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你觉得我能追他吗
少薇没问是和什么的联名款。她能想到的只有麦当劳或肯德基,以陈宁霄当时送她的随手程度看,也不是不可能。
曲天歌拉过她的手:“好不好?我也最喜欢史迪仔了。”
少薇想问你为什么不自己买,天底下有那么多大的小的竖耳朵的龇牙咧嘴的史迪仔,为什么非要我书包上的这一个。
但她不敢问。因为曲天歌带她认识了陈宁霄,把她当朋友,帮她提升业绩,送她衣服,给她介绍新圈子,还邀请她来玩——这里面的哪一件,都比一个巴掌大的史迪仔重要得多。
“我送你一个新的吧。”少薇安静了很多秒,只想出了这一句。
“我就想要这个。”曲天歌浑不在意。
“但这是别人送我的。”少薇艰难地说。
知难而退吧。发挥你社交场上的分寸和智慧吧。她不知道是在求老天还是求曲天歌。别再问我要了。
“哦……”曲天歌的笑容淡了些,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将脸也转开了,面对着正前方的被柳条切割的蓝天。隔了有那么一会儿,她兀的说:“所以我把你当朋友,照顾你这么久,都比不上一个书包挂件。”
“不是,”少薇立刻否认,“我只是……”
曲天歌不说话,氛围重如千钧。
过了几秒,少薇轻轻地舒出一口气,终究是笑了笑:“好吧,你既然喜欢。”
她双目眨也不忍眨,目睹着曲天歌将这个史迪仔挂到了自己好几万的黑色小羊皮包上。易主仪式完成,少薇的手掌攥紧又松开,心脏却始终没回位,噎在了她的嗓子口。
“爱你。”曲天歌对她重新展开笑颜和亲昵-
陈宁霄果然在下午四点多才现身,像上次曲天歌的生日宴那般姗姗来迟。看见少薇在场,他点了点头,像是在野外跟一只眼熟的流浪猫打招呼。
几个男生在玩斗牛,女生们则忙着利用黄昏光拍照。陈宁霄站到乔匀星身后观战,边听着他们聊天。
“先说好啊,这局输的要选个女孩子做俯卧撑。”
口头说话没那么严谨,意思是要趴在某个女孩子的身上做。
“选天歌。”
“小心她宰了你。”
所有人都笑。
“那肯定是选漂亮的。”
马上有几声咳嗽响起,似在起哄。
乔匀星讽刺道:“哥几个还真挑上了,人能配合你就不错了。”
听着像有前文。陈宁霄不动声色地问:“说谁呢?”
乔匀星回头答他:“少薇,顾南俊打他妈歪主意呢。”
陈宁霄半勾着唇,目光越过临时支起的牌桌,停在那个叫顾南俊的人身上。
他什么也没问,但顾南俊立刻嚷道:“别冤枉我啊,我就说了句妹妹是越看越好看,怎么就成歪主意了?我给她介绍靠谱的行不?”
陈宁霄似笑非笑,不发一语,只点烟。先前一块儿搭帐篷的男生们都用余光眺他,耳边响着乔匀星那句极不靠谱的“惹她就是惹陈宁霄”。不会吧?没人真信,但也没人摸透,不知道此时的他有没不高兴。
女生们拍好照,也陆续围了过来看牌。
“聊什么呢?”曲天歌问,从背后圈着一个女伴的肩膀:“最后一局了啊,开不开牌?”
斗牛共五张牌,庄家嘴里叼着烟,正巧发到了最后一张。
“在说给少薇介绍对象。”还是乔匀星答。
“完了,”曲天歌看向少薇,点明她的在场:“我们薇薇要脱单了。”继而将视线转向陈宁霄:“但这事儿得我们陈少爷说了算啊。”
一瞬间,所有人都将视线冲向陈宁霄。
陈宁霄将目光漫不经心地移到曲天歌身上,半笑着一副请教的样子:“里面还有我的事呢?”
“那可不,”曲天歌眨眨眼,“这里哪有靠谱的呀,十个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真要介绍,还不得你给找一个靠谱的。”
少薇一愣,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听到陈宁霄的轻笑声。
“行啊,需要的话。”
他什么称呼也没用,径直问:“怎么样,你需要吗?”
一时间所有目光又都冲少薇笔直而来,她不得不掀起眼睫来应对了,但第一秒就掉进了陈宁霄意味深长的注视中。
日暮热风吹动柳枝,令旖旎的黄昏光也仿佛在晃动,让她光是站着就有了晕眩的感觉。
“……”少薇看着他的双眼,静静深深地与他对视,动了动唇。
“我不需要 。”
整圈人都颇觉扫兴,起了个倒哄。坐庄那男生擎等着一家通吃呢,见热闹完了,唰唰唰极快地发完了最后一圈牌。乔匀星将牌一捻,脸色一垮,纸牌一撂,骂道:“我去。”
旁边看热闹的已经提前笑了起来:“可以去热身了哥们儿!”
一亮牌,乔匀星果然是牌面最小的那个。他起身,两手合十拜佛呢:“各位姐姐行行好,谁配合我做二十个俯卧撑。”
曲天歌笑着警告他:“别看我啊。”
乔匀星“啧”一声,目光逮谁谁躲,没办法了,最后只好转向少薇:“妹妹,我知道你最好了。”
少薇以为是要她做,为难地说:“我、我可能做不标准……”
“别别别,你躺着就行。”乔匀星一指防潮垫:“就那里行吧?”
等旁人解释完,少薇的脸也红透了,语塞道:“我不行的。”
“你放心!”男生里最混不吝的那个——少薇记得他名字叫陈佳威,嚷道:“做完肯定让你乔匀星哥哥负责!终身负责!”
少薇难堪得脸色滴血。
她站着沉默,用短暂得以秒计的沉默来对抗这漫长的时刻。
「可以再厉害一点。」
是哪里的一道声音,曾在某个新月的寂静夜里对她说。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宁霄。
只要是置身于这样的场合,他永远是一副心不在焉置身事外的模样,对一切事物都淡淡的。但不知为何,她这一眼却恰好被陈宁霄接住了,分秒不差。
不知是不是少薇的错觉,她好像甚至看到了陈宁霄冲她点了下头。
“你们玩牌——”
马上就要被一群新朋友、一群有钱男孩赶鸭子上架的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要用我和其他女孩子做赌注啊。”
她面皮紧绷滚烫,但微笑着说。
虽然声音轻,但无疑每个人都听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就是铁证。
半天。
陈佳威挑着眉:“哟,这么玩不起?这不是在拜托你吗?”
少薇知道自己身体里每个羞于拒绝人的细胞都在打摆,但还是坚持站得笔直。
还想说什么,但这一次,有人没给她机会——
陈宁霄两手抄在裤兜里,一股四两拨千斤的淡然:“够了。”
两个字。
没人问他什么东西够了,又关他什么事。
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吃惊和欲言又止,陈佳威的脸色比天还黑。
只有乔匀星和曲天歌听出了陈宁霄语气里的冷;。
乔匀星率先反应过来,对曲天歌甩了个眼色,同时对少薇道:“我错了妹妹!你说得对,这叫什么赌注,一帮臭男人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曲天歌也笑着警告:“散了啊,真当我们女的好欺负呢?乔匀星你自己做去。”
乔匀星二话没说做了二十个,又在男生的起哄下加了二十。
这酷暑天气下做俯卧撑简直是极刑,乔匀星做完后跑去洗手间用凉水冲头,一出来,见少薇在小树林边等他,手里拿了瓶水。
“对不起啊,乔匀星。”她小小声说,把水递过去。
怎么跟做贼似的?乔匀星小狗甩头,把水甩干净了些,说:“我不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这不活该么?”
少薇:“……”
她还是保持这递水的姿势。
“那……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
少薇:“……给。”
乔匀星:“……”
接过水挠挠头:“好吧,不客气。”
他玩心重,被人一叫就跑了。少薇完成任务一件,呼地长出一口气,没想到听到冷冷一句:“乔匀星有什么好谢的?”
少薇:“……”
扭过头,看到一脸没表情的陈宁霄。
陈宁霄目光移向她空空如也的两手,意有所指地问:“我的呢?”
少薇“啊”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你、你没有。”
陈宁霄:“?”
少薇:“我自己争取来的。”
闻言,陈宁霄失笑了一声,看了她好一会儿,说:“也行。”
少薇捏着双手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你会觉得我很懦弱吗?”
“你不懦弱。”陈宁霄淡淡地说:“人很容易被群体裹挟,我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听到他这样说,纵使心底不信,但少薇眼眶还是灼了一下。
烧烤喝酒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到了游戏环节,陈佳威冲少薇笑眯眯道:“妹妹这么矜持纯洁,要不就别玩了吧。”
她玩不起,将她开除出玩家籍是他们的权利,何况还如此有商有量。
少薇求之不得,点头道:“那我给你们烤东西吃吧。”
场上看似若无其事,但其实所有人都在暗自关注陈宁霄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再为她出头第二次。
但陈宁霄没有,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手机,像是没注意到这一切。
玩闹了一阵,曲天歌总输,被灌得受不了了,笑着找借口跑开。
前段时间陈宁霄找她要了一套公司的数据资料——曲父旗下有一家传媒公司,负责为企业在社交媒体、PC端视频网站上投放广告,陈宁霄要了一份包含投放策略、点击量、跳转率、停留时长等在内的极其庞大的数据,分门别类,经年累月,别说整理起来工程量大,多少也能算个公司机密,也就陈宁霄受得起信任,曲父才答应了让销售拉表出来,并颇为意味深长地让女儿转交。
曲天歌想起来要把U盘给他,便跑去帐篷里翻出了自己的黑色小羊皮链条包。
“差点忘了。”她笑意吟吟,蓝色史迪仔随着她翻包的动作而晃动不止。
暮色已降,盛夏深蓝的天幕低垂。
陈宁霄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盯着那个挂件数秒,又在曲天歌递U盘过来时不着痕迹地移开。
“谢了。”
“怎么谢?”曲天歌在他跟前托腮蹲下。
“都行,你自己想想。”
与其说他是百依百顺,倒不如说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曲天歌知道他连对司徒薇也避免不了这样。
“陈宁霄。”曲天歌叫他,问得耐人寻味:“什么情况你才能主动想要送谁什么?”
“你生日礼物不是?”
曲天歌呵笑一声:“从走进店里到买单,有超过五分钟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宁霄终于锁了手机屏幕,认真但冷静地看着她:“天歌,你到底想要什么?”
曲天歌张了张嘴,心脏却冰天雪地地往地心沉。
“你少用这种施舍的语气对我。”
她起身走开,回到她众星捧月的团体中。
到了九点多,公园只剩下了这小撮人,大家开始分配帐篷。
情侣不必说,剩下的自然是男与男的搭,女与女的组。
那一年露营还远谈不上兴起,大家都没什么经验,以为七月盛夏的半夜应该就是凉爽而不致于寒冷,因此也没谁准备睡袋,只有寥寥几人带了空调被或者厚衣服。
少薇被曲天歌叫进了她的帐篷。
“我带了被子。”曲天歌抖开鹅绒的空调薄被。这被子蓬松而柔软,跟少薇从小盖惯了的棉花被很不同,似乎有呼吸的气孔,从当中呼出曲天歌标志性的香味。
不是没有受宠若惊,或感念于曲天歌对她细微的照顾,否则她一个新人,多半是要落单到最后。
顺理成章的,两人一同结伴去公园洗手间洗漱。
曲天歌笑道:“没想到露个营这么麻烦,下次不弄了,都怪乔匀星。”
“他比较会玩。”少薇答。
“你觉得乔匀星怎么样?”曲天歌问得突然。
少薇不知道这句后会跟着什么,只好含糊其辞:“挺好的呀,很有趣,人也好。”
曲天歌冲她挑挑眉:“你喜欢他?”
少薇漱着口,低向陶瓷洗手盆的
眉眼一派平静,吐了水擦过嘴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答:“没有,我对他没感觉。”
“哦……”
少薇问:“你喜欢?”
“怎么可能!”曲天歌断然否认:“我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少薇笑了笑:“很羡慕。”
“还有陈宁霄。”
少薇继续抿唇笑着,但这次没说话,一双未着色彩的眼眸注视着她。
曲天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的确好。能在那样的朴素、拘谨、寒酸中发现少薇的美,是很不易的。她有一双微挑的眉,因没有修剪过而有着野生感,形状却天然就好,眉下的双眼瞳孔圆而黑,照理来说应当使人觉得幼钝,但配上眉后,便有种猫似的灵敏。
但她眼前少女的美,更在于不知道自己可以像猫一样。
她不勾引人,不施展魅力,一颦一笑都不做作,贫穷带来的早熟令她眼眸平静,有一种黑猫注视着古老国度的神秘与端庄。
曲天歌也一瞬不错地看着少薇笑:“你觉得,我能追到陈宁霄吗?”
