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结束后，楚渊返回了含凉殿内，他端坐在圈椅上，右手微扶额头，闭目沉思。
此时此刻，这个年逾花甲的最高帝国统治者微微显露一些平时难以察觉的疲态。
立刻有宫女膝行上前，轻柔的替陛下按摩头部穴位。
“去请贵妃。”他微微睁开眼睛，沉吟片刻，又摆了摆手道：“罢了，先去请萧相来。”
内侍监应声退下。
不一会，萧良便进了殿内，刚一进殿内，碾碎后百宝粉末涂抹的地面立刻晃花了他的眼。
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来含凉殿了，可是这座用瑶玉作柱，金玉作拱，玉石砌墙的晶莹炫耀的宝殿还是让他忍不住目眩神迷。
工巧之极，自古无有，这里便是大楚盛世的万千富贵所系之地。
萧良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微臣见过陛下，愿陛下圣躬安康。”
玳瑁帐后隐隐传来了天子略带沙哑的声音，殿内龙光香细细。
“不必多礼了，朕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今日早朝之事，萧相如何看？”
萧良沉吟片刻，他立刻明白了圣上是指熊言参沈戍狂悖无道一事，除了指责一些上朝路上边吃胡饼边骑马之类的一些不合礼仪的小事外，还爆出此人意欲河东柳氏结亲的惊天动地之讯，直言此人婚宦失类，蔑祖辱亲，大为不道，区区将种，意图攀附大楚的名门士族，理应按照律法予以重惩之事。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他趁机偷偷观察了沈戍一眼，只见他眉眼舒展，襟怀洒落，似乎察觉到他的窥视，还微笑示意了一下，一副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些思索不过在须臾之间，萧良拱手行了一礼道：“臣以为，熊言所言虽然有些粗鄙，但是话中倒颇有几分道理。”
帐后的楚渊来了兴趣，挥手让人把玳瑁帐撤下，望着萧良，单手托腮道：“继续说下去。”
“先帝曾颁布禁婚令，不允许王氏、司马氏、崔氏、卢氏等七大家族互相通婚，当时也是为了怕他们利益盘根错节，不利于统御天下。”
萧相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数年之后，倒使得这些家族的待嫁女身价水涨船高，天下男子皆以娶望族女为愿，趋之若鹜，反倒成为今朝风靡一时的现象。”
楚渊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萧相继续道：“臣以为，原先河朔三镇是为了抵抗北境的的突厥等部族的屡屡侵犯，这才放任其布列重兵，自作威福，如今反倒形成了外重内轻的局面，若有朝一日...”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又行礼道：“此事关系颇大，还望圣上加以重视。”
楚渊悠悠叹气道：“你所说之事朕又何尝不晓得，可是边疆可用良将不多，若是不重用河朔三镇，以资养将，只怕突厥便要奔袭到我盛京城门下了。”
萧相道：“沈戍此举不过是为了攀附权贵，抬高身价罢了，倒也不足为奇。但是若是让其与柳家成亲，势必助长此人势焰，更不利于圣上控制幽州。”
“倒不如让此人虽得其愿，却让其心犹未足。”
楚渊挑了挑眉头，颇有兴趣：“说来听听。”
“臣以为不如在京中落魄士族中择一适龄女子为其指婚，一来既满足此人想要攀附世家之心，彰显圣上您的仁厚；二来士族本身势单力孤，地势遥远，无法为其助力，三来日后若此人滋生野心，圣上便可挟其妻族作为要挟。”
楚渊抚掌笑道：“不愧是朕的萧相，此举说到朕的心里去了，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萧相继续行礼道：“陛下，容臣说完，一是待此人成婚后，便派人接其子来朝抚养，作为人质。二是此人返回幽州前，可重新派一随军监军使一同前往，监其军事，暗中观察此人动向，如此这般，圣上虽然身处千里之外，却仍可以将此人掌握在彀中。
楚渊点了点头：“既如此，就让孙古去吧。”
殿中的秉笔太监孙古立刻转身行礼道：“诺。”
萧相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殿外，有人声响起：“启禀圣上，安世鼎安大人求见。”
皇帝的脸上立刻扬起笑容，他对萧相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替我草拟一份囊括盛京城中士族之末的待嫁女的单子，朕看过之后，再与你商议。”
萧良行礼告退。
殿外的安世鼎见萧相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道：“见过萧相。”
萧良淡淡道：“你我一同在朝为官，安大人无需这般客气。”
安世鼎笑眯眯的见他行至阶下，这才入了殿内。
正殿之上，皇帝正看着安世鼎迈着沉重的步子，吃力的跨过门槛，进入含凉殿内，一举一动都惹人发笑。
他忽的想起了萧相曾经对他警告道说安世鼎外若痴直，实则狡黠，其实面有逆相，狼子野心，让他找个罪名除掉安世鼎，以绝后患。
不过区区胡人罢了，他楚渊不缺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但是缺少安世鼎这般能令他这般开心的部下，有他日日在自己面前，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许多。
更何况这大楚盛世就是他一人所缔造的，他自幼便被扶持上位，历经各路风雨数十载，这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楚渊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
光德坊的徐家内。
徐若依正伏在栏杆上，漫不经心的抛洒着鱼食，望着池中争相扑食的鲤鱼，往日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此刻却让她胸中有些发闷。
她隐隐知道了自己阿娘的意思。
表弟为人方正，待人接物皆彬彬有礼，她又听赵大儒说郭家家学斐然，此人又才学颇高，日后必能在朝中有所作为。
虽然长辈都很满意，姨母也待她很好，极为和善，如同亲子，还从千里之外专门给她带了礼物，可是...
