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关宏宇朦朦胧胧的醒来。
厕所的感应灯还亮着，外面的天也依旧漆黑，他正窝在洗手池下面的管道旁，身上还多盖了件外套。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他迷迷糊糊的听见关宏峰和林嘉茵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那个人联系我了。”先是林嘉茵在说话，“抓住了一个。”
“哪个？孟潇吗？”紧接着是关宏峰的声音，他似乎已经恢复正常，语调也回到他往常的那个熟悉的语气。
林嘉茵摇头：“不是，另外一个，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司机……”
关宏宇歪过头，看见她把手机递给他哥，上面似乎有张照片。
关宏峰皱了下眉：“果然，看这个样子，估计没剩两口气了吧？”
“那边的说法是，抓的时候抵抗很强烈，所以就这样了。”林嘉茵一耸肩，“你信吗？反正我不信，这肯定是故意的。”
“意料之中。他们不可能把活人交出来，就算照片上是这样，给咱们的时候肯定是死人一个了。”
“那怎么办？”林嘉茵神色有些担忧，“如果真死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关宏峰一眨眼：“没事，死不死无所谓，重要的是怎么死。你现在给他们联系，就说……”
后面两句关宏宇没听清，貌似是关宏峰有意压低了声线。
林嘉茵凑过去听，很快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出门去了。
“醒了？”
关宏峰蹲下身子，把盖在关宏宇身上那件外套拿起来，穿回到自己身上，随后丢给他个袋子。关宏宇翻了翻，里面是便利店常见的面包香肠牛奶。
四个多小时的睡眠显然不充足，他重重的打了个哈欠：“哥，你好了？”
“嗯。”关宏峰拉他起来，“咱们先离开这，再过一会可能会有清洁人员。”
关宏宇还没完全睡醒，被关宏峰拽着离开了那个小公厕。
黎明前的夜往往是最黑的，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只有一轮月亮斜斜地挂着。关宏峰开着手电，拉着关宏宇往前走，拐过一个弯，看见林嘉茵站在不远处，正在用手机发消息。
冷风一吹，关宏宇清醒了几分。周围很安静，能远远的听见大路上很偶尔有几辆车子呼啸而过，以及关宏峰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关宏宇又莫名开始紧张，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手电，试图让周围的环境再亮一点。
关宏峰靠着墙，平稳了一下呼吸：“……昨天我脑子不好，有个事忘了问你，冯八方和我说你昨天给崔虎打电话的时候，是亚楠接的是吗？”
“啊，对。”关宏宇的大脑开始恢复运作，“这可不能怪我吧……我也不知道她就在虎子那。”
“没有怪你。”关宏峰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跳的变化，“一会你给亚楠打个电话，约她今晚见面。”
关宏宇察觉到他的动作，紧张兮兮的把手里的光源又凑近了点：“我约她？我是挺想见她的，但现在不合适吧？”
“不需要你出面，我去。”
“……卧槽。”关宏宇很快反应过来，“这么快就对周巡下手吗？是不是有点太仓促了？”
关宏峰深吸一口气，长呼出来：“没办法，那个叫娃娃的已经把人抓来了，看样子应该撑不过二十四小时。如果再不快点，恐怕连尸检都混不过去。”
关宏宇大概是设想了一下周巡今晚将要经历的事情，随后略表同情的摇了摇头。
关宏峰额头冒出点虚汗，他闭上眼，尝试用深呼吸来缓解自身症状。
“哥，要不还是我去吧？”关宏宇把手电光又举高了点，另一只手猫捯一样去顺他的胸口，“你这个情况，晚上去能行吗？别周巡还没事呢，你先倒了。”
关宏峰又睁开眼：“不行，只能我去。周巡很敏锐，你去他不会放松警惕的。”
“他说的没错。”林嘉茵终于放下手机，“如果你去的话，恐怕只能用武力制服周巡了。”
关宏宇扭了扭脖子，并没觉得这个方案有什么不好。
“然后现场就会发现大量你的DNA，A级通缉犯身上又要多加一条人命。”关宏峰看出他的心思，出言制止，“——昨天晚上的事我还没说，现在形势这么紧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擅自行动？”
关宏宇盯着他，好几秒都没说话。
“……哥，他给你打那个针叫什么来着？”
没人回答。
“好买吗？”他接着说，“我觉得你还是呆一点比较讨人喜欢。”
关宏峰不怒反笑：“如果你下次再擅自行动，我相信韩彬不会介意我借他点药用用。”
听到这个名字，关宏宇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要是傻了，以后动起手来谁帮你？不会是指望韩彬吧？”
林嘉茵默不作声的打开了手电。
“你、你那不是还有任务的吗？”关宏宇别过头，“哥，人家可是正经的卧底警员，总不能围着你一个人转，真有麻烦了还不是靠我？”
关宏峰皱起眉：“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昨天晚上你被海港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你如果不想让我来找你，就不要总是折腾自己！”
关宏宇忽然情绪激动起来：“每次都是这样……你每次都是这样，你要我帮你，可每次又在要命的时候把我推出去，我是什么？一个工具吗？”
