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天发生了什么莱克西自己也不太记得了，她记得茱莉亚带她去了医务室——这回不是校办公室和医务室合体——回来的时候一直搂着她的肩膀，和她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说真的，她本来指望她能说些比这些更有用的东西。
茱莉亚的脸这个时候看上去像一个老太太，据她所说，她有轻度的厌食症，所以身形如此瘦小，但刚才拍门的力气可不小，整个隔间都在跟着她振动。
“你为什么不让路易斯告诉你爸爸？”往负责人办公室去的路上，茱莉亚问莱克西，“这样会给你带来什么困扰吗？”
莱克西摇头，她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家庭状况，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家庭氛围：“他有哮喘。”她瞎编了一句，“我怕他知道之后犯病。”
是啊，艾伦犯起病来真的够她喝一壶的。
“来吧，”茱莉亚停下脚步，“想想被欺负的布朗小子，巧克力豆都撒了一地也没有成你这个样子，振作点儿。”所有人都知道粉红色巧克力豆是茱莉亚口中的布朗的命根子，据说是他攒了整整一年的，莱克西对这些豆子还能不能吃感到怀疑。
当时布朗被欺负的时候她恰巧在旁边收拾自己的储物柜，准确来讲是在给自己的储物柜贴贴纸，朱迪给了她三张大的和十张小的，都是小猫图案的。
“粉色！”她听见布朗大叫一声把粉色的巧克力豆挑了出来，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开始往里装，他停在过道中间，而来者正好是大块头格里。
“嘿！小玩意，给老子让开。”狠狠的一下，没来得及扣上盖子的巧克力盒掉到了地上，里面的粉色巧克力豆全都撒了出来。
格里大笑着从巧克力豆上踩了过去，没忘了踢布朗一脚。
于是整个走廊都能听见还没变声的小孩子的哭喊声，布朗应该算发育比较慢的，七年级了还没有一点变声的迹象，声音依旧尖尖细细。
布朗在莱克西的印象里是那种会上来拍她的肩膀问“你的名字是莱克西吗”的那种人，异常乐观，虽然戴着黑框的大眼镜，他的父母知道之后来学校和校长面谈了。
后来格里的父母用一些安慰的手段摆平了这件事。
莱克西这么想着，对茱莉亚笑了一下，举了举手上缠着的绷带。
“我爸不仅不会来学校讨说法，”她苦笑一声，“回去还会磨我，说我不争气之类的话，要知道，他生性软弱。”
这话她自己说了都不信。
艾伦是能在他主演演出的时候因为别的乐手弹错一个音符而在后台大打出手的人，脾气异常火爆，还真是某种程度上的表里如一。
她已经能想象到他看到她手上的绷带之后的表情了。
会不会举着擀面杖大吼“我没允许你伤害你的身体，你这是对我的极大不尊重”，还是会二话不说把她按在地上一顿乱棍，亦或者把她妈妈留下来的围巾系在她的脖子上不让她呼吸？
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一定会露出那种连着吃了三根酸黄瓜的表情。
根本不会有人同情她，也不会有人尝试解救她，她从十岁那天苏珊的死就知道了，做错事的人是可以被包容的，受害者是要继续受害的，因为这样才能让女性不再游行——就是在告诉她们，游行、哭喊都没用，我们不管！
所以告诉了别人也没有用，告诉茱莉亚真相又怎么样呢？她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里，父母恩爱，有两个友爱的姐妹，她也不会去在意，可能过了两天就忘了。
反正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但无论如何，如果没有茱莉亚在外面拍她的门，她可能就真的坚持不下来了。
莱克西还是没有选择压过去，虽然压过去一切就解决了，但是当她发现无路可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艾罗。
她现在需要他。
艾罗也看着她：“如果不想撞就不撞。”他说。
“我软化了那块大石头。”玛尔法在后座指了指他们路尾端的假山，“你试试能不能进到那块石头里面，那堆东西过来的时候我立刻停止软化。”
莱克西加速往后倒，车背突然触碰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那东西好像在包容地吸着他们的车，她踩了一脚油门。
假山弹了一下，紧接着莱克西又漂浮在了虚空中。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有艾罗拉着她的手，伊安和玛尔法飘在空中，正尝试向他们这边来。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看样子是提前出来了。”莱克西说，“干得好，玛尔法。”
艾罗突然用力拉了她一下，把她往他的方向拽了过去，两个人就以这个姿势在空中相拥。
莱克西不明所以地回头，头发被陨石划过的带起来的风刮了起来，有几根糊在了脸上，她把它们甩了下去。
在转头的过程中看到了伊安的眼神。
又是那种目光，直白地盯着她的脖子。
莱克西的胳膊缩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知道她脖子上没东西，但或许这就是吸血鬼这种生物的兽性所在，艾罗的感情没有给过她压力，至于伊安，只能说他之前没怎么。
意识到这点让她很厌烦，这两个兄弟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够差的了，如果因为她变得更差，那她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这不是逃避，是她本来就不该承担这个责任，她只是在告诉自己不要给自己压力。
更多陨石状的东西朝他们砸过来，莱克西朝他们两个招了招手，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洞：“我们先进去。”她说。
