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了半晌。
“……你怎么失忆这么快?”谷星揉了揉眼睛,两眼一闭,打算眼不看为净。“明明两月前你还把我的小报事业给易了主。”
“现在竟好意思来投靠我?”
这一桩桩事细究起来,拆她左膀右臂,夺她事业,泄露流民的藏身处,逼得她一路逃亡,辗转封丘。
罪无可恕!
“再说了,我们小队不收异心之人。”
“你之前天天劝我本分做人,自己却暗搓搓收了这么多人。持着枫叶铁片的每一个人,都是你什么时候私下收的?”
“你就算不是五皇子,不是刑部侍郎,也不会挨饿,也不会流浪。”
“我看你不仅脑子褶子多,连肠子都比别人绕得深。”
她一边数落,一边牙痒,越说越觉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忽然,一只指尖轻轻落在她唇上。
谷星猛地怔住,眼睫轻颤,睁眼便撞进萧枫凛的眼里。
那是一双极静的眼,像是一汪温水,又藏着一层幽深的漩涡。危险、温柔,甚至有点可怕。
“你在矿区,看见那尊佛像了吗?”
他声音低低的,落在她耳边,又落在她心头。
“那是她用了六年,两万三千多具封丘人的尸骨雕成的。”
谷星一愣,霎时明白了“她”是谁。
萧枫凛轻轻勾唇,那弧度不带半分愉悦,是一种剔骨般冷淡的讽刺。
“她如今已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可她不满足。”
“她要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所以她用这世上最低贱的人群的命来堆她的位置。”
“我猜,她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她机关算尽,为的是稳位称尊。”
“而你夜以继日,只为教流民自尊自立,让他们有口饭吃。”
“可你口中那套‘人人平等’的理想。当真适合这个时代吗?”
“你没有野心,没有刻骨铭心的恨,没有不顾一切的狠,你凭什么赢过她?”
他每一句都没有抬声,可那话落在谷星耳里,却像一把钝刀,一句一寸,剖开她的信念和坚持。
萧枫凛没有讽刺,也没有轻视,只是直白地指出她缺少的东西。在这个杀伐的世界里,她太干净了。
他是希望她狠一点的。
如此一来,她才会舍不得输、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死。
谷星哑口无言。
哪怕此刻四周再亮,她心里那团山内带回来的黑雾,依旧压着她喘不过气。
高耸的巨像、震耳欲聋的凿石声、半空飘摇的火圈、火光下,那一具具无名的尸体堆叠如山。
那一刻,她的确怕得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说她要破天,可她如今孤零一人,甚至连废材系统都不在身边,没有三头六臂的普通流民一个。那穷鬼衣换了人穿,也无人察觉,无人知晓。
矿区里的她,怒大小眼的懦弱,气他的胆怯,但她又有什么资格?遇强则退,是人的本能。大小眼比她知得更早,看得更清。
而她此刻,正在成为第二个大小眼。
“谷星,放手吧。”
“你若还想弄你的小报,就弄着。但这以命换命的事,”
“让我来。”
他说得格外认真,一阵风掠过,卷起他垂下的乌发,轻轻拂在她颊侧,也拂过了她那颗躁动又仓皇的心。
她咬了咬牙,别过脸去,想说点什么,却迟迟说不出口。
萧枫凛却忽地补上一句,把她未来所有可能说出的话,堵了个干净:
“你不必急着答复我,你慢慢想。”
想一辈子都行,他心里偷藏了一句,没说出口。
谷星皱了皱眉,被人看穿的感觉并不好受。
明明一开始,是她质问萧枫凛的,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
他这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给出的条件也近乎她所有焦虑的解药。
可偏偏她知道,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茫然地捂住胸口,指尖贴在心跳上,像是想从那里摸索出答案来。
却一时半会,什么也没想出来。
她蹙着眉坐起来,默默看了萧枫凛一眼,没说什么,起身披了件外衣,推门离开。
走廊上正撞见小桃。
小桃见她一脸无神,心头一跳,正要追问,就被谷星一句“出门散心”堵了回来。
谷星走远了,小桃还没从这句“散心”里反应过来,眼看那背影越走越远,只好转头回屋。
然后她就看见,屋里又有一人出来,萧枫凛正垂着头整理衣服,一身半松不整,头发披下来半盖住脸,眉眼黯淡。
小桃脸一黑。
“我让你在谷星床边温柔伺候,展现你最温柔的一面,你怎如此衣衫不整?”