第22章 第22章这对你不公平
曲天歌对陈宁霄的那种好感,是从丝丝缕缕的细节里透出的,是从她下意识发作的占有欲里溢出的:不愿意给别人陈宁霄的电话号码,总在意他身边那个叫罗凯晴的女孩子,和乔匀星在一起时总水到渠成地将话题往他身上带……
少薇对此毫不意外,只是攥紧了牙刷柄,保持着那样宁静的笑意:“我不了解他啊,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虽然不至于太把她的意见当回事,但曲天歌的眼眸还是亮了起来:“真的?你这么觉得?为什么?”
有朋友来洗漱,曲天歌打了个招呼,带着少薇往外走。
一出了门便迫不及待:“你快点说。”
少薇含笑:“你这么漂亮,又跟他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曲天歌却对这答案不太满意,淡道:“他身边的漂亮女孩多了去了。”
至于门当户对也不是那么显著。陈家几代经营累世簪缨,关系遍布政商学界,犯不着非让小辈取个貌合神离的女人过日子。况且话说回来,结婚是一回事,恋爱是另一回事,她现在想跟陈宁霄谈,也不代表她就想嫁给他啊。家长能撮合婚姻,却不能摁头恋爱。
“他对你跟别人不一样。”少薇只好说。
“怎么不一样?”曲天歌追问。
“你应该是他身边最经常出现的女孩子吧。”少薇拣好听的话哄给她,“对你话也要多一点,耐心也要多一点。”
心里下了一场濛濛毛毛的细雨,酸雨。
曲天歌的笑里充满了一股甜蜜的自知和伤感:“只是因为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
“他要是喜欢我,可能早就来追我了。他不是那种被动等人追的男生。”
少薇内心一动:“他以前谈过吗?”
“没有。”
“喜欢什么类型?”
“没说过。”
曲天歌乐观地说:“这么看来我好歹有点先发优势,对吧?”
“是。”
“你帮我追他。”曲天歌扣住了她的手腕。
少薇手腕实在太细,细得曲天歌一愣,仿佛是抓住了一把枯骨。脑中掠过一个不太高尚但本能的念头:陈宁霄总不能喜欢这么营养不良的女孩子,柴似的。
少薇心里的一颗小石头顺着台阶一路滚下去了,不知道终点在多沉多黑的下面,几乎听不到回音。
“我怎么帮你呀?”她脸上的柔和说不上是腼腆还是爱莫能助的遗憾,“我跟他都不熟,你还不如让乔匀星帮你。”
“我还没想好。”曲天歌摇晃她胳膊,似乎跟她天下第一要好,“总之你答应我好不好?”
曲天歌其实比她大了三四岁呢,但少薇看着她娇嫩带羞的脸庞,生出了一股要保护她帮她的自觉,这感觉和她面对司徒薇时如出一辙。
说到底,别人需要她一分,她掏空自己在所不辞。
她点点头:“好。”
回到营地,一帮人手痒难耐又开始玩牌了,湖边起了风,他们将牌桌搬进了帐篷,敞着帐门让风吹进来,顶上悬挂着的马灯晃悠不止。
曲天歌也加入牌局,让少薇先睡。其实时间尚早,还不到十点,少薇略略整理了一下内务便又穿上了鞋,朝湖边走去。
她给尚清打了电话,问陶巾睡了没有、有无吃药。尚清嘴上反正总归是没门把的:“准备晚上犯错误了吗?”
少薇:“……”
她已经放弃提醒她自己的年纪和正在上高二这一事实。
尚清坐在阳台上,夏夜闷热,她开了风扇,穿着工字背心给自己涂脚指甲油,手机则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她这几天热伤风,都没出去上班,闷死了要少薇陪她煲电话粥。
少薇已沿湖走出小半个圈,认真听着尚清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没留意到沿湖铺设的栈桥中间烂了一块,这一下重心一空,湖水瞬间没过了失足的那只鞋袜。
眼看着就要栽进水里,胳膊却是一痛——一只手,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稳准而及时地拉住了她。
拉得太果决了,过了头,将她从濒危的边缘拉进了自己怀里。咚的一声,鼻尖撞疼了不说,一种男性气息铺天盖地淹没了她的嗅觉。
少薇眼睛瞪得很圆。
她知道是谁。不必确认他的气味。不必体味他的温度。不必感知他皮肤的触觉。
单单只是他刚刚拉她的那一下,手里的力度、快得不可思议的果断,就让她确定了他是谁——和那晚他在酒吧帮她解围时如出一辙。
陈宁霄。
她不敢吭声,额头抵在他胸膛上。
不知道心里叫他他会否知道?
“陌生人也这么赖着?”
见她迟迟未动,陈宁霄淡声问,声线那么好地融合在寂寥的夜色里。
电话那头的尚清吁烟笑了一下,趁自己呛出声前赶快把电话挂了。
少薇根本没敢抬头,藏着心跳,镇定地低语一句:“知道是你。”
“怎么知道的?”
这段栈道没有路灯,因此一切都黑黢黢的。陈宁霄掌心的灼热透过皮肤,源源不断地往她的心脏输送。他的手忘记松开她了。
“……力道。”少薇低着头说。
陈宁霄无声地略抬了下唇,将手松开:“弄疼你了?”
“没。”少薇拼命平复着心跳,“谢你才对。”
“嗯。”他漫应一声,“跟谁打电话这么专注?”
少薇这才想起尚清,按亮手机一看,发现她已经先行挂断。她没多说,只说是一个认识的姐姐。
尚清挂了电话,又刷了几笔甲油,起身伸了个懒腰。
房东电视的荧光透过监狱似的防盗窗口,让她看清了楼底下站得笔挺的少年。
刚涂完的红色指甲油被她匆匆忙忙将脚塞进拖鞋的动作弄花了。
下楼声如一阵旋风,到了末尾几步又稳了下来,扭着屁股到了大门口,像是不经意发现:“哟,梁阅弟弟,你怎么在这儿?”
营地,不知谁又开出了一把好牌,烟花轰然,更衬出这边安静,能听到水面上水鸟凫水的动静。
少薇凝神听了一会儿,说:“有鸭子。”
陈宁霄也听到了,“应该是。”
“pity?”少薇念了个英文单词。
“一种很小的水鸟。”
“就叫pity吗?”
“嗯,”陈宁霄听出来她误会了,“是中文字,很难写。”
遗憾鸟。少薇心里划过模糊的念头。
她后来拍了很多这个名字生僻的水鸟的影像,挂在自己的工作室。其实第二天白天再看到时就知道是灰扑扑的极小极迷你的水鸟,像没长大的小鸭子,独自一个玩水就很开心了,无忧无虑的,跟“pity”挨不着。但她还是习惯叫它遗憾鸟 。
陈宁霄转身,很自然在她身后殿后:“到岸上去。小心。”
少薇那只踩空的鞋子吸饱了湖水,十分沉重,踩一脚,咯吱作响,听着有点难为情。她跟在陈宁霄身后走了几步,啪嗒啪嗒的,真像只亦步亦趋的小鸭子了。走着走着,脸红起来,身体都快紧缩成一团。
陈宁霄笑了一下:“怎么听着像瘸了?”
说的是她发出的脚步声一轻一重。
少薇停了下来,单腿支立,抬起另一只,弯腰将鞋子从那只脚上剥了下来。
站不太稳,摇摇晃晃的,陈宁霄也没来扶她。
少薇觉得他有点说不清的冷酷。他是在关注她的,一旦她站不稳快摔到水里去,他一定会零秒出手。但在此之前,他却不扶。
明明扶一下就什么事都不会有……这种冷酷不知道是他天性骨子里的成分,还是出自对她的信任。
既剥了一只,索性将另一只也剥了,两根手指勾住鞋后帮拎着。很淡的月色光华下,一双赤脚泛出莹润的白。
“这样就好了。”她故作轻松,其实内心深处很窘。
不确定自己这双袜子有没有破,幸好夜色够黑。或者说鞋子捂了的脚会有味道弥散出来吗?她蹙起鼻尖,疑神疑鬼地嗅了嗅,身上出了燥汗。
陈宁霄对她的小动作没有察觉,也没说话。
少薇自说自话:“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干。”
“让曲天歌把拖鞋给你穿。”
曲天歌额外带了一双凉拖过来,方便戏水。少薇说:“我不好意思的。”
“你们不是很要好么,”陈宁霄停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提:“那只史迪仔,她问你要你不是也给了?”
他不必问就知道是曲天歌主动索要,而非少薇献宝。
少薇知道这件事逃不过他双眼,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是有点舍不得,但她要,我不好意思不给。”
她没说自己争取过。
没坚持到底的争取,有什么好说的。
陈宁霄扯扯嘴角,语气没温度,用一种旁观审视的角度问:“为什么不好意思?”
少薇被他问住,心口酸胀,不免想:难道要为了你随手送的一个挂饰而跟朋友绝交吗?我纵使肯,可你一定不愿在我这里有这么沉的分量。上次你说了,这对你来说是种困扰。
沉默一阵,窸窣烟盒响。陈宁霄抽出一支烟,很随意地说:“再送你个新的吧。”
面前那双沉寂的双眼眼见着是又亮了一些,星芒里藏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可以吗?”
“这次送个什么?米奇吧。”
少薇一愣,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开口:“可以再送史迪仔吗?再送一个史迪仔吧。”
陈宁霄的回答近乎残忍:“不可以。”
少薇愕然,或者说是像挨了一闷棍。过了数秒,她忍着心口的难受问:“为什么?”
陈宁霄一以贯之的冷淡:“因为你送给曲天歌了,她不会喜欢跟别人撞款。”
少薇蓦地懂了,多么浅显的道理,她竟自己想不透——曲天歌是独一无二的,作为黯淡的卫星,她有义务维护主星的独一无二。
明明下午才帮她解过围,还开玩笑似地向她要一句“谢谢”的男人,此时此刻暴露出的冰冷却让人心惊,仿若从未与她有过什么只属于两人的接触。
栈道到了尽头。近岸处再也听不到“pity”的凫水声了,只剩下些无聊的蟋蟀叫。路灯也出现了,悬在两人头顶,将世界重新纳入到彼此眼中。
少薇心口被巨石堵塞,连呼吸也不畅,仰头看向陈宁霄:“你不高兴了,是么?”
因为不高兴,所以比任何时候都更冰冷、疏离。
陈宁霄蹙眉,嘴角弧度嘲弄:“谈不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一刻的笑与平时不同,似乎含着某种向来如此的自嘲。
少薇定了定神:“你不高兴我把你给我的东西转送别人。”
陈宁霄眯眼:“别自说自话。”
但她似乎笃定要自说自话到底了——
“我去要回来!”她捏紧拳头,猛地转身。
下一秒,“嘶——”的倒抽一口冷气。
铺设了沥青的路面看上去整洁,实际却布满了碎石渣滓,对于光脚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酷刑。
陈宁霄一把拧住她胳膊,将她往草坪上带了一带,严厉而稍带怀疑地问:“你去干什么?”
少薇重复一遍:“我去要回来。”
陈宁霄:“……”
“然后,我再送她一个一样的。”
陈宁霄更怀疑:“怎么送?”
少薇理所当然:“你哪里买的呢?我也去买一个送给她,你给我的这个我就自己收着。”
陈宁霄拧眉注视着她,未几,不动声色提醒:“你在做一件很吃力不讨好的事,既没有讨到我的好,也没有讨到曲天歌的好,还得自己搭一笔钱。”他直说了,看她有种无可救药之感:“很蠢。”
少薇用力抿住唇,又笑开来:“也许吧。下次进步。”
“所以,为什么?”他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气质又回来了,冷冷地猜透她:“你争取过,对吗?”
是的,我争取过。
少薇觉得眼热得不可思议,幸而灯光浓暖,让她不至于太狼狈。
“告诉我,让你改变主意去做蠢事的那一环。”
少薇噗地一下笑起来:“你像在面试我。”
“whatever。”陈宁霄根本不为她所动,目光笔直投进她洞澈雪清的心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这对你不公平。”
她又作势要走,要立刻要回属于他原本的公平,但陈宁霄握着她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甚至比刚刚更用力,目光深似海。
他将拨出号码的手机贴面:“等我一会。”
第23章 第23章那个叫少薇的,归你护着……
乔匀星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嚷,便听到那边极具冰镇效果的一声:“出来一趟。”
乔匀星赢钱势头正猛呢,但还是依依不舍地揣起钱包走出来,一脸肉疼:“干嘛?”