“你知道这通往哪里？”
“我不晓得。”莱克西有点慢地说，“但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我们迟早——”她低头躲过一个陨石，“会被这些东西砸死。”
很奇怪，所有洞里，莱克西指着的那个洞是最排斥他们的，别的洞好歹对他们都展示了一些吸力，这个洞直接毫无力可言，一副爱来不来的架势。
但是当他们真正靠近这个洞的时候，发现是可以看到里面的画面的。
“诺曼第一教堂。”莱克西小声说，拉了拉艾罗的手，“去看看。”
整个教堂的氛围特别凝重，莱克西他们四个像是四个幽灵一样漂浮在上面，玛尔法转了个圈：“没有扫把的飞行，酷！”
台上有牧师，台下的人全都背对着他们，莱克西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有些东西是熟悉的，某些信号告诉她，这场集会和她有关。
然后她的视线就和台上的小熊玩偶相撞了。
玩偶的眼睛是用绿色纽扣缝上去的，肚子中间有明显的缝合线，整个玩偶的身体毛毛躁躁，肯定不新。
艾罗发觉手里的那只手好像握着他又紧了一些。
莱克西感觉自己要难受疯了。
她可以不熟悉这一切，这一帮人，但是那个玩偶她怎么会不熟悉，那是她带到出租屋，就算回家过圣诞节也要带上的玩偶，从她十岁生日那天起就一直在用了。
这是她的葬礼，她来参加她的葬礼。
除了莱克西，另外三个从进入到这里就一直表情很怪异。
莱克西回头看他们，才猛然想起吸血鬼不能靠近这种地方，她指了指外面微微开着的门：“要是不舒服可以出去。”她说。
突然，教堂的玻璃上露出了几张腐烂的脸，眼珠滴溜溜转着，直到看到了他们漂浮在空中，开始朝他们呲牙。
“我们没法离开。”玛尔法指着外面的丧尸，“并不是真正脱离了那个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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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理由莱克西也只能接受：“委屈了。”她小声说。
“这个人你也认识？”伊安问她，“还是说这里是你的城市。”
“不一样。”莱克西吸了吸鼻子，她觉得自己如果不控制，可能随时会哭出来，不仅是觉得自己终于从艾伦那个魔鬼手里解放了，还有对自己没能按照自己的期望好好活下去的遗憾，“我觉得遗体已经在墓地了，这就是一场形式上的悼念会。”
苏珊死后几天，艾伦穿着黑色神神秘秘地出门了，现在想来就是去参加葬礼了。
莱克西深吸一口气：“我下去看看。”她说。
“如果难受就不看。”艾罗又说出了和当时如出一辙的话，在莱克西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三次这么对她说话。
“总要来的。”莱克西说着就俯冲了下去。
果然如她所想，所谓的盒子里根本不是她的灰烬，而是她死时穿的衣服，衣服上大概还沾着血，如果他们聪明一点，就会通过对比擀面杖上的血迹和她衣服上的血迹逮捕艾伦。
同时她又无限感慨，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信号也被抹去了，她的身体将伴随着草草两片花瓣和那只小熊埋入地底。
也好，她往后都能一直抱着那只熊了。
她看完自己的盒子之后转头盯着台下的群众看。
有她的同学，那天晚上给她打电话的男同学也在，还有朱迪和另一个穿着她签名的衣服的茱莉亚在抹眼泪。
当然了，讽刺地，还有艾伦。
他好像老了好多，精力也比之前匮乏了更多，眼袋重重地垂在眼下，不知道的人大多以为是因为这个可怜的男人丧妻丧女，只能孤独终老，殊不知就是他自己把妻子和女儿送到死亡的怀里。
莱克西咬了咬牙，如果她现在有型，她多少要给艾伦一拳，不，十拳。
她能感受到有人悄悄在她背后牵上了她的手，两只手牵着，上面的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她回头，觉得那肯定是艾罗。
结果代表没事的笑到一半又收回去了，因为她看到了长头发。
是伊安。
“我陪你。”伊安轻声说。
“你猜，”莱克西突然预料到了什么，那个画面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们什么时候来抓他？”
她指了指艾伦。
“谁来？”伊安不明所以，“士兵吗？”
“类似。”
“为什么抓他？”
“他害死了她。”莱克西指着台上的小熊，“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这么确定？”伊安笑了一下。
“你就当，”莱克西巧妙地在这个时候抽出了手，“是女巫的预言能力。”
伊安也朝她笑了笑。
“我口袋里还有三分钱。”莱克西手搭在自己的口袋上，“如果三分钟之内没人进来，你们三个一人会得到一分钱买泡泡糖。”
“泡泡糖是什么？”
“一种糖果。”莱克西解释，“你要一直嚼，不能咽，然后你就能吹出很大的泡泡。”
玛尔法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了，她胳膊上裸露的部分已经满是划痕，有的甚至在滴血：“我想吃！”她尖笑，打了个响指，一个沙漏出现在他们面前，“我计时！”
沙子还剩一点的时候，牧师也停止了讲述莱克西生平，开始圣歌环节。
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了，几个穿着制服戴墨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有着健壮的身形。
闯入者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向了艾伦坐着的地方。
艾伦扣着座位把手的手又紧了一些。
“艾伦·斯杜普斯，”他向艾伦出示了一张纸，这是诺曼这边的传统，“你被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