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莱克西感觉伊安坐在她对面，表情好像干涸的沙漠，那笑容在她眼里不断变干，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应他，因为她本身也很纠结，太多声音在她耳边说话了。
先是玛尔法的：“你不可能指望两个莫尔顿对你好。”
再是艾罗：“他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了，这为他带来了许多便捷。”
最后是伊安的：“最想要你死的，就是艾罗·莫尔顿。”
他们三个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互相抨击——很正常，他们三个的想法就是永远达不成一致的，莱克西告诉自己——然后她就会很胡乱地给出一个答案，原谅我，伊安，原谅我。
“我不会。”她最后说。
她这个时候坐在船的一边，伊安坐在另一边，她明显感觉握着她手的手松了松，然后又再次抓紧，她多希望现在自己能有一瓶冰水，这样她就可以从头把自己浇到脚，不用担心想不到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
她在这事情上很少撒谎，寒冷让她清醒。
她看着精灵来来往往，有的从他们头上刮过去了，还有的把自己卷向了树林外，身上背着一个精灵背正好的小包，能装下一串浆果。
她感到一阵陌生。这种感觉好像是你站在一个想要跳楼的人旁边，搭上她的肩膀，然后她就跳了。很迷惑，你也不知道你推没推她，反正你就是被她的父母找上了，身后跟着要逮捕你的警察。
“我不会承认。”莱克西忍着一股强烈的、想要跳下船的愿望说，“但我此刻非常需要回去了，我认为艾罗还在等我。”
伊安的表情一点都不挫败：“也好。”他松开了手，“我正好也有点事情要找我亲爱的老哥说。”他用了“老哥”这个词，莱克西觉得有点好笑。伊安划动小船，他们加速朝莫尔顿常春藤庄园的方向驶去。
莱克西一路上又吃了两个精灵果，她虽然想起来要给艾罗带一些，但最后还是忍住没带。他有很多。她告诉自己。
她把没吃完的果子塞进口袋，感觉自己的肩膀开始作痛，她没办法不生气，她真的没办法，这件事明明不是她造成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小心，她惹了他们什么吗？
艾罗确实在等她，他一直就在书房里做自己的笔记，但是时不时就会往窗外看，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看到的只会是莱克西来的方向的另一边。
莱克西敲了敲门，就走进了书房，没有等艾罗的“请进”。
“伊安有事要和你说。”她小声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那么生疏的生疏，应该算是半生不熟。
“我就先出去了。”莱克西嘟哝了一句，就被艾罗抓住了。
“他和你，”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的表，但最终还是转回头来，“都说什么了？”
“我不能说。”莱克西摇头，眼神还是那样，“我答应他了。”
艾罗转身回到了座位旁边：“那我问他吧。”他拿出一份资料，被他亲手誊抄在羊皮纸上，“这个你拿去看一下，族长要求。”他说着举了举自己手里的原件，上面应该是卢森的笔迹，“我这里也有一份。”
莱克西点头出去了。
伊安和她擦肩而过，朝她笑了一下就进去了，头发在他身后甩出一个弧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头发散开了，莱克西觉得他还是应该把头发绑上更好看，不得不说他有一对很好看的耳朵。
她上楼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里，艾罗说她只要想，就可以随时回到这个房间，或者说整个城堡的房间她想去哪个就去哪个。
整份资料都是有关水源治理的，莱克西看得昏昏欲睡，地理虽然不是她的弱项，但不代表她一定会喜欢这个学科，尤其是她有玩遥感的朋友，每天就看那个无人机图就够累人的了，还有实地考察，有了所谓的“安全防范”，他们的实地考察变得一点都不好玩。
或者这个学科到底算不算地理？莱克西偶尔会分心问自己，它明显更像生物一点，他们研究叶子的时候尤甚。
她这个时候很为莱克西·以斯帖·斯杜普斯感到悲伤，到底为什么她会在死之后来到这个世界，被迫承担为女巫莱克西为时一年的报仇，如果不成就会灰飞烟灭，还有那么多声音在她耳边吵闹，让她根本分不清谁是在为她好，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可以相信他们，但她真正能相信的又有多少？
如果艾罗他们三个任何一个人站在她这个位置可能都不会自怜自艾，但她就是忍不住，她是人，不是吸血鬼，她只是自认弱点少，不是没有弱点。
