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八点，天刚擦亮，等周巡到队里的时候，才发现关宏峰居然已经在了。
也是，人家两班倒呢，不像自己，只能一个人硬抗。
严重不足的睡眠时间让周巡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黑眼圈重的跟丧尸一样，下巴上的胡茬也比前两天更乱了几分。
关宏峰大约也是刚到法医实验室，正在戴手套，听小徐介绍基本情况。
“……尸僵已经缓解，死亡时间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尸体的部分皮肤已经呈现出皮革样变化，应该是浸泡了挺长时间的。”
关宏峰上手翻动了一下尸体的手臂，又看了看脚底，惨白的皮肤像豆皮一样皱起来，包裹在四肢末端。
“浸泡时间超过十二小时。”他下了判断，这才注意到来者。
“哎，老关，”周巡打了个招呼，“来这么早。”
关宏峰抬了下眼皮：“半个小时前就通知你了，路上堵车吗？”
一句很平常的关心，周巡却莫名有点心虚——还能因为什么，看了一早上监控呗。
“我这最近啊，实在是睡不够，”他找了个可信度很高的理由，伸手拽了一副手套，“又不能疲劳驾驶，所以睡了几分钟回笼觉么。”
关宏峰看他那张脸，又看了看台子上的尸体，觉得二人脸色确实相差不大：“要不等尸检结果出来了我再叫你？”
“别啊，我都到这了，”周巡摆了摆手，戴上手套，“小徐，接着说。”
“哦哦，我们刚开始……刚才说，初步判断了一下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和昨天推测的血迹暴露时间不大差。”小徐上手道，“尸体上无明显的机械性损伤，双手也没有挣扎性损伤或防御性伤痕，和之前判断的死者无挣扎的状况一致。”
尸体身上原本的衣服丢在一旁，浑身赤裸的躺在那。
徐法医继续发挥他的专业技能：“腹部一共发现了三处刺创，左上腹有两处，下腹一处，刺口宽约两厘米，形状和单刃刀吻合。”
周巡俯下身子，凑近观察了一下泛白的伤口：“前宽后窄，刺入方向往左上倾斜的话，是个右利手。”
关宏峰随手取了一根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刺口，继续道：“贯穿了皮肤和肌肉层……这深度，大约十二三厘米吧，直线贯穿，动作很利索了。”
他把探针拔出来，从另一个伤口插入，似乎感受到了一点阻力：“第二刺创应该伤到了内脏……小徐，开吧。”
“好。”
锋利的刀尖划过腹部中线，尸体的腹腔被打开，大量暗红色的液体在其中流动。
味道实在有点冲，周巡揉了下鼻子：“我靠，这积血量得超过一千五了吧。”
“看着差不多。”关宏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腹腔检查没什么特别，周巡看着眼前二人一丝不苟的抚摸过每一寸内脏，忽然觉得肚子叫了一声，觉得有点饿。
他摘下手套丢进垃圾桶，转身去洗了遍手，到饮水机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第一刺道穿过了腹壁，刺破了腹主动脉，动脉破裂口宽大概……不到一厘米吧，边缘整齐，符合高压喷血特征。”
周巡一边听着，一边思索一会吃点什么。
“第二刺道刺入了胃壁，有胃液泄露，胃内有少量未消化食物。”小徐皱起眉头，“哎呀，这个胃都快烂了……”
周巡上前看了看，他手中的胃壁上有一些不规则的溃疡面，颜色和周遭不同，大片的暗红色，甚至有的地方隐隐发黑。
他想了想：“胃癌？”
“应该是。”
和昨天的推测一致。
关宏峰接着小徐的话继续说：“最后一个刺道刺破了小肠……和我昨天判断的差不多，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度在十五厘米左右的单刃匕首。”
两条街外有家肠粉店，一会吃那个好了，周巡思索两秒：“所以死因就是失血性休克？”
“差不多。”关宏峰点了点头，“不过预防万一，小徐，还是检查一下肺部。”
“好。”
关大顾问摘下自己那副血了呼啦的手套：“尸源确定的怎么样了？”
“啧。”一提到这个，周巡就发愁，“两个DNA比对都没有结果，医院那边小周和小汪他们还在查，但我不报什么希望啊，毕竟曲|马多属于常见止痛药了，这么查下去不见得有结果。”
“那我帮你缩小一点范围，你们可以重点调查小商小贩，尤其是鱼贩。”
“嗯？”他放下杯子，“怎么讲？”
关宏峰抽出一对新手套戴上，转到旁边的台子上，整理起死者的衣物。他头也不抬地说：“你仔细观察死者的手部，能发现她的指腹和虎口处有非常明显的厚茧，而且手部和小臂处有很多细小疤痕——这种痕迹一般常见于鱼贩的手，应该是在处理鱼类的时候，被鱼鳞或鱼刺划伤造成的。”
“死者腿部还有静脉曲张的迹象，有可能是长期站立劳作导致的，”他拎起死者的裤子，示意他过来，“——你闻一下。”
周巡凑上前去嗅了嗅裤子上那块不明显的陈年污渍，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冲了上来：“咦……万一是河里泡的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污渍有可能是鱼血鱼油，或者什么鱼肉的内脏残留留下的，所以长期的河水浸泡没有清洗掉。”
关宏峰扔下湿漉漉的衣服，顺手拿起一只鞋子，翻过来查看鞋底。
“——喏。”
运动鞋底的花纹里卡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扣了下来，放在手心，周巡定睛一看，像是半片鱼鳞。