“开车去买双女鞋。”
“?”
手机听筒传来一声挺温耐心的低语:“穿几码?”
乔匀星:“???”
这显然不是跟五大三粗的臭男人说的。所以他身边有女人?谁啊?谁特么……乔匀星刷地扭过头去清点人头,试图找出不在场的那个。
“三十六。”少薇做唇形,怕电话对面听出她的声音。
陈宁霄一时没听清,蹙眉倾身过去,“什么?”
她唇瓣吐出的温热气息擦过了他的耳廓。
乔匀星得到一个三十六的答案,而后便被挂了电话。天可怜见,他开车出去找了十多分钟,全程都在想——特么的谁啊?!什么场景能缺鞋?陈宁霄跟人打野战把人鞋弄湖里了?他一处的玩儿这么大?
不会是曲天歌吧?——
嗡嗡手机震动。
低头一看,怎么是曲天歌来电?
曲天歌:“你人呢?”
乔匀星瞳孔地震外加欲言又止——很好,不是曲天歌——那不更完蛋了吗!
“你干嘛呢?说话啊。”曲天歌莫名其妙。
脑子里想什么就是什么:“野战。”
曲天歌:“?”
“呸。”乔匀星只能为好兄弟忍辱负重:“蹲野坑。”
曲天歌捏着鼻子:“我不认识你。”
在公园周围转了一圈,最终乔匀星买了双毫无辨识度的大路货人字拖送了过去人。
按陈宁霄说的方位找过去,到了地方,只有少薇一人坐着。
乔匀星对暗号:“三十六?”
少薇点点头。
乔匀星当即就骂了句难听的:“什么时候的事?”
少薇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就刚刚。”
乔匀星:“那他人呢?”
少薇:“回去了。”
乔匀星语调高八度:“拔d就走?!这你也让?——”
少薇眨眨眼,再眨眨眼,机械僵硬的手指指向一旁的帆布鞋,结巴:“我、我踩湖里了。”
啪的一声,乔匀星闭眼拍了下自己脑门。
少薇脸也红透了:“你这误会……你把陈宁霄看低了。”
乔匀星觉得她的反应有意思,不说自己轻慢了她,却首先为陈宁霄的品格扫尘,仿佛要为他立住那一座闪闪发亮的丰碑。
他有他敏锐之处,譬如
现在:“你崇拜他?还盲目崇拜?”
少薇动作一顿,没答话。
“你应该跟他不熟吧?”
“不熟。”少薇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陈宁霄的朋友。不算吧,她甚至没他的号码。
乔匀星双手抄进兜里,也不知道说什么,末了:“他是值得,但你可别自讨苦吃啊,别把他想得太好。”
说陈宁霄坏话瘆得慌,他说完就扭头四顾:“他没在附近吧?”
少薇笑了笑:“没。”
“他有他的坏。”乔匀星一脸认真。
少薇歪过脸:“比如呢?”
“他骨子里很淡,不看重关系。”
停顿一会儿,乔匀星说:“他谁也不等的,能跟上就跟,跟不上他也不会特意等。”
考上颐大本部、gap去硅谷,带队参加数模大赛,开workshop关注互联网浪潮乃至投钱入局……乔匀星自认玩心重,掉了队活该,但多少也有失落。他还在“是兄弟就两肋插刀”的叙事里时,陈宁霄关注到的已经是硅谷的人工智能和算法——而距离乔匀星这样的普通人看到AI浪潮,还有十年。
少薇身体震了一震,心脏深处泵出了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战栗。
乔匀星不会知道,她所听到的只有那半句:跟得上就跟。
是吗?只要跟得上,就将获得向往他、追随他的资格,而不会被驱逐。
“总之,他有他的darkside,不是你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乔匀星词穷,比了个手势:“完美,自洽。”
少薇将脚塞进拖鞋里,默默地说:“谢谢你啊,乔匀星,很合脚。”
乔匀星一耸肩:“别谢我,我一跑腿的,谢陈宁霄。”
“他只是提了一嘴,但你亲力亲为。”少薇抿抬唇角,笑着歪了歪脸。
乔匀星愣了愣,指尖挠挠头发。
营地里。
陈宁霄和乔匀星都不见了人,曲天歌少不了到处找。听人说在某条路上有看到陈宁霄,曲天歌找过去,却见树影间有两具剪影,陈佳威极具辨识度的寸头出卖了他。
“能追吗?”陈佳威嘴边咬烟。
曲天歌脚步停住,心跳快起来。
追谁?
“问我干什么?”陈宁霄的声音响起,语气不冷不淡,一股标志性的事不关己。
“不乔匀星说的吗,那个叫少薇的,归你护着。”
听到这句话,陈宁霄半掀起眼皮,看向对面。
曲天歌连脚尖也绷得紧紧的,站得两腿僵直。
否认啊。护着这个词,谁配得上被你使用?
“看在五百年前是本家的份上,行不行给句准话。”陈佳威玩笑。
陈宁霄从倚着树干斜立的姿势站直,两手慢慢地抄进裤兜。
月光被香樟树的叶子挡住,落下疏密相间的光和影,他冷峭的脸以鼻梁骨为分界,落了半张在浓黑中。
“你可以试试,”他冷冷淡淡地说:“如果你觉得你能追到的话。”
曲天歌胸脯起伏,松出了长而无声的一口气。松完后血压并没有随着舒张,但自己却也觉得好笑。少薇?怎么可能,她在想什么?
陈佳威皱眉:“挑衅还是激将我?”
这在陈宁霄身上不常见,他这人长得傲气质傲资本傲,但偏偏懒得轻狂。
陈宁霄笑了笑,疏懒道:“怎么会。”
他抬步离开,曲天歌见状,闪身藏入树影中,屏住呼吸。不知陈佳威怎么察觉的,扣住她手腕时将她吓了一跳:“偷听?”
“要死啊!”曲天歌怒骂道,拍胸口。
陈佳威打量她数眼:“听到多少?”
“关你屁事。”
“你带来那个女孩子,我打算追一下,你帮不帮?”
曲天歌冷哼一声:“陈佳威你毛病是不是,追就追了,还挨个问过去?是不是男人啊。”
陈佳威知道她性格刺儿刺儿的,松了手作投降状,痞笑道:“反正对你没坏处,这么凶干什么?”
曲天歌揉揉胳膊,看他一眼:“说实在的,她挺乖的,我还真舍不得让你得手。”
“这你就错了,”陈佳威耸耸肩,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太乖,才需要见见花花世界。”-
少薇回到营地时牌局已散,剩几个男生在一起抽烟。她钻进帐篷,曲天歌正在梳头发,毫无铺垫地来了一句:“你觉得陈佳威怎么样?”
少薇莫名:“哪个?”
曲天歌噗笑:“他今天跟我打听了你半天,原来你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少薇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除了陈宁霄外最帅的那个。”
“那是乔匀星。”
曲天歌更笑:“哦……这么说你喜欢乔匀星?我帮你追啊?”
“没有。”
“陈宁霄也会帮你。”
少薇心跳一突,镇定地说:“天歌,你别乱点鸳鸯谱,而且我没资格谈恋爱。”
“你过得太辛苦了。”曲天歌道,头一次问起她父母:“你家里是有什么困难?爸爸妈妈不给你生活费么?”
少薇含糊:“我父母在外地。”
“找个阔绰的男朋友养你吧。”曲天歌浑不在意,“这圈里的几个都不长情,但出手大方,抠门要被我们笑的。你要是真对乔匀星有意思,我绝对帮你。而且乔匀星小孩子,心软,轻易不会撇下你。”
她简直完全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出谋划策了,天地可鉴。
夜越深,露水越攀上草尖。
没准备睡袋的都冻得受不了,纷纷提前开车走了。曲天歌的鹅绒被轻薄,况她睡相也跟她性格一样,霸道,一翻身就卷被子,一来二去,少薇几乎是穿着单衣捱了一夜,气垫床毫无保暖性可言,她冻得太阳穴突突得疼。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都醒了,少薇没见到陈宁霄,听说他昨晚压根就没进帐篷。
整理洗漱了一番,曲天歌说家里有事要先走,将她塞到了陈佳威车上。
联系到昨晚上的谈话,她撮合的意思明显。
少薇上了车,丝毫不见跟陌生男生独处的局促,陈佳威问她住哪儿,她流畅地说:“保利汇樾府。”
“哟,看不出来啊。”
少薇笑了笑,不答他。
真是奇怪,数月之别,她已经学会了对自己不需答不爱答的话闭口不言,而不是诚惶诚恐地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陈佳威长得不赖,颇有点小姑娘最喜欢的痞帅感,泡过的妞不计其数。他本来看少薇既穷又土,肯定没什么接触男人的经验也没见过世面,应当很好拿下,没想到居然是根木头,不笑不聊也不含羞带怯,让他不知道从何下手。
“你跟陈宁霄什么关系?”陈佳威换了个切入口。
少薇一直望向窗外的眼神这才动了动:“只是认识。”
“不止吧。”陈佳威拿舌尖顶了顶腮,挺意味深长:“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追你前还要问问他的意见。”
少薇身体一僵,目光暗淡下来:“他说什么?”
陈佳威扫她一眼,轻易将她看透——又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轻重的姑娘。他从从容容地一笑,打转方向盘:“他鼓励我啊,让我试试。”
少薇错愕,一种陌生的撕裂感轻易地传遍了全身,而被撕裂的东西本身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宁霄这个人吧……”陈佳威顿了顿,“不错,我们都服他。但你要是觉得他对你特殊,就摆不正自己位置,做起白日梦,那就有点傻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眺向少薇。
少薇面孔宁静,无任何表示。
陈佳威接着说了高中那件事:“陈宁霄曾经出钱给一姑娘打过胎,人跟他屁点干系都没有,话也没说过几句。他反正钱多,也无所谓沾不沾腥的,他那家里什么摆不平?”
少薇眼眸往他这边转了转:“然后呢。”
“然后那姑娘养好后果然是有点迷瞪,以为他对自己特殊。”说到此,陈佳威嗤笑了一声,
“就跟他表白,结果人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少薇也跟着笑了半声:“他真的很好。”
“你不伤心?昨天陈宁霄解围那事儿,真算不了什么。”
少薇看他这么卖力,也就多笑了笑,转过脸去:“其实你不用跟我透露这些,我对陈宁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陈佳威不经意地瞥了半眼,半眼后将目光停回了她脸上,超过两秒。
她的笑像云雾中开在山阶旁的白茶花,极梦幻飘渺的美。
之所以是开在山阶旁的,是因为她这抹在挡风玻璃下柔白的笑,给他以一种可以采撷到的错觉。
陈佳威拿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莫名哼笑了一声。
到了汇樾府门口,他将车子停下,大咧咧扶着方向盘冲向她:“怎么样,所以能赏脸吗?陈宁霄都同意了。”
少薇下了车,撑着车门略弯下腰,神情平和无波澜:“行啊,那就试试。”
陈佳威在回去的驾驶路上心情畅通,好得令他自己也不可思议。只是兴之所至泡个穷学生而已,怎么会这么兴奋?
他血液都在跳动。
第24章 第24章我们薇薇不喜欢这么凶的……
到家时才十一点,阳光刚开始越过自建楼,呈锐角片状地插进这条弄堂。
尚清刚巧洗了内衣物去晾。她的内衣物总是很性感清凉,颜色亮丽夺目,挂在晾衣绳上,像一面昭示着不知哪方面胜利的旗帜,往往受到自楼底下经过的村民啐骂,“晦气!”
当然了,对于白天的他们来说,女人的贴身衣物都有毒,避**如避蛇蝎,丝毫想不起自己昨夜还为之求而不得。
晾完回来,端着蓝色塑料洗脸盆的尚清跟少薇迎面相遇。
她今天穿得异常严实,少薇注意到她口角生疮,烂了一块,关心道:“上火了么?”
为此,她中午炒了两盘清火的蔬菜,叫上尚清一块儿吃。
清火的菜一般都带有苦味,但少薇连苦瓜都是甜的。尚清把筷子一放,两手环胸:“乐不思蜀了啊妹妹。”
本意是调侃一句,看到少薇转得慢慢的眼珠子才觉得不对劲。
“喂。”挥手在她眼前:“怎么了?”
少薇嘴里抿着筷子:“痛。”
“痛?哪里痛?”尚清莫名其妙。
少薇眼神迟钝:“身上。”
尚清伸手在她额头一摸:“好嘛,发烧了还炒菜!”
