愈发用力,怒吼道:


    “朕要你发誓!”


    “你发誓!!”


    “不率渊国将士打下霖国十座城池不得登基!!”


    江景鸢望着前方的一番景象,睫羽一下一下缓缓眨动。


    忽然,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一转。


    侧前方,容也烬转头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三两瞬。


    容也烬平静地转回头,江景鸢也没什么表情地低下了视线。


    死寂在蔓延,无人开口,殿内殿外的所有人安静等着前方那黑衣男子的誓言。


    “好。”


    江景渐缓缓开口了,声音平静中,带着仿佛春寒料峭般的淡淡冷意,“我发誓。”


    “天地为证,我发誓,不率渊国将士打下霖国十座城池不得登基,绝不……食言。”


    江景渐双眸轻阖。


    老皇帝的五指一点点松开,“好,好……”


    他猛地甩开手,侧着的脑袋缓缓陷进枕上。他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黑衣男子,眼角滚落一滴浑浊的泪水。


    “好——”


    仿佛回光返照般,老皇帝沙哑的、仿佛含着一口浓痰的嗓音发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吼:


    “好!!”


    夜色里,殿内殿外,众臣叩首伏拜。


    唯有那少女突兀地跪在原地却没有叩首,她双眸漆黑如同深渊、看不出情绪,视线轻轻地落在前方那道背影之上。


    五年前,江景渐在湖边看着她一身湿露露被群狼环伺,被一只只手拦着动弹不得。


    五年后,她在殿上看着江景渐跪在前方一字一字发誓,权衡利弊的无形之手将她按在原地,不可动弹。


    看着、看着,听着、听着……


    这里是人间。


    这里是囚笼。


    恰逢此时,天色霎时如浓墨点水,稀释着,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变得灰蒙。


    这是新的一天……


    伊始。


    江景鸢没有走上前。


    江景渐缓缓起身,身后跪着的众人分开一条道。


    他转过身,拖着一身繁复层叠的绣花黑色衣袍,一步一步走在这条路上。


    路过江景鸢之时,他脚步停住,垂下的左手伸到她的左肩边。


    余光瞥见这只手,江景鸢仰起头。


    垂下的五帝钱流苏尾端轻扬,丝丝缕缕的墨发略显凌乱洒脱地勾在他的脸颊上,江景渐转头看来,对着她弯了弯嘴角。


    蒙蒙的阴影里,那一双墨色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含着笑意。


    “江景鸢,走了。”


    江景鸢沉默着,伸手搭在他覆着衣袖的手腕上,站起身,跟在他的侧后方,往外走。


    走进清清蒙蒙的天光里。


    走出宫外,仿佛穿过某种屏障来到另一个世界般,鸟鸣和人语自远方悠悠传来。


    车马“咕噜噜”走过几乎无人的街道。


    长生公主府外。


    “江景渐。”


    江景鸢忽然喊住了前方转身要离开的黑衣男子。


    “欸?”黑衣男子闻言,愣愣地转回身,看着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一顿,恍然般说道,“是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他下意识抬了抬双臂,繁复层叠的绣花衣袖上带着一道道明显是被手抓出来的折痕,略显凌乱,“那我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说罢,他放下手就往府邸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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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旁边的侍从率先通知了进去。


    江景鸢轻抿着嘴,心情复杂地跟着他往里边儿走,脑袋微垂。


    她其实是想问一问江景渐,一直待在京城会不会觉得闷闷的……会不会想要,离开……


    可是,这样的问题,问了也没有意义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现在放弃了,从前的那些又算什么呢?就算想要离开,后续的方方面面又该如何是好呢?


    既然解决不了,那就不要问,不要说,不要去提醒——


    执迷着向前,再累,心也是坚定的。


    一旦有了怀疑,一旦清醒了,是整个过去和信念的崩塌。


    嘘——


    所以噤声,不,要,问。


    人的一生,本就做不到完全清醒,糊里糊涂过去了就过去了。


    让它过去。


    旁边,江景渐侧头,无声瞥了她一眼。


    江景鸢,笨笨的。


    自寻烦恼。


    脚步一顿,江景渐侧过身下意识想凑近她,忽然猛地记起了什么,硬生生刹住脚步。


    翩飞的一层外袍袖角几乎要碰上她浅金色的衣袖,又缓缓落了下来。


    “先把这身衣服换了再说吧……”江景渐心中嫌弃。


    到底是和江景鸢待久了,这身衣服不干不净的,他也有些别扭和不自在。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似乎鼻尖都能隐隐嗅到衣服上沾染的古怪味道。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各自去沐浴更衣。


    半个时辰后。


    天光大亮,亮白中夹着金光。


    窗外,嘀嘀咕咕的鸟鸣霎时变得高昂,一声一声,拖得又长又响亮。


    江景鸢走进房间,抬头,视线撞上前方等候着的黑衣身影之时,平复了的心,顿时涌起一阵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要是没有江景渐在京城坐镇,她能那么自由地在外边儿到处跑吗?


    那样,她就算在了外边儿,京城中随便的三言两语又能将她逼了回来。


    她为什么能在外面到处乱走?还不知因为有后盾和退路嘛,大不了她回到京城休养一阵,再捞上点东西,又能出去乱窜了。


    其实她现在……


    跟从前的江云疏和江家没有什么区别啊……只不过江景渐目前会更倾向她。


    她本来也没有道理去要求一个人做另一个人的坚实后盾,只是,她会有些忍不住担忧地想,要是、要是江景渐有一天……


    那么江景鸢的下场不会比江云疏好到哪里去。


    可她不能去要求江景渐永远不变。


    每一个人、每一个灵魂都是独立的,凭什么一个人、一个灵魂要对另一个人、另一个灵魂好呢?


    合作共赢,利益交换,总要占其中之一吧?


    江景鸢低下眼眸,抿着嘴,喉咙间莫名梗着生疼。


    没错没错没错没错,自己不能去要求那么多,太过分了。


    “江景鸢……”


    眼前忽然一暗,头顶上空响起江景渐轻叹般的声音。


    江景鸢没有抬头,甚至将脑袋埋得更低了,嘴角紧抿、微微下撇着。


    墨发从肩膀滑落,晃动在她的脸颊边。


    失魂落魄的。


    就像小孩在外受了委屈,回到家,面对家人又强忍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自己一个人钻进被窝里才开始掉眼泪。


    江景渐没有逼她,心情复杂到莫名有些感到好笑,发出一声又轻又急的无语笑音,道:


    “江景鸢,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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