他主观压低自己的声音：“你把自己置于险境，又希望我不要在乎，这可能吗？别说是我，哪怕是她林嘉茵，甚至是周巡，亚楠，任何一个，都不可能至你于不顾吧？你问我要是被抓了怎么办，那我倒是要问你，你今天晚上要真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还有上次在化工厂……好，姑且算那次是突发情况，你来不及提前和我打招呼，那再往前呢？东北那次呢？金山那次呢？还有之前在支队——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王志革真有可能杀了你！真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办？”
关宏宇再一次刻意压低自己的音量：“如果你真出什么事，那我们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哥，你能不能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你就算不在乎自己，你能不能在乎一下身边这些关心你的人？难道大家在你眼里都是没有感情的吗？你能不能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他手里的手电光放大了这种现象。关宏宇没当回事，他觉得自己是气的，就好像自己现在胸口发堵，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应该都是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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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关宏峰不这么认为，他看出一丝不对劲：“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我问你，如果韩彬没有及时出现怎么办？如果韩彬就不打算救你怎么办？你打算一个人死这里吗？”
林嘉茵见缝插针地开口：“如果他没出现，我会负责把你哥带走。”
“所以你就一直在我哥旁边看着他窒息是吗？”关宏宇越来越喘不上气，“那你怎么确保我哥的状态？你怎么确保他不是休克了？你知不知道人进入休克状态有多危险？你怎么确保我哥真的休克了你能把他救回来？救不回来怎么办？那我是不是连我哥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关宏峰上前一步，立刻扣住他的手腕：“你先不要说话——”
“换位思考，如果是你你怎么办？”他的情绪很难稳定，“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在外面我有可能要死了，你会不在乎吗？你会不关心吗？你会不想赶过来救我吗？”
“关宏宇，你看着我。”关宏峰攥住他的手，“不要说话！”
他神情十分严肃，关宏宇情绪激动地喘着粗气，一时间居然真的失语了。
他低下头，看见关宏峰正死攥着他的手，而他的手居然没有一丝要停止的迹象，还在剧烈的颤抖。
不对。
关宏峰掰过他的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宏宇，你看我，我在这，我很好，我活着，对吗？你看着我。”
林嘉茵上前顺他的背，把手里的手电光举高了点作为照明。
关宏宇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才让呼吸平稳下来，他一直盯着关宏峰的眼睛，手被攥的快要失去血色，才终于趋近稳定。
他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我，”他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我怎么……我怎么了？”
“这是……PTSD吧？”林嘉茵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关宏峰，“怎么这么严重？”
这显然也已经超出了关宏峰的预期，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关宏宇，尽量让两人之间的眼神接触不要中断，一方面是安抚他的情绪，一方面是时刻判断他的状态。
好在关宏宇的症状很快有所减轻，他垂下头，深吸几口气，又重重的吐出来。
“哥，”他闷闷地开口，“你恐惧症发作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吗？”
关宏峰本想否认的，但他觉得如果这种时候说这样无意义的欺骗，有可能刺激他的情绪，于是只能模糊的说回了一句：“我们症状不一样。”
“……算了。我先去给亚楠打电话。”
关宏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担忧的叹了口气。
他该猜到的，对于PTSD，他应该很有发言权，只是关宏宇的状态确实有点超出他的预判。
他想过宏宇有可能会有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但在他的设想中，这种阴影会很快随着结案消失，但没想到在极短的时间内，关宏宇已经呈现出这么严重的躯体化——关宏峰要开始重新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林嘉茵在他身边，看着眼前这两位患者，忽然冷不丁地说：“其实他说的对。”
“如果你死了，我们就真的输了，所有的事情都将毫无意义。”她神情严肃，“不论于公于私——关队，请你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