她扶少薇去床上,一瘸一拐,把自己折腾个龇牙咧嘴。
昨晚上叫住梁阅后,让他陪自己去巷子口吃烧烤。运气多不好呀,正巧碰到混混找茬,梁阅还是高中生,打架得留档案跟随终身吧?尚清也是听别人说的,遂拉起他就跑了。
也是怪自己,非要穿什么夹脚拖出门,跑进巷子就崴了脚,梁阅要背她,她却一把把他推远了:“那几个黄毛的老大我认识,你要是被摁在这儿可是会断手的哦。”
脚步声迫近,梁阅倒退着小跑两步,一转身,真的跑进了深巷中。
尚清脚踝痛得钻心,看他消失很快的背影,反而笑了一声。那几个人不好糊弄,看她化了妆样子也是有点风情,扯了她头发要跟她搞。
“我真不是卖的。”尚清扯嘴皮讪笑。
与其说是被扶到床上不如说是摔上去的,尚清呼哧带喘的模样比少薇还发烧。
陶巾摸索着给少薇倒热水,尚清则又从自己那板香港来的感冒药力扣了一粒出来,逼她咽下:“你自求多福吧,”一扭头,“外婆!热水我来倒!你别添倒忙!”
少薇烧得汹涌且反复,一会儿大汗淋漓,一会儿裹着棉被发抖,尚清给她弄凉毛巾物理降温,口中念叨:“三伏天发烧,真活受罪。”
她动作粗重,少薇闭着眼睛,恍惚中喊:“妈妈……我头疼。”
尚清一愣,磨了磨牙齿,低声骂道:“要命了,我才二十一!”
虽如此,她还是去巷口小卖部给她买了一根牛乳雪糕,大概吃了能好受点——这也是她小时候被母亲对待的记忆了。
她去巷口买雪糕时,少薇接了一通电话,是宋识因的。
这么虚弱恍惚,少不了被听出名堂。半小时后,司机就到了回回停的那地方。少薇走过去,六七百米的路走得汗水涟涟,上了车,手脚缩成一团,上下两排牙齿打架。
“宋先生。”
宋识因脸色莫测:“病成这样也不肯我到你楼下接你?”
少薇咬紧牙关:“路况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指路。”
尚清回来不见人,立刻打电话,少薇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说:“我没事,晚点回来。”
宋识因将她带回了家。这公寓少薇此前已来过数次了,够大,她没参观全部的房间。这次也依然是在客厅坐着,医生很快抵达,问诊一通,给她扎针挂吊瓶。
宋识因沏了茶候在一旁,等医生走了,问:“昨晚上干了什么,烧得这么厉害?”
“跟几个朋友在白沙湖露营,没带被子。”
宋识因微微一笑:“以前似乎很少听你提起朋友。是上次医院见的那个梁同学?”
“不是,是其他朋友。”少薇审慎地没说曲天歌和乔匀星名字,怕他们在酒吧遇见。
“跟他们很经常往来?不要随便交社会上的朋友,很危险。”
“没有,不是。”少薇摇头否认。
“我上中学那会儿,朋友也不多,被霸凌,锁在男生厕所。这是那时候被他们用烟头烫下的疤。”他说着,解下左手手腕上的鳄鱼皮表带,给少薇看很深的两个褐色圆形瘢痕。
少薇瞪大了眼眶:“宋先生这么成功的人,也会被欺负?”
“当然。读书时候我很不起眼,也不受女生欢迎。”
少薇怔然,觉得万万没想到,不自觉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相当不错的大学,靠自己白手起家,我妻子是我大学同学,我们有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儿。”
他讲话文质彬彬的,措辞很有书面气。
“你确实应该多交朋友,孤僻的孩子,身上会有弱者的气质,容易招引同类,或者不怀好意的人。”
少薇吞咽了一下,望着他,没说话。
宋识因交叠搭起二郎腿:“不过,这两个月你有变化。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跟在你小师父身后,有点唯唯诺诺。现在你开朗自信了一些。有的人,在跟他相处的过程中,你汲取到了一些能量。”
输液的透明软管,自药瓶里连接到她泛着青色血管的手背。药液滴答滴答。
少薇看着他带有清浅儒雅笑意的双眼,轻点了下下巴:“嗯。”
她被警惕硬化的心,像那根透明软管一样软了下去。
“有机会,我帮你把把关?”他似乎有层别的揶揄意味。
少薇耳廓微红:“宋叔叔你别乱开玩笑。他很优秀,所有人都瞩目他,不是我能够得到的。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宋识因望了她一会儿,笑了一笑:“这样。”
又聊了一阵,多半是宋识因在说自己学生时期的经历以及女儿。少薇听着听着便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窗外天黑。醒来后便快九点,她起身要告辞,却被宋识因告知说卧房已经准备好。
输完液的少薇感到精神好了些,听到这话,神情顿住,想讲什么。
宋识因有力的手在她肩膀上捏了捏:“你烧得太重,医生说还会反复,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不行啊,”少薇感到自己笑时唇角肌肉的僵硬:“我还得照顾外婆。”
“我已经派人照顾她。”
“可你不知道地——”少薇噤若寒蝉,仰头看着宋识因,吞咽了一下。
宋识因一派淡然:“打听一个眼睛不好的老人家,没什么难的。”
他的人抵达时,小小的自建房颇为热闹。一瘸一拐的尚清对两个戴帽的讪笑:“警官,真没什么,我怎么举证嘛。”
“叫警察或者同志,这里没有警官。严肃点。”
“好好好,警察同志,你别听这小子乱说,真没事,什么混混啊?咱法治社会。”
梁阅眉头紧蹙:“你——”
尚清一把牵住了他手。她个子小小,但力气大得惊人,铁钳般摁着他。
梁阅不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跟警察解释身上的伤,最后再千恩万谢地将
人送走。
“为什么撒谎?”他抽出自己的手,从校服裤兜里摸出湿巾,抖开了,很用力地擦。
“我怎么撒谎了?确实没事啊。”尚清拉过椅子坐下,浑不在意的模样:“昨晚上怎么不打110?”
“打了。”
尚清耳朵一动:“然后呢?”
“忘记地址了。”
尚清笑得眼泪快出来:“迷路了是吧?”
梁阅没告诉她自己后来找过去了,但已经没了人。他盯着尚清喝水的嘴角,嫣红的破烂的。
宋识因家的佣人终于有机会问:“这儿是住了一个叫陶巾的老人吗?她外孙女叫少薇。”
有钱人的佣人多少沾了点主顾身上的味儿,一双眼不着声色地扫一圈,没太用力,好像是怕脏了视线。
尚清斜眼她:“你谁啊?”
梁阅发现这女人变脸比翻书快,对帽子叔叔是一副面孔,对这种陌生人又是另一副不好惹,市井得很。
“哦,我是宋先生派来的。少薇小姐不是发烧了么,我来照顾她外婆。”
尚清一愣,似笑非笑复述:“少薇小姐?”
佣人点头,分寸里自有股我与你不同也说不着的矜贵。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尚清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宋先生会有安排。”
尚清自言自语了一句:“说半天也不知道这宋先生是谁。”
一扭头,却发现梁阅脸色很不好。
梁阅面无表情:“就是之前出钱送外婆动手术的。”
那是恩人呐。尚清放人进了门。
进了门,佣人尽心尽力,问候安抚陶巾自不在话下,并给宋识因去了一通电话汇报,详实地说了下午警察来的事。
这一天梁阅坐到了半夜才走。
尚清支使着他端茶倒水干这干那,又三不五时去对门看陶巾情况,梁阅都干了忍了,直到尚清命令他去把她内衣泡洗衣粉时,终于额角青筋一跳,忍着脾气冷冰冰地说:“你要不要脸。”
尚清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不洗就不洗咯,这么凶干什么?我们薇薇不喜欢这么凶的。”
梁阅面无表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虽然被如此调侃戏谑,他也没立刻拎包就走,而是定力十足地坐到了十二点。尚清用没烂的另一半嘴角抽烟,倚在二楼防盗窗栏杆边目送他走出深巷。
只是为了等少薇回来吧。也是怪能忍辱负重的。
宋识因的公寓有两间卧室,给少薇准备的是客卧。粉丝竖条纹的四件套十分粉嫩,充满了少女公主气息,不知道哪里来的。柜子、书桌和窗台上都摆坐着各色大小的娃娃。
这样的卧室,说给司徒薇住才合理,她哪配?
宋识因绅士地为她掌着门:“就当自己家。”
少薇的心一直噎在嗓子口,干笑道:“好漂亮的房间,是你女儿的?”
总不能是刚刚她睡着的一个多小时里备好的。
宋识因温和一笑:“当然,不过她不会介意。”
床铺上放着一套干净的、折叠整齐的纯棉睡衣,粉色的,上面排列着小熊印花。少薇拿起进浴室,走的两步十分僵硬,不知轻重。
一锁门,镜子里的那双眼简直是恐怖片女主的眼。她泼了自己几泼冷水,深呼吸,两侧太阳穴像被夹紧了似的痛。
鬼使神差的,她从镜柜里偷了一枚剃须刀片藏在睡衣口袋。体温似乎又反复了,令少薇看东西重影,藏刀片的手哆哆嗦嗦地发软。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就想到了这一层这一步,心底里做好了当刽子手的准备,但心里也不免想,难道她怀疑宋识因?他难道不是她恩人。
少薇将一切整理妥当,推开浴室门出来,发梢被水汽氤氲湿,雪白的面孔也恢复了一丝活人气。
看到屋子里多了个陌生女人,她吓了一跳,身体一抖。
没想到十点多了还有客人。
女人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岁,背着一个黑色棱格羊皮手袋,手袋上挂着毛茸茸的挂件,穿长筒靴和黑色蕾丝蛋糕短裙,脸上妆效很浓,一双耳朵上银光闪闪的,是两排耳钉。
“你也是……宋识因的女儿吗?”
她上下睨了少薇一眼,轻笑一声,问。
第25章 第25章“在楼下。”
什么叫“你也是宋识因的女儿吗”?
少薇被她问迷惑了。
也许宋识因有两个女儿吧?而这位客人只见过其中一位,所以误会了。
她第一时间摆手否认,不敢鸠占鹊巢:“我不是。”
对方绽开一个笑:“可爱,还是乖孩子呢。”
少薇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笑,迷惑且疑惑。
对方没再跟她多说,径自走进了另一间房,熟门熟路。过了片刻,宋识因拎了两瓶酒回来——原来是去酒室挑酒了。他对少薇道:“晚上空调打高点,别贪凉。早点睡,我还有客人。”
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
不知这深夜造访的年轻女性是来稍坐坐就走,还是要留宿?但无论如何,少薇长长地舒了口气。浴室里胡思乱想的一切都像那团热水气一般,随着门的打开而散尽了。
她四肢疲乏头痛欲裂,给自己倒了杯水,继而忽然想到了什么。
少薇定定凝视着这杯水几秒,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举动——她把盛了水的杯子靠置到了门把手上。
这是件不算困难的事,做完后,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取了一只枕头,放到门脚,就在这杯水的下方。
最后,咔哒一声,少薇旋上锁芯,将这扇门从里反锁上。如果有人拧动外面门把手,将会带动里面的这一侧——虽轻微,但足以令一只处于精妙平衡下的杯子摔落在地。
这一夜,少薇双眼紧闭,刀片压在枕头下。
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清早被刺入窗户的晨曦刺醒,脑中一根冰锥银针——别睡!这是在宋识因家!
下一秒,因为发烧和神经衰弱而焦渴的双瞳,在这一刻扩散开——
放在门边的白色枕头已经吸饱了水,一只水杯空空荡荡地歪倒在上面。
——有人曾试图打开过这扇门,拧动了门把手。
外头传来宋识因讲电话的动静。俄而房门被敲响,他声音如常:“醒了是么?醒了就出来吃早饭吧。”
少薇像生锈的人偶,随着这句话而转了转眼珠。
餐厅里的一切都太过寻常:穿梭走动的佣人,从窗户射进的阳光及被涂亮的地板,全套的中式早餐鲜活热腾,客厅传来早间新闻播报。
她坐到桌前,笔直端正薄薄一片纸,被人服侍着端上盛了粥的碗筷。
宋识因瞥她一眼,含笑问:“昨晚上休息不好?脸色这么难看。”
少薇指尖一抖,干呕的感觉驱之不散:“床太舒服了,不习惯。”
宋识因更笑:“这叫什么话,太没出息。”
他在她对面坐下,掰开了一半叉烧包递给她,轻描淡写道:“昨晚上怕你复烧,本想进来看看你体温,没想到你把门反锁了。”
少薇脖颈结冰,不敢对他目光。
她惴惴不安了一晚一早的事情,就被他如此随便地说出了口,理由充沛,也不关心她信了与否。
她端起杯子喝牛奶,借着吞咽的动作把心摁回肚子里:“习惯性动作。”
“你是该,毕竟你那里鱼龙混杂,不如给你换个更牢靠的锁?”