可是她还不想嫁人。
徐若依忽得想起了有时瞥见自己兄嫂看自己阿兄的眼神，双眸发亮，盛满了满满当当的笑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一般。
她日后也会这么看着自己的郎君吗？
徐若依忽得想起来那日郭休在这里气喘吁吁的擦汗的样子，心里不知道为何，涌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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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脑子里忽然闪过沈将军精悍强健的体魄，待反应过来，一大把鱼食早已被抛进了池中。
羞的徐若依满脸通红。
不过她一向听话，极少忤逆长辈的意思，若是家人们都满意的话，她便顺遂父母的心意好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
总归都有出嫁的那一日，爹娘再疼爱她，也不会留她在迎芳院一辈子的。
远处长廊隐隐见一儿郎身影，脊背挺直，行走间潇洒风流，待到了近前，才发现正是张老将军家的长孙。
因在自己家里跟着赵大儒念书多日，早已熟洛了起来，待到了跟前徐若依笑着打招呼道：“今日怎得下学的这般早？”
对面的儿郎道：“师傅说今日功课我已习完，回去背诵即可，便早早放我出来了。”
他其实怀疑自己的师傅是想小憩一会。
说完，张家长孙笑道：“徐娘子，你之前送我祖母的芍药她很喜欢，日日放在窗前，只是近日花苞迟迟未开，叶片却早已枯黄的迹象，因此想请你去府上帮忙看一看。”
徐若依点了点头：“我去和阿娘说一声，便跟你一同过去。”
等告知阿娘后，又去自己的花房重新取了一盆开的花团锦簇的芍药，这才出了府邸。
入了张老将军府中，走着走着便觉得和以往的路径有些出入，不由得转头望向张家长孙。
她面露疑惑之色。
张家长孙淡定道：“之前的路今天正在重新铺石子，此路虽是偏路，亦可通往我祖母院中。”
徐若依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层层回廊，低头过了花阴，便进了一个她从未来过的张家小院，院内此刻花草繁茂，落英缤纷，静谧的如同世外桃源。
院中石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由得转身望向身侧的儿郎，张家长孙颇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他是不该随意诓骗徐娘子入府在先，可是…
沈将军许他的那可是一匹上好的乌金马啊。
两厢权衡之下，他打算暂时抛弃自己的良心，明日再接着做君子。
他不由分说的接过徐娘子手中的芍药花，往日慢条斯理的言语此刻也因为心虚急促了起来：“徐娘子，我在院外等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
徐若依有些气闷，抬眸望向端坐在石凳上满脸笑意的沈将军，言语中也不知不觉重了几分：“不知沈将军把我诓骗来，可有事要交代？”
沈戍望着对面此刻有些气鼓鼓的小娘子，粉颊涨红，往日平静如水的杏眼瞪的有些圆乎乎的，显得有些气鼓鼓的。
倒是比往日更加灵动可爱了些。
他更喜欢了。
沈戍起身朝廊下的女郎走了过来，徐若依看见面前儿郎高壮的身影，不知怎的愤懑瞬间化为乌有，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沈戍看见对面的小娘子此刻忽的红晕满霞，低着头绞着帕子，一副小女儿情态的模样，不由得心生疑惑。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