两人的进展可没把她急死,她本意想点拨萧枫凛两句,让他开窍一点,用美人计,温柔杀去攻下谷星。
可没想到这人竟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趁谷星生病欲行不轨之事?!
“你下贱!你禽兽!”
“你竟然爬人家黄花大闺女的床?!”
她一咬牙,又觉得此事不对劲,萧枫凛虽然时常做事偏激,但却比谁都纯情,那时把谷星拐进萧府里,愣是三顾院门而不进,忙得没时间闭眼,都得去谷星那小院外,偷看两眼半夜在院子里翻跟斗的谷星,“是谁教你自荐枕席的??!”
萧枫凛神色悲伤,往大小眼的方向看了一眼。
旁边嗑瓜子的大小眼手猛地一收,杵着双拐连滚带爬,离开战场。
“是你?!”小桃震怒,几步追上,手一挥,三根银针分别扎进他头顶三穴,换得一声惨叫。
谷星没走远,脚步徘徊至武塾外,抬眼望去,灯火未歇,人影错落。
救命的,送水的,淘食的……乱中有序,似夜色中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她将厚重的外衣紧紧裹住,把自己缩成一团,只盼着在这天地间缩小得不被察觉。但依旧被阿辛远远一眼认了出来。
“你在这作甚?”
乌漆麻黑的,他看不清人,只当那角落里缩着一颗蛋。
谷星听得声音,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怕多说一句,又被阿辛那张狗嘴给泼盆脏水。
阿辛眯着眼,看她这副鬼样,晓得她心情定不好,便也不再多言。
“那我走了。”他刚从郊道回来,顺手劫了几人,可惜钱少得可怜。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声:
“谷主编?!”
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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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骤然一震,呼吸一滞,缓缓抬起头来。
“真是你?谷主编?!”
“什么?谷老大也在这?!”
竟真是包范!
阿辛在路上随手劫的人,竟是包范和福旺等人。
阿辛脸色一变,心道不好,原还以为不过几个穷酸,怎料是熟人?本来只嫌他们钱少,这下连个铜板也甭想拿了。
“你……认识?”他望向谷星。
谷星显然还没从那一句又一句“谷主编”“谷老大”里回过神来。
她盯着眼前那几个熟面孔,嗓音发涩:
“你们……怎会在此?”
不,她其实更想问的是,他们为什么会认出她是那谷主编,明明她此刻穿的并不是那穷鬼衣,身边也没有云羌和李豹子在旁撑腰。
但包范不懂谷星眼里的复杂,只道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
他见着谷星的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条泪川就从眼睛里满了出来,“谷主编……你莫不是嫌兄弟们无用,要弃我们而去了吧?”
“我们不能没有你啊!求你回京城吧!!”
谷星被这两句话钉在原地,这一切,她无论如何都没料到。
“不是……京城不是还有个谷主编吗?”
萧枫凛接手她的小报,且有李豹子在守。她就算不在,也不会掀起太大的feng——
“不一样!”一旁安静的福旺忽地出声,他胸口剧烈地颤着,“这世道里,连流民都自嘲无用,讥自己是拖累,是懒汉。”
“可你却说,不是人不成器,是这世道夺了我们的根基,断了我们的尊严,抹了我们的姓名。”
“你教我们识字,教我们谋生,教我们挺直腰板做人。叫那些被唾弃的,也能立于天地,不再卑躬屈膝!”
“这怎能一样?你又怎能被谁给替代?!”
夜风猎猎吹动,她的心也随之猎猎作响,像是飘在荒野上的一张纸,久未落地。
她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又疲惫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并非空喊口号,也并非一厢情愿强加于人。
原来,有人真正地听进去了。有人真的因她而改变。
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回应。
不是那种匍匐在地的感激,不是呼喊着“谷主编”的敬畏。
而是有人告诉她,她所做的,是对的。
她缓缓回头,望向那座山,那一片废墟。
封丘百姓仍在从瓦砾中抬出死者的尸体,残缺不全,躯壳佝偻。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映出一个又一个疲惫的背影。
她将众人的脸一一扫过,目光凝住。
最终,她只是轻声开口:
“你们……别再跟着我了。”
“跟着我,只会愈走愈险,命都难保。”
她起初确实想带着三万人撼动朝廷,但当她一一将他们的名字记入册中,容貌记在心头后,她忽然惊觉,她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又有何不同?
若只为成事,而将人命当作数字,当作筹码,她与她,不过是换了衣裳的执棋者罢了。
可她话音未落,忽听人群中有人怒吼:
“谷星,你怎可退缩?!你怎可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