“不、不用。大家都知道我家没什么好偷的。”
宋识因笑了笑,又道:“我女儿最近也开始锁门,说是怕我进去偷看她日记。我是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学生有什么秘密,我又不管她追星看漫画。”
少薇努力扯动唇角:“总归是有的。”
“你说得对。”宋识因望进她双眼,意味深长地说:“谁没有呢?”
用完早饭,宋识因的医生朋友便上门了。少薇遵医嘱,又挂了一个疗程的葡萄糖。至下午,眼见她的状态精力都有恢复,宋识因才放心送她回家。
“好好养足精神,过两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下车时他亲自为她开车门。
少薇未雨绸缪:“出远门么?”
“当然不是。”他仍是一双笑起来微微有细褶的温文尔雅的眼。
刚回了家,少薇就接
到了两通电话。
其中一通是孙哲元,要她今晚上去一个局。少薇说自己吃了头孢,不能喝酒,孙哲元很不满,怀疑她撒谎,让她复工时带病例单过来。
挂了这通,又接了一通陌生的,从混不吝的语气中辨认出是陈佳威。他约她去游乐园,少薇说要等病好。
洗了衣服又写了会儿作业,电话又震。
难得的耐心足,一遍没被接,又响了第二次。
少薇看着屏幕上又一通陌生来电,莫名有一股强烈预感,喝了一口凉白开。
“喂。”
她从这一字开始就与接别人电话不同。
“烧退了?”
对面的人一点也不迂回。
他的声音,令她腕心静脉里泛起虚弱的波纹,一圈圈以遥远的呼应荡进心底。
“退了。”她低声答
“知道我是谁?”
他问得不太认真,少薇便也答得不认真:“不知道。”
听筒里响起他一声漫不经心的笑:“那答这么乖?”
少薇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抵在了桌沿,不自觉放低声音:“你声音像我一个熟人。”
“是么,告诉我他的名字。”
少薇咽了一下——高烧过的人总容易口干舌燥,以她惯有的语气叫了他全名:“陈宁霄。”
陈宁霄再度哼笑:“叫我有事?”
少薇一愣,没想到被他反客为主,被手机压着的耳廓绯红滚烫。她生硬地转换话题:“你今天很空啊?”
“还行,不至于没空关心病人。”
少薇抿起嘴角,一五一十地交代:“就烧了两天,打了退烧针就没事了,医生也给配了药。”
陈宁霄一句话不经意:“还以为你不舍得看病。”
少薇心跳一紧,刚刚才飞扬起的眸色循迅速因受惊而沉了下去——她是太得意忘形了。
“烧得太厉害了。”她闭上眼睛才敢对他粉饰,怀着一股哭笑不得:“总不能穷到让自己烧傻。”
“嗯,看来还有脑子,分得清轻重。”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其实问完后她就后悔了。还能怎么知道呢?只有一小时前来电话的陈佳威知道她生病,一定是刚刚他们在同一个场合,陈佳威提了一嘴,接着曲折地传到了陈宁霄的耳朵里。
陈宁霄停顿一下:“听人说的。”
“我……”
陈宁霄等着她下文。
“我能存你号码么,陈宁霄?”
陈宁霄在电话那头轻蹙眉心,感到不可置信似地一笑:“这件事,需要我同意?”
“你说的,不接受单方面的……什么什么。”少薇用“什么什么”笼统含糊过去。
“什么什么?”
少薇找不到合适的词。
其实有合适准确的词。
“关系。”她说。
说完后就觉得脸烫起来。虽然是中性词,但面对他说出来,真的很怪。
“存吧。”陈宁霄说,“微信也是这个号码。”
少薇窘迫:“我、我没用过微信。”
因为她还在用一台翻盖的键盘机。
“那就等你注册了再说。”
挂了电话,少薇听了两声嘟嘟声方才放下手机。
她编辑陈宁霄的名字进通讯录。奇怪,一口长气怎么也出不尽,像交卷前等待铃声的心情,郑重而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她都没问过陈宁霄要号码,陈宁霄也没给。明明单独相处的时候也不少,但似乎没人记得起这件事,下次见面全凭天意。
因为这一点,她一直只把自己当作是陈宁霄的点头之交。如果和别人介绍,他可能会说“这是司徒薇的同桌”、“曲天歌的朋友”,或者干脆就是“Root的一个员工”,总而言之,与他本人没有交集-
“谁啊?”罗凯晴手里架着台笔记本来找,好奇道:“难得见你主动关心谁看病吃药。”
陈宁霄言简意赅:“一个朋友。”
“哦……”罗凯晴意味深长,以她的相貌声音,八卦起来也有股甜味:“很放在心上哦?”
“没这么觉得。”陈宁霄勾了勾唇:“小女孩而已。”
他拉开椅子坐下,看向电脑屏幕:“开始吧。”
一款提供模块化卡通贴纸给用户以自捏网络形象的APP,在屏幕上动态演示了起来。
这是罗凯晴加入的一个学生开发团队,共五人,核心技术由颐大计院的几个学生提供,设院的两个学生则开发美术,罗凯晴负责产品策划思路。他们利用课余开发了这款APPDemo,投了一些风投机构去碰碰运气,但无一不石沉大海。
罗凯晴明白,现在出来弄潮的基本是大厂出来的产品经理或技术,或者海归背景,甚至强如Google研究院的,没人把他们一学生社团当回事。
是陈宁霄说:“试试看说服我。”
大家都知道他是二代,对他开两百多万的车上下课已是习以为常,但没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出身。
种子轮罗凯晴的目标是三十万,对于任何学生来说,这都不是个小数。
路演在陈宁霄的workshop咖啡店进行,玻璃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但仍有一些放假没回家的学生在门外好奇地探头探脑。
作为主讲人,罗凯晴有丰富的打比赛经历,口条顺气场足准备充分,但一面对上坐在会议桌边陈宁霄的脸,她还是卡顿了好几次,似乎有某种迫使她呼吸急促的压力。
可他甚至都没穿西装,一身休闲装扮,一派松弛地听着。
整个过程中,陈宁霄充分尊重她的主场,一次也未打断,只是长腿交叠坐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反馈,让人猜不透好坏。
演示完,罗凯晴再次强调:“这个只是Demo,贴纸、表情、漫画,这些美术我们已经在丰富,目前打算在暑假结束前生成一百套图库。”
陈宁霄不置可否:“讲讲它的未来商业想象空间。”
“啊?”
“怎么赚钱?”
“收取会员费?”罗凯晴想了下:“付费解锁更多好玩贴纸。”
陈宁霄点点头:“增值服务收费。然后呢?”
“建立通往主流社交平台的分享通道,鼓励大家把自己创作的形象内容分享到微博、微信、Q.Q上。”
“怎么鼓励?”陈宁霄接着问,不动声色。
这是后期运营的思路了,但罗凯晴只是呼吸稍停,便一边想一边答道:“首先,个性化的形象分享本身就是当代年轻人社交上的高需求,大家都渴望自己是潮的、赶得上趟的那一个。这是最核心的本质,其次,我们可以通过举办分享赛、主题赛——比如设置古风赛、二次元赛、美漫风赛、迪斯尼风赛之类的,帮客户挖掘风格,最后,可以建立虚拟币体系,分享得虚拟币,可以用于兑换我们新的滤镜和模板组件。”
陈宁霄笑了笑,不疾不徐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比赛场地在哪里?”
“在……”罗凯晴卡了壳。
总不能在朋友圈或微博话题,这无法引流并形成用户黏性。
“我们需要一个内容广场!”设院的一个女生眼睛一亮,抢答道。
“对!有了内容广场,就可以累积第一批用户和内容数据,利用协同过滤进行好友推荐,做人和人的连接。”计院的男生也跟上思路。
这一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陈宁霄,眼眸亮晶晶,仿佛在问:这样够了么?
在他们的目光中,陈宁霄勾唇点了点头:“是的,现在,你们有了自己的商业想象空间。接下来?”
“接下来……”
思路已完全被他带着,去到了他们未曾深入过的地方。
“接下来,为了完善这个故事,你们这个暑假还需要做很多。完善你们的版本功能,开发美术资产,去所有对口的平台、社群招募内测,找最核心最有可能的用户。只是基于协同过滤和社交图挖掘分析的话,我想已经不足以打动那些坐在办公室和高尔夫球场上的投资人。”
“那怎么办?”几人心神一提,不约而同地问。
“给你们的故事加新料。”陈宁霄转向计院的几人:“DNN优化协同过滤,RNN提取用户的动态关键词和情绪,视觉算法提取图像特征……告诉投资人,虽然你们坐在中国大学的教室里,但你们在听在谈的,是硅谷的故事。”
计院男生面面相觑,心里只剩下一个词:woc?
其中一个名叫安德明的,半张着嘴扶了扶眼镜:“你不是商院的吗,深度学习,CNN,NLP……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最新的人工智能研究方向,可以说除了国际知名社交内容平台如Facebook、YouTube外,还远远没有被中国的互联网产品所应用。就算是在计院,也只有密切关注neurip、iclr、icml这类顶级学术会议的人才会跟上。
陈宁霄微微一笑:“我不仅知道,我还可以帮你。当然,”他话锋毫无预兆地一转,“一切的前提,都是内测上线后,你们日活、次日留存、三十日留存这些数据表现亮眼,也就是验证你们的核心创意够不够吸引用户。”
他将一张银行卡放在了桌上,两指压着,推向罗凯晴:“这里有五十万,去试。”
罗凯晴唰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宁霄,“你认真的?”
陈宁霄两根指尖虚虚地点在桌沿:“还有什么问题?”
“你不再想想吗?很有可能烧完钱后你什么都没获得。”罗凯晴呼吸微促。
陈宁霄闻言,失笑半声,目光笔直地望着她:“我从不走眼。”
workshop咖啡店外,暮色已降,正是一天中极美的蓝调时刻,天边缀着亮星。他推门而出,背影很快融入深蓝色的夜幕中。
少薇刚给陶巾和尚清做完晚饭,三人在桌边坐下分碗筷,她手机震,来电显示“司徒宁霄”。
尚清笑:“这名字听着就是个帅哥。那个明星?”
少薇拿起手机,略走开两步了才压低声音接起:“喂?”
“在楼下。”
少薇正好快要走到防盗窗边,闻言心脏重重高高地一跳,脚步不争气地如此之快,几步就到了窗边。
银色防盗栏禁锢着少女苍白的面容,她紧紧贴于其上,月光一片银辉,照亮在深巷深处的男人身上。
第26章 第26章以后我就喜欢吃这个了
房东老头的电视在唱粤剧,梁祝的《十八相送》,从窗**出的银白灯光与月光光融为一体,将小巷简陋的水泥路照得银亮一片。
少薇双眸怔怔地看着,只手插兜而站的男人似有所感,遥遥抬起了脸。
“不下来?”他闲闲地反问,明知答案注定。
收了线,少薇在尚清的一声口哨中下楼。不敢让他久等,用跑的。到了人面前,长长了的刘海被风吹成了两瓣爱心,气喘:“你居然找得到。”
找路确实花了点时间,问了好几个邻居,但陈宁霄口吻淡然:“一回生两回熟。”
说完,他目光在少薇领口定了一定,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但少薇敏感,已意识到自己穿了身睡衣出来——很丑,印着盗版卡通人物,领口的封边破了洞。
她笑了笑,抬起手来,像是畏冷畏风似的揪住了领口。
“怎么突然来了?”
“住得近,顺便。”陈宁霄言简意赅,目的也明确:“吃的药给我看看。”
“嗳?”
“以防万一你骗我。”
少薇:“……”
半转身:“那我上去拿……?”
真跑上去拿了。咚咚的又下来,动静像闹鼠灾,房东生气,从门口探出脑袋来,一看见陈宁霄,骂人的话变成了嘀咕,目光古怪地多看了他好几眼。
房东不得不承认,最近这几个月他这简陋的自建房有点太热闹了,而降临在此的男人们中,这是最让人一眼即知天堑的那个。
少薇一双手捧着药盒摊出,布洛芬颗粒,阿莫西林消炎,还有些中成药。“没骗你,真吃了。”
陈宁霄点点头,拿起来看了看上面贴的用药标签和生产保质期,接着又问:“吃晚饭了吗?”
“刚要吃。”
“吃的什么?”