“你要是还不放心，可以检测一下死者指甲缝里的碎屑残留，应该也能检测出鱼鳞微粒成分。”
周巡点了点头：“这下好办了，也就是说死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鱼贩，有胃癌，去过医院开过药，昨天——啊，应该是前天晚上开始就失踪了。这范围一下子缩小不少呢。”
关宏峰继续检查死者衣物，希望能看到什么私人随身物品，好确定死者身份。
就在这时，小徐开口：“关队，周队，死者肺部基本上没什么水，这样看来的话死因就是急性失血性休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尸体的□□：“还有这里，我在阴|道壁上发现了一些轻微的出血点，还有少量精|子残留，应该是生前自愿发生过性|行为。”
“哎，这老两口子。”周巡又说了遍一模一样的话，“虽然我觉得结果应该没什么悬念啊，但还是和现场提取到的那块精斑做个DNA对比，确认一下是不是同一个人。”
“啊，好。”
关宏峰再次摘下手套，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周巡，你——”
他刚开口，大衣外套里什么东西忽然震动起来。关宏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不易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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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皱了一下。
“怎么了？”周巡等着他往下说。
“没，”关宏峰敷衍道，“我先接个电话。”
他推门出了法医实验室，快步到走廊拐角处，见四下无人，这才接起电话。
“喂？”
“关队长，早啊。”韩彬的声音传来，“吃饭了吗？”
“吃过了，怎么？”
“哎呀，那有点可惜，”他的语调不紧不慢的，“路过你们长丰办点事，顺便想吃个早饭，不知道关队长有什么推荐吗？”
关宏峰听出他的意思，抬手看了眼手表——八点半。
“西街有家包子铺，味道还不错。”他顿了顿，“我大概十分钟能到。”
“好的。”
电话挂的干脆，关宏峰拐回到走廊里，远远看见周巡站在法医实验室外面，似乎是在等他。他靠在窗边，两手插着兜，甚至烟都没抽，就这么干站着，瞧着有些不对劲。
见他回来，周巡居然也罕见的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走过来，似乎等着自己开口。
于是关宏峰终于觉察出异样，可又说不出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我去吃个饭。”他开口试探，“一起吗？”
“不了。”周巡拒绝的很快，“你去吧。”
周巡没有早起吃早饭的习惯，关宏峰很清楚，这么多年在队里，他都是习惯性的先来队里干活，一直到什么时候饿了，才会想起来吃饭这回事。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关宏峰开口提醒，他才会恍然大悟似的感觉到饿。
自从213事发以后，周巡总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即便有时他不方便，也会派小周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贴身保镖。理论上讲，一起吃饭这样的机会他不会错过，哪怕是什么疑点都找不到，周巡也会尽量让自己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可是现在，他很干脆地拒绝了这个寻常的邀请，眼下又没有着急要做的事，甚至周巡自己都还没吃早饭，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提起这个，周舒桐这两天似乎也不见什么踪影。如果是因为叶方舟化工厂的案子让周巡对她心生芥蒂的话，那应该按照明面上的程序，干脆停职，让她安心地去接受调查。
但是没有，小周正在正常进行工作，只是不在关宏峰身边了而已。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昨天下午在现场的情形，周巡不止一次尝试把周舒桐调离自己身边，让她去现场勘探，甚至于现在让她去参与外围排查——这不正常。
甚至周巡也忽然对自己不那么感兴趣了——在213案还不明朗的前提下，在关宏宇的身份依然是通缉犯的前提下，在周巡依然坚信他和关宏宇一定有联系的前提下。
这不正常，对于周巡这个人来说，极不正常。
欲擒故纵吗？那也不该这么突然，而且这也不是周巡的风格。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从市局出来后，又好像在刘长永葬礼那天就有什么不对……或者再往前推，好像在自己前往东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再联想到最近的变故，关宏峰忽然想到了什么——
——实验小学和罗家里只隔了三条街。
“不了。你去吧。”
关宏峰盯着他的眼睛，两秒钟，没看出任何破绽。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开口：“林嘉茵是不是在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