她这个时候只想相信玛尔法，过一会又只想相信艾罗，说不定明天又会改相信伊安。
不。她把这一切全盘推翻。
在这里，她只能相信自己。
-
书房里，桌上摊开一堆纸张，伊安正在收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对了。”他不经意地说，“莱克西说今天她要和我回玫瑰庄园。”他瞎了的那只眼睛这个时候好像也在看着艾罗，“莫尔顿玫瑰庄园。”他重复了一遍。
艾罗的嘴角动了动：“不可能。”他说。
“我今天想去玫瑰庄园。”伊安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只鹦鹉状的木鸟，按了一下它的尾巴，鸟就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虽然有点变化，但还是能听出来模仿的是莱克西的声音。
“看吧。”伊安抬眉，“她自己说的。”
艾罗的脸色变了，他脑子这个时候只有莱克西主动答应去玫瑰庄园的事情，完全忽略了伊安为什么要弄一只鸟来录音：“怎么可能？”他兀自念道。
“怎么不可能？”伊安说，“她还告诉我你们没有确认关系。”他往前探身，“我直说了吧，虽然我昨天和之前也说过，我也喜欢她。”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既然你们只是在约会，那我当然有权和你去争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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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转头：“对了，现在看来她好像确实是更加喜欢我。现在，如果你能让一让，我要去接她回家了。”
艾罗一个人枯坐在原地。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可以只有莱克西一个人，但是莱克西不一定只有他一个。她没有给他任何承诺，她没有说要对他负责，但是在他的心里，早就把她放在需要被负责的阶段里了。
他想站起来踱步，想来想去还是把管家从外面叫了进来。
-
莱克西正在看资料，尝试从繁琐的思绪里拽出线头，这样，只要思绪没有打结，她就一定能找出一个办法来。
她很少这么焦急，那是因为她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她遇到所有的情况都是爆发式的，比如艾伦的擀面杖和艾弗里对她的一切猥琐，这种时候她可以踹在他们的肚子上，但是现在这种细水长流的阴谋，她不知道她扛不扛得住。
她没有女巫莱克西的记忆，更没有女巫莱克西的魔法——虽然她在学了，现在已经学会了三十个咒语和十来种魔药。
这个世界一直都在生病，这是它第一次把病发在她的身上，所以她不习惯。事情是什么样的都有的，艾伦总试图这么告诉她，人也是，所以这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像一个小孩，她站在街头，犹豫着到底是去找哪个朋友玩，又担心他们都没有时间，大家都很忙的，她这么告诉自己，没有人有时间管你，所以还是要假装自己很忙。
她知道一切的后果，如果她找不到幕后主使，灰飞烟灭，如果她找到了，那她或许——不，是一定——被她或他干掉，还是灰飞烟灭。
她开始缓慢地读剩下的几行资料，感受着艾罗触摸这些纸张时候留下来的温度，感觉自己至少现在还是幸福的。
然后又在半路停了下来，因为遇到了声音，是那种急匆匆的脚步声音，乱的，好像两个人在不齐地走路，让她根本读不下去眼前的东西——谁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她就会再次发现线索，理论上是，实操起来也大差不离，艾罗给她的纸的尾端写着“需要背熟，明天研究想法”，这个“想法”明显和之前的不一样。
她不是孩子，看不出来到底是哪个老师给自己批阅了卷子，她能清楚地分析出这个笔迹一定不是艾罗的，他写字母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就是会把字母e写的和c很像。
“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然后伊安和管家同时出现在她的门口——她没关门。
“什么事？”她把资料放在一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们，希望他们能给她一个结果，伊安不知道，但管家一定是从艾罗那里来的消息。
“呃。”说这些话好像让管家有点为难，“女士，是这样，先生要求你——”
“他想让你收拾东西搬出去。”伊安接话道，“所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