少薇踌躇了一下:“芹菜炒香干,蒜蓉清炒番薯茎,雪里蕻米豆腐……都是很家常的。”
陈宁霄看了眼她空荡荡的睡衣,里头的身板薄得被风一吹就能飘到月亮上去。
难怪。
他拧眉:“你生病了,家里人怎么不给你做点营养的?”
少薇窘迫,手指攥着睡衣领口,偏过脸去:“这些也挺好的。”
月光流连在她颈侧,一弧薄薄的玉色。
她故作轻快地说:“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准备得不多,不够吃。”
陈宁霄听出她话里一层意思,敏锐地问:“你别告诉我,你是自己做的饭?”
“啊……”少薇反应也很快:“不是,当然不是。”
她在她的谎言里添加有限的真实:“我跟我外婆一块儿住,外婆做的。”
陈宁霄不疑有他,将药盒还给她,“吃完下来”
少薇:“啊?”
“带你去面试。”
少薇:“……”
陈宁霄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提醒她:“你还换不换工作了?”
“换换换!”少薇迫不及待。
临走前,被他特意提醒一句:“记得换衣服。”
少薇一个趔趄,差点被台阶绊倒。上了楼,脸简直红得不正常,每个毛孔都在冒热汗。
为了省电,除了写作业时少薇只开瓦数最低的灯,因此她和外婆的夜晚,总是看上去像过去的古老的夜晚。但即使是这样古老的夜色中,尚清也看出了她的绯红。有陶巾在场,她没怎么揶揄,只是做了做鬼脸。
少薇对她“嘘”,眼神警告她,接着嘱咐道:“外婆,我同学来找,我先出去一趟;尚清姐姐,麻烦你帮我洗个碗吧!”
她一边说,一边脱了睡衣丢在椅背上,白色纯棉裹胸裹着她瘦瘦的少女身躯,继而被一件十分简单的T恤罩住。
陈宁霄趁这空档打了个电话,原定要正经聊事,没成想刚聊了个开头人就下来了。
“Claus?”通讯对面察觉到他的走神。
“没事。”陈宁霄道歉:“不好意思,等的人来了,十一点我再call你。”
收了线,他打量少薇:“吃这么快?”
“没,你来之前就吃差不多了。”
陈宁霄:“刚刚说的是刚准备吃。”
少薇:“……”
低头往前走,低声:“别拆穿我。”
出了路口便上了他的车,但在去目的地之前,陈宁霄在一家麦当劳前停了下来。
他下车前什么也没问,出来后,将纸袋纸袋递给她,里面是双层吉士汉堡和可乐薯条。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个最快。”
少薇感谢他刚刚没问自己想吃什么。因为她从未尝过任何一口那里面的东西,她走进去往往只是为了那深夜的明亮灯光可供她写作业。
少薇不太熟练地拆着汉堡纸,“嗯”了一声:“以后我就喜欢吃这个了。”
陈宁霄扶着方向盘的手顿了一顿,不可思议的,身体某处好像有被拧紧的感觉。
可能……最近日夜颠倒太多了。
蒋凡在便利店门口等了半天,终于等到陈宁霄。演戏演全套,他还叫来了这家店的店长跟他一起面试。
看到他身边跟着的姑娘,蒋凡眼珠子要掉出来:“少薇妹妹?这神仙工作给你找的?”
少薇拘谨地打了个招呼,半鞠躬:“给你添麻烦了。”
“哎别别别,”蒋凡吓得一个退步:“要添也是咱陈少爷添的啊!”他故意开玩笑,很有眼力
见儿。
陈宁霄从口袋里摸出烟,对少薇道:“跟他进去看看,听他介绍一下。要是觉得不适合,你可以拒绝。”
少薇便被蒋凡和店长领进便利店了。也没什么好介绍的,带她参观了一圈货架,让今晚当值的员工演示了下如何操作关东煮的机器,如何用保温箱和烤箱、咖啡机,最后是收银系统。
“这个上手呀你就慢慢来,不急。”面对少东家亲自带来的关系户,老员工嘴巴抹蜜,“理货上货你喊我,我干惯了力气大。”
蒋凡问少薇:“怎么样,行不?每晚九点到十一点,周末白天站全班,早上七点半到下午两点。”
他给少薇开的是一晚上五十,相当于时新二十五,远超市场平均水平。
蒋凡补道:“还有夜班补贴,熬夜辛苦。”
老员工:?夜班补贴是个什么东西?
一张嘴刚想问,被蒋凡一记眼刀给扫回去了。店长在一旁默默望天。
蒋凡一拍额头:“差点忘了,还有员工饭补。你刚刚看到的那些盒饭、三明治,都随便吃,一天供应两次。但你不是夜班吗,你可以带回去第二天吃,或者给你折成现金。”
老员工:“……”
好得很,现在是神话故事了。
少薇已经很吃惊了,现在更是震惊:“那些盒饭很贵。”
一份十五到三十,绝不是每天顿顿能吃得起的。
“我们肯定是渠道价呀。”蒋凡信口道。
他也是有点口嗨上头了,看少薇这么瘦,一脸贫血的白,擅自作主道:“我们每天还有一瓶鲜奶,也是福利。”
老员工已然面无表情。
少薇由衷地说:“能当你们员工很幸福。”
蒋凡在心里补足主谓宾定状补:是是是,能被外面那位爷费心安排的员工才幸福。
熟悉了一通,三人被员工送出门。陈宁霄捻了手边的烟,没当场问少薇决定,而是对蒋凡道谢:“这趟麻烦你了。”
“别呀,我这不觉得妹妹人好才帮的吗,而且妹妹这么漂亮又能干,招她干活儿我赚。”
这话真人精到水到渠成了,少薇哪应付得了,陈宁霄哼笑半声,在蒋凡肩上拍了一拍。
蒋凡知道,这人情成了。
他转而揽住陈宁霄肩膀,借一步压低声音:“我看她太瘦,除了你交代的那些,多给她每天安排了一瓶奶,跟你吱一声,回头你别露馅。”
陈宁霄:“……”
蒋凡又咳嗽了一声,声音更低了:“用帮你瞒着吗?”
“瞒什么?”
蒋凡隐秘地做了个手势,表示couple,同时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少薇。
路灯下的少女半仰着头,在很专注地观察缠绕在香樟树上的星星灯珠,柔顺黑发掩着一节修长雪白的脖颈和薄得招人心疼的下颌线。蒋凡承认第一眼没太关注这姑娘,但现下越看越觉得,她很耐看,是那种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的女孩子。
陈宁霄不耐烦,掌心朝上冲他勾勾两指。
蒋凡听话地把耳朵凑过去。
陈宁霄眼神冷话也冷:“刚满16。”
蒋凡:“啊???”
蒋家经营的是正规企业,不像Root那么草台班子,少薇入职得录身份信息,蒋凡是迟早都会知道。陈宁霄淡淡交代:“乔匀星和曲天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蒋凡将自己看他这一眼的诧异藏得很好。
他心细如发,懂观察人,尤其善于揣摩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蒋凡知道陈宁霄人好,愿意给人雪中送炭,但那都是举手之劳,只费钱,不费心,比普通人喂个流浪猫还顺手——喂流浪猫还得走过去定点给粮呢。
而陈宁霄这次,是费心了。
蒋凡目送两人离开便利店,回身过去对店主道:“这姑娘来了,你无论如何都得照顾好。”
第27章 第27章挺要紧的
从便利店所在的巷口走出去不足百米,转过一道小弯,便是颐庆大学的西门。仲夏夜的八九点本该很热闹,但眼下正值暑假,因此路上人烟稀少。少薇跟在陈宁霄身边,也没问他去哪儿,只是跟着他的脚步和方向。
“蒋凡这里怎么样?”
“很好,”少薇一样一样数:“有基本工资,有夜班补贴,有饭补,还有一瓶奶。”
陈宁霄看她煞有介事地把一瓶奶也罗列进去,不知为何很想笑,便勾了勾唇。
“而且便利店更清净,没人时还能练英语听力。”
既说到此,陈宁霄自然问:“你目标学校是什么?颐大?”
每被提起一次高考志愿,身体的某处就会疼痛一分,像什么线扯紧了,绞着她的肉。
“可能……小时候想过吧。”少薇抿了抿唇角。
“现在怎么不想了?”
“考不上。”少薇非常顺畅地说出了这句,“你知道我的成绩,就中游。”
“在高三之前,我的名次比乔匀星还低。”
正在网吧跟人开黑的乔匀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少薇:“啊?那后来呢?”
“后来觉得没意思,就考了一下。”
就……考了……一下……
少薇茫然:“你是不是忘记通知乔匀星了?”
陈宁霄该死的聪明,失笑一下,“怎么,他跟你说什么了?”
少薇慌乱:“没、没。”
“所以,你现在有了跟乔匀星的秘密。”陈宁霄看着她,微微一笑。
只是秘密而已,怎么讲的像她跟乔匀星有了孩子?
少薇立刻表决:“不是啊!我只跟你有秘密。”
下意识说完这句后,一阵热度迅速攫取了她的身体。
该死……说什么呢?
陈宁霄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地说:“确实有不少。”
少薇顶不住被他如此注视,匆忙地低头。
“你找我说秘密就对了,”她故作轻松,“我嘴巴很严的。”
“当然,就是看中你话少。”
少薇表情僵了一下:“……啊?”
“开玩笑。”
“也可以,做人总得要有优点吧。”她很大方地自嘲。
陈宁霄顿足:“你的优点不是话少。”
“那是什么?”少薇不自觉顺着他的话问,又改口:“不对,……我有优点吗?”
没有色彩的外表,没有独特的个性,没有惊喜的成绩。她是普罗大众的平均值。
“有。”
少薇心弦一紧——陈宁霄要夸她了吗?
陈宁霄看了她半晌,“你自己想。”
“啊……?”少薇始料未及。
“想好了,过来跟我对答案。”
少薇看着他,怔愣着,浑身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难受。她像个吸了一半的瘾。君子,马上就要快乐却被他硬生生掐停,不上不下着。想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想拉着他的衣角求他:你就不能直接说吗?直接告诉我,给我此时此刻的快乐。
陈宁霄看出她眼里的难受和央求,吐出两个字:“不行。”
话题被他准确地带回了原来的地方:“所以,就算你现在只是中游成绩,你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安静地看进少薇眼底深处:“不要急于给自己判死刑。”
“我不喜欢你的说法。”少薇掐了下手掌:“我想当老师,想上师范,怎么就是给自己判死刑下定论呢?刚好我就想当老师,刚好师范的分就只要这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你们一个个……一个个为什么就要用这种惋惜的目光看我?
她不知不觉语速越说越快,眼底也染上了茫然的焦躁:“有的人条条大路通罗马,有的人就是只有条窄路,路窄,普普通通地走到底也很好了,不行吗?一定要左突右袭地去凿开更多可能吗?”
一口气说完后,安静的校园路上,她急促深深的呼吸盖过了夏夜芒草中的虫鸣。
陈宁霄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刚才这些话如
果是对我说的,那没有问题也完全正确。但如果这些话是对你自己说的,那你还可以再想想。”
对他说,是激辩。
对自己说,是说服。
人要花很多力气来说服自己的事,往往是不认命的事。那些字字句句铿锵的道理,不过是朝自己扣下的一次次扳机。
少薇闭上眼,将脸猛地撇进无边夜色中,玉似的鼻腔像尊玉做的酒瓶,被轻易地击碎了,温热的液体濡湿了她的睫根。
陈宁霄缓了一会儿,淡淡开口:“教书育人很高尚,但不足以成为你为自己人生改弦更张的借口。”
末了,他抬起脚步:“走吧,我带你逛逛学校。”
从颐庆大学西门走到他位于东校区商业街的workshop咖啡厅,一共是二十三分钟的步行时间,这是他无数个黄昏和深夜验证出来的最佳路线,自校中心的人工湖畔经过,穿过清幽的荷花香和坐着谈天论地的学生们,走过位于中轴线的图书馆及圆形广场。
少薇有意地落后了一步,看着月光穿梭树影,在陈宁霄的身影上落下一幅幅或浓或淡的白描。他似行走于山水画中,鼻梁薄挺,而身后的她目不转睛。
如果有一台相机就好了——一道从未出现过的声音,幽然地从心底浮现。
少薇,你太贪心。
她内心谴责自己。生存都成问题,居然想到这么奢侈的消费物。
正是暑假,workshop里很清静,只有几人坐着看书。
陈宁霄到了柜台,让店里的咖啡师做一杯雪顶咖啡——鉴于已是晚上,他让对方将咖啡改成冰可可。
“新朋友?”咖啡师小哥似笑非笑,“以后常来,让陈宁霄给你免单。”
“那怎么行?”少薇以为他们是朋友才如此开玩笑。
“当然行,他是老板。”小哥冲她眨眨眼。
“……”
“让陈宁霄给你挑个球吧。”小哥真挺会来事,“香草、牛奶、抹茶,还有夏威夷果。”
少薇站在缤纷的冰淇淋柜前,扭头,充分信任地望着陈宁霄。
再怎么被生活过早地催熟,也还是个孩子,刚刚的酸楚已经不见踪影,眼眸十分明亮。
陈宁霄替她做了决定:“夏威夷果。”
少薇小声问:“那是什么?”
陈宁霄猜到她可能没吃过,解释道:“一种白色的坚果。”
两人一问一答的背影十分惹眼,推门而入的新客愣了一下,认出了陈宁霄下午那身衣服。
“Claus?”
少薇和陈宁霄双双回过头去。
是她?
漂亮,聪明的,又带一丝柔美的脸,曾在酒吧有一面之缘,共同乘过一趟电梯。
“怎么又回来了?”
“带个朋友逛逛。”陈宁霄对一旁少薇介绍:“这是Cassy,罗凯晴。”
罗凯晴。少薇薄唇微启,恍然大悟——是那个每次让曲天歌听到后都会挂脸子的名字。
曲天歌忌惮的是她。
少薇懂了,目光深深而好奇。
“你好呀。”罗凯晴矜持地对她点点头。
她礼貌、落落大方的微笑在想到什么后的一秒凝了一凝——
Root的卖酒小妹。
怀里抱着绣有Claus英文名的衬衫的那个。
当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某种巧合。但此时此刻,她并肩站在陈宁霄身边,像是早已习惯如此。
罗凯晴的那一丝迟疑很快便化为了更深的笑,她冲少薇伸出手:“你哪个学院的?”
这么简单的问题,她却仰头去看陈宁霄,似乎他答复的才准。
罗凯晴跟那些二代们不是一个圈子,只有乔匀星偶然会串过来,陈宁霄便没隐瞒,随口道:“我妹的同学,我带她来看看学校。”
“哦……”罗凯晴了然,“那就是未来的学妹了?欢迎你加入颐大。”
少薇被她弄得慌张害羞,“没,我考不上的,就是来逛逛。”
“别妄自菲薄嘛,”罗凯晴鼓励道,“考上了就可以当Claus的同学了。你不想?”
少薇迟疑了一下,罗凯晴揶揄着冲向陈宁霄:“看来她不想。”
陈宁霄没说话,只是勾了下唇。
正好饮品做好了,身后响起咖啡小哥的声音:“雪顶冰可可好咯。”
可可粉的香味从碰撞的冰块中四溢出来,夏威夷果风味的冰淇淋球浮于其上,上面有淋成了之字形的蜜糖。这一切组成了一副让少薇目不转睛的画面。她看了会儿才将吸管插进去,刚想喝,冷不丁手里一空,杯子被陈宁霄抢走。
少薇呆滞住,眨眨眼。
陈宁霄:“忘了你烧刚退,不应该吃冰。”
少薇:“……”
叩叩两声,玻璃柜台被敲响,托腮看戏的咖啡小哥得令:“给她倒杯纯净水,常温的。”
少薇敢怒不敢言。
罗凯晴好奇而安静地看完这一切,听到发烧这个关键词后,她将一切串了起来——这就是下午陈宁霄那通电话的对接人。
少薇接过了纯净水。用吸管喝纯净水怪怪的,她吮了两口,皱眉看了两眼杯子,似乎在怀疑用吸管喝水的必要性。
这些微表情小动作没能躲过陈宁霄的眼睛。
他勾了勾唇,继而翻过手机看时间:“不早了,我十一点还有会,先走。”
“这不是还早?”
“没开车过来,得走到西门取车。”
罗凯晴目露诧异,一时间没说话。
陈宁霄虽然低调,但骨子里的一些少爷病改不掉,比如非必要的通勤时间他能省就省,就算是从图书馆到教学楼,不过就十来分钟的步行时间,他也开车。
步行在陈宁霄的眼里有另外的功能——思考。
只有允许思考的环境,他才会步行,因此对于他来说,走路等于思考本身。如此一来,陈宁霄散步时总是独来独往,从不邀请任何人,理由只有一个字:吵。
陈宁霄低头问少薇:“还能走吗?”
少薇笃定地“嗯”了一声:“小意思。”
就这样按原路返回到了西门,再走到蒋凡那便利店路口的停车场。少薇话还是少,偶尔吮一下那杯毫无味道的纯净水,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吸管都被她咬得扁扁的了。
车子开到了同德巷口,少薇解开安全带,轻声而毫无预兆地说:“想的。”
陈宁霄没听清,问:“什么?”
少薇拉开车门把手,将车门推出了一丝缝隙,“没,我说夏威夷果的雪球闻着很香。”
陈宁霄哼笑一声:“等你病好透了再去吃,他们不会收你钱的。”
“哦。”
少薇推门下车,一条腿都迈出去了,又被陈宁霄叫住:“回来。”
回过头去,陈宁霄示意她自己拨开副驾的储物箱看看。少薇依他意思做了,一拉开,里面是个用白色雪梨纸包着的东西。
“上次说了帮你买。”
是史迪仔挂件。
少薇拿到手里,听陈宁霄报价:“四十七,谢谢。”
“我今天没带钱,下次?”
“行。”
“你没有说便宜吧?”少薇狐疑地问。
“说便宜了。”
少薇:“别。”
陈宁霄好整以暇:“原价四十九,上次坐公交,欠你两块,扣掉了。”
少薇:“……”
被他不知道帮了多少次,说这些……
少薇牙齿磨了磨嘴唇,慌乱地说:“你现在不用跟我客气了,当我请你。”接着就乱七八糟地下了车。
陈宁霄说好了不送她,因为时间还早,街道两边人声鼎沸的。
史迪仔两只软趴趴的狗耳朵随着少女的脚步一晃一晃。一想到可以从曲天歌那里要回来,她走着走着,简直连跑带跳起来。
还是那家常德粉店的老板娘:“今天心情这么好呀!”
少薇很用力地“嗯”一声。
到了家楼下,屏幕上“司徒宁霄”这个名字闪烁。
她接起:“喂?”
“你不会把这只留着,然后告诉我是原来那只吧。”陈宁霄看着挡风玻璃前的红灯闪烁,慢条斯理地问。
少薇:“……当然不会!”
“那就好。”
少薇没忍住:“还以为有要紧事…
…”
害她心跳激烈。
陈宁霄手指点点方向盘。
“挺要紧的。”
第28章 第28章没有过如此好的一个夜晚……
晚上十点,正是Root酒吧热闹之时。
悠悠一指压着耳廓,快速穿过喧闹的舞池大厅,一边拨出了少薇的电话。
“你烧退了吗?明天吃不吃得消来上班?”终于走到了后台更衣室,悠悠松了口气,音量也正常了些:“孙哲元很不高兴,说你请假太多,你明天来记得带病条,没的话——”
少薇打断她:“悠悠姐,我打电话来辞职的。”
趁悠悠愣神的空档,少薇续道:“我不干了,明天我来交接。”
“你怎么能不干?”悠悠怒火中烧:“你预支了两个月的薪水!”
“还剩一个月的空缺,我知道。”少薇很冷静:“我选择还钱。”
为免悠悠再说什么,她率先挂断了电话。
钱。哪里能划拉出钱?当然不能再跟宋识因开口,他也没送过她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变卖。
思绪被路灯下的一道声音打断。
“我借你。”
少薇抬起视线,见单肩挂着书包的梁阅在路灯下站得笔直。
“你怎么在这儿?”
“刚好在附近,顺便来看看。”梁阅顿了顿,“听尚清说你发烧了。”
少薇朝他走过去:“昨天在宋先生那里挂了一天药水,今天就没有再烧了。”说完,咳嗽了两声。
梁阅从书包里窸窣翻了一阵,翻出一瓶:“止咳的。”
“我有枇杷糖浆。”
“要是咳得很厉害的话,就吃这个,阿斯美。”梁阅坚持递着小小的白色药瓶:“记得别白天吃,会犯困。”
“好吧。”
少薇接过,两人一同转身,往同德巷转进去。
“你终于要辞职了。”
“什么叫终于啊。”少薇笑了笑。
梁阅便也笑了笑。学校里风言风语满天飞,不少老师也有所耳闻,以梁阅认识中高中男生爱犯贱的水平,不可能忍得住不到当事人面前冷嘲热讽替天行道找存在感正义感。但梁阅从未见少薇表现出任何,心虚也好,应激也罢,或者自证清白,都没有。
“要多少?”梁阅问。
“两千。”
梁阅挑了挑眉:“工资挺高。”
“没,预支的,其实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拿不到这么多。”
“我确实拿不出这么多。”梁阅承认,摸出钱包翻了翻,“五百……七十……三。”数完了,连同三个硬币全部掏出:“给。”
少薇自诩和梁阅关系没好到这份儿上,但莫名的,她知道如果这一次拒绝,将会伤到他。
路灯下,一桩数额惨淡的人情交易现场。
少薇接过钱卷在手心:“谢谢,我有新工作,攒够了还你。或者……日结?”
梁阅笑了下:“你还是想想剩下的脱身钱。”
少薇能借钱的对象又有几个呢?她叹了声气,拨出了尚清的电话,心里也没底。
尚清那边正忙,说:“你来找我吧,当面说。”
梁阅不想跟这女人再有第三面交集,但当少薇问出“你要跟我一起吗”时,他鬼使神差地跟上了脚步。没别的,只是得保护她。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一公里的路拢共没说上十句,但梁阅看出她心情不错,脚步轻轻的,鼻尖哼出了一曲半调。
“这么开心?”他有些疑惑。
跟她认识这么久了,除了小学时在颐庆市大剧院的那场演讲比赛,他已很久没见过她情绪如此鲜明的时刻。
“你知道吗,我前段时间去办了护照。”少薇走着走过转过了身,两手背在身后,一手他的钱,一手陈宁霄的史迪仔。
梁阅沉默片刻:“你要跟那个姓宋的出国?”
“什么?不是,当然不是。”少薇解释,“我同桌她妈妈,是个人很好的阿姨,本来要陪我同桌去西班牙的,但突然没空,钱又已经交出去了,就让我陪她女儿去。”
办护照时,回了户口本所在的那个区。早已拆得不成样子了,她迷路很多次。办完护照后,少薇拿着回执单,顺路去了一趟街道派出所。从前很照顾她的郑姓民警即将退休,也没想过还能再见她,请她去办公室喝热茶。
“你父母,有消息吗?”
少薇摇头。
“还是不肯宣告失踪?”
街道知道她的情况,假如少薇想跟法院申请宣告失踪的话,他们二话不说就给出证明了,但少薇不肯。她坚持说母亲有过零丁消息和汇款,虽然那些汇款来自陌生账户陌生姓名,并且总在更换。
连“失踪”都不肯,让她跟法院申请“死亡”认定就更不用提了。
“祝你玩得开心,注意安全。”梁阅道,“听说西班牙很多小偷。”
“那幸好我没东西值得偷。”少薇莞尔一笑,灯光朦朦胧胧地圈着她的发丝。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尚清工作的地方,七拐八绕的走了很多冤枉路,终于在一根贴满重金求子小广告的电线杆后看到了她的霓虹灯牌。粉色灯丝掐出来的店名十分简单:「亲亲」,卡通手写字体。
有一阵微妙的沉默在梁阅和少薇之间蔓延。
“你进去吧,我就不进了。”梁阅面无表情。
少薇刚要进,梁阅却又叫住她:“别,我先进,你再进。”
蹙着眉心,换上更低的音量:“要是里面有不对劲,我让你跑你就跑,我让你闭眼你就闭眼。”
但里面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呢?他没说,少薇也不敢问。
门口的感应门铃响起了叮咚一声,塑料串珠门帘被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撩开,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
尚清抬起头来,愣住了:“怎么是你。”
她坐在一张小皮凳上,怀里窝了一只脚。一只女人的脚——她在给对方打磨角质。
少薇从梁阅背后歪出脑袋来:“尚清姐姐。”
看了眼客人,拘谨地说:“你在忙呀。”
尚清对客人笑着解释一句:“表弟表妹放暑假来找我玩儿。”
她让梁阅和少薇先坐,自己先把手上这一单忙完。
原来是一家……美业店。
见少薇和梁阅都傻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尚清招呼:“自己吃自己喝。”
排列着美甲款式的桌子上,两个仿照皇冠形状的透明塑料罐里放着糖果,一旁饮水机上则随便堆了袋一次性杯子。
两个高中生便在她店内的椅子上坐下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说话,只听到她用锉刀矬那个女人的脚后跟的沙沙声。少薇从罐子里捡了一颗薄荷糖出来,递给梁阅。梁阅说不要,少薇含进了自己嘴里。
大概是安静得受不了了,那个客人开始和尚清拉家常,诸如你老家是哪的,来颐庆几年了,成家了没,有小孩了没,买房了没。尚清把问题抛回去,那可就热闹了,往后半小时都听对方说看楼买楼的经历。
等到忙完这一单,已快十一点。尚清站起身,拿拳头敲打自己僵得直挺挺往前的腰:“哎哟……”
少薇问:“你做美甲的?”
“还做美容康体,也纹眉纹眼线,来一个不?”
少薇直摇头。
“你呢?”尚清笑吟吟冲向梁阅。
梁阅干脆懒得理她,让她自讨了个没趣。
尚清旋开自己的保温杯:“你刚说要干嘛?”
少薇底气不足:“……借钱。”
“借多少?”
“本来要借两千,但梁阅借了我六百,所以只要一千四就可以了。”
“一千四……”尚清一边喝着杯子里被泡烂了的枸杞水,一边翻着眼皮寻思,“三百,六百,一千一……你等会啊。”
说着她拨出一个电话,跟对面说:“有钱还没?说好三个月这都半年了!别以为我尚清好说话就把人当傻子耍,人在做天在看……行行行,还是那个卡号。”
少薇半张着嘴,目瞪口等地听着她一顿输出要债,最后撂了电话,以得胜的姿态说:“要到了。”
她先开了美甲桌下的抽屉,取出一沓零碎的钱来:“这些先给你,晚上回我屋子我再给你剩下的,然后明早我去路边那个ATM把刚刚那三百取了。”
少薇突然不忍:“算了尚清姐姐,我找别人想想办法。”
“别。”尚清笑道:“我有钱,这不是刚交了半年的房租吗,还买了台蒸脸的机器,接下来每个月的流水都我自己收着了不是?”
她看了眼梁阅,又把目光收回来:“女孩子手头紧,最好跟女孩借,男人没那么好心。”
“你——”梁阅蹙眉。
“没说你,你算哪门子男人啊,还背着书包呢。”尚清仍是笑吟吟的,美甲店惨白的灯光下,她小麦黑的脸上有别样的光彩流淌。
梁阅又在她面前吃了个亏,冷面坐着,在这花红柳绿的美甲店里格格不入。
他是说不过她的,她嘴皮子利索得可怕,话还很密。
少薇将尚清和梁阅给她的钱,红的,绿的,大的,小的,平的,皱的,都一一抚平,一张叠一张,面额从大到小。
她这么做的时候,尚清和梁阅就站在一边,看着她。
方圆看见的小小店铺里,有外面下水道的异味,顶灯照耀下,三颗脑袋凑成一团。
“这里有一千二百三十五。”少薇将纸币紧密地卷好,“还有……六枚……”
嘴唇莫名地颤抖起来,让她没法好好说话,词句都破碎。
“六枚硬币……所以一共是……”
都听出了她嗓音的异样,过了会儿,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很大地砸在纸币上、她瘦瘦的手背上。
尚清吓了一跳:“你干嘛?你哭什么呀,怎么哭了?”
梁阅往前一步:“少薇?”
少薇仍就低着头,但摇了摇,“我只是……”
她抬起脸,用力吸着鼻腔,明媚的眼眸里蓄满了亮晶晶的眼泪,源源不断,滑下一行,又冒出新的一行。
“我只是觉得今晚上的所有太好了……我很久……”
没有过如此好的一个夜晚。
第29章 第29章辞旧迎新
第二天晚上,少薇带着东拼西凑的两千块去Root解约。
陈瑞东是招她进来的人,少薇有始有终,先跟他打了个电话知会。说实在的,自从她转为营销后,陈瑞东就不太把她纳为自己人了,虽然陶巾住院时大方批了假,但一个老板,能做的也就到这儿了。听闻她要辞职,陈瑞东在电话里祝了几句她前程似锦,要她好好学习,将来赚大钱。
小小酒吧人事上没那么周全严谨,一个财务一个文员都干了全部的案头工作。少薇把钱还到账上,按理说再把工服一退彼此就两清了,但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孙哲元带着悠悠闯了进来,并让财务和文员都出去。
孙哲元拿起她的考勤表:“你迟到、早退、旷工,按理说的要扣钱,但看在你表现还好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他先给出了一颗枣。
接着捺了纸,作出语重心长的模样:“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好好的工作也不做了?是谁欺负你了?”
少薇摇头,没吃他的枣。
“那是,嫌钱少?”
少薇还是摇头。
“是觉得,应酬太多,不如在吧里自在?”
少薇仍摇头。
一连三摇头,孙哲元好不容易装出的耐心耗尽,动了气:“你什么意思?找到靠山了是吧?”
少薇愣了一下,摇了第四次头。
她怕他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那不就又成了乖学生了?孙哲元这人巧言令色,绕晕个高中生还不是的手拿把掐。少薇不给他这机会,牢记司徒静教她的:别人提问的权利由你做主。
她直接闭嘴,不给他打洞的机会。
孙哲元也没碰过这场面,也是神了,这姑娘明明气质文静,偏偏一张苍白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他满肚子火气也没处发,只好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我考虑考虑。”
少薇出奇地有定力,扭头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悠悠不知道眼下这场面怎么化解,试探着说:“要不,我去劝劝她?”
她多少也是她的带教师父,不至于没点旁的情谊。
孙哲元不耐烦:“你想试就试。”
前场的热闹衬出了更衣室的静。见到悠悠,少薇并不意外,刚好将一包打包整齐的衣物交给她:“悠悠姐,这是你借给我的衣服包包,都在这里了,你清点一下。”
悠悠伸着手,半接不接脸色尴尬:“这是送你的,不是借你的。”
少薇笑了笑:“我都用不上,一次也没用过。”
悠悠便伸手在布袋子里翻捣着——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为了化解现场的氛围。
“你是因为孙总老是带你出去吃饭,你才辞职的吧?其实孙总只是带你出去历练历练,他哪会对你干什么呀!”
“历练了,然后呢?”
“什么?”
“我问你,下一步呢?这样的历练完成了,接下来真正的场面是什么?”
突然遭受这样逻辑清晰的一问,悠悠不禁愣住:“接下来……”
她发现她小看了少薇。别看她平时闷声不响,不会说场面话更别说左右逢源,看上去总有些柔弱好揉捏的样子,实际上身体里却有根硬骨头。
少薇从书包里翻出笔记本,刷地撕下两页纸,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什么。
“这是这段时间我这边对接的客人,不管你有没有备份反正我都抄在这里了。”
悠悠看出她坚决,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迷糊到的,心里反而奇怪地不慌了,打量她像打量一个奇怪的在她理解范围外的景观:“这段时间的生活、赚的钱,你不喜欢,不需要?”
“需要。”
“需要那就继续做呀!我已经对你很好了,难缠的客人都我亲自来,教你化妆,教你穿衣打扮跟人打交道,还送你包。你看,店里上下也没人为难你……”
“这些都是有代价的。”
悠悠被她打断,心中动气,胸口起伏了一阵才问:“那你说,你所谓的代价是什么?”
“我不知道。”少薇也冷静地说,“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害怕。
“悠悠姐。”她看着悠悠总是画着长眼线的眼睛:“我怕在我还没看清这个代价是什么之前,就把代价付出去了。”
很奇怪,悠悠觉得自己被她说得浑身燥热,也不知是不是更衣室里空调坏了,总之她觉得自己的丝质衬衫死死地黏在皮肤上令它无法呼吸。
她轻蔑地哼笑一声,点点头:“行啊,你倒是很有主意。”
少薇坚持将那两页纸递给她,悠悠接过没看,随便叠了叠收进口袋里。
“辞职了,靠什么养活自己和外婆?”
“我会想到办法的。”少薇什么也没交代。
悠悠目光更深地看着她:“你变了很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谁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啪嗒一声,一个什么东西随着她掏帆布袋的动作从里面掉了出来。
等少薇看清楚已经来不及了——悠悠蹲下身捡了起来,看到了上面的标题:颐庆市第十二中学。
少薇伸出手:“给我。”
但愿悠悠没察觉她咽了咽口水。
悠悠看着这绿色学生卡上她的脸,稚嫩的,梳着大光明马尾,黑白分明的眼瞳,跟现在如出一辙。算时间,该是高二。
她恍然悟了,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一丝迟疑,一丝刺痛。
她递过学生卡,如常笑了笑:“高中时候的东西还留着,你还挺念旧。”
少薇也怔愣一下,接过了卡,心绪起伏晦涩一如这角落坏掉了一盏灯的光线。
“悠悠姐。”她叫了她一声。
“你不是颐大的学生,对么?”
悠悠身体一僵,不知怎么的忘了否认:“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很不
像有知识的人?”
孙哲元总说她蠢,挂在嘴边的都是“要不说你没念过书呢”。
“不,你很自信,谈吐也好,只是有次你叫我去你家里挑衣服和包,我不小心碰亮了你的电脑,发现你在自学excel入门,刚学到自动求和那里。”少薇顿了顿,“这些是高中计算机课教的。”
她和她的呼吸在更衣室淤塞着某种洗衣粉香味的空气里流通。
出洋相至此,悠悠也没什么可辩白了,出了好大一口气:“我当然不是大学生,就连高中都没毕业呢。早知道……嗐,现在也不赖啦。”
她自说自话。
“你将来打算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学习补上去,比如先上个中专,再考个专升本,或者自学个法考。”
少薇莫名地为她放下一块小石头:“还以为你要嫁给孙哲元结婚生子。”
“这不好吗?”
少薇想了想:“有个人和我说过,不要走最容易的路。如果一条路看上去很容易、毫不费力,那你就该停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悠悠离开更衣室,回到孙哲元坐着吞云吐雾的办公室。
孙哲元正在研究少薇的那份合同,试图找到能挟制她的条款。
悠悠眼光一闪,扫到了那上面手填的身份证号,心脏突的一跳
——怎么是18周岁?
是了,想来十六岁出来打工有诸多不方便,这是她自保的方式。难怪找到Root……因为这样的营商单位人员流动快,不上社保,所谓劳务合同不过网上找款模板随便签签而已……陈瑞东知道么?无论陈瑞东知不知道,都可以肯定,这份有她签字画押的合同用了**——是她主动用的。
悠悠屏着过快的呼吸,喝了口水压了压,继而若无其事地说:“前场看到了赵总,真有断时间没见了,不是说他那什么P2P暴雷,人跑国外——”
话还没说完就被孙哲元用力扒拉到了一边:“好他个鳖孙,还敢出现!”
充满了二手烟的办公室里,响起一声震天的摔门声,随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悠悠迅速撂起真丝衬衣衣摆,将那纸合同从腰际插进了自己包臀裙的背后,而后离开现场,巧笑妩媚地投入到与客人的周旋中去了。
等孙哲元回来,遍寻不到那张合同,大发了一通无用雷霆后,也只能放人。
酒吧已经上了些客人,悠悠送少薇出门,只口不提刚刚之事,只如常寒暄让少薇常会来玩。
也是巧,一出门就碰上了陈宁霄数人,身边当然跟着乔匀星和曲天歌。
乔匀星率先叫了少薇一声:“妹妹去哪?”
又开玩笑:“我们刚来你就走,怎么,不欢迎?”
“欢迎,怎么舍得不欢迎?”悠悠笑道,“好久没见乔总,最近哪儿发财?今天的果盘算我的。”
悠悠反正叫谁都是x总或者小x总。
“哟,那你可问错人了,”乔匀星跟她打趣得有来有回:“今天组局的不是我,是咱这位少爷。”
陈宁霄不常组局,尤其是娱乐局,更尤其是来酒吧的娱乐局。今天来的多是他这一圈的朋友,来得很齐,因为不可能不给他面子。
陈宁霄看着少薇,装作对她一无所知的样子,问:“看你面熟,找你能打折吗?”
少薇深深地与他对视,唇角的笑意不免越来越大,直至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梨涡。
“对不起,我辞职了,以后恐怕不能帮你留座打折了。” :
好爽。
好爽。
好爽。
她心里一连出现了三行。
陈宁霄看着她的模样,轻笑一声,在夜场里的他也染上了几分玩世不恭:“辞职了?那正好,一起喝吧,就当作——”他顿了顿:“为你辞旧迎新,庆贺一场。”
第30章 第30章你好意思对我食言?
被少薇的离职气得半死的孙哲元,一边咳嗽一边穿过舞池,见悠悠簇拥着一群年轻人过来,当中众星拱月的一个,他瞧着眼熟也有所耳闻。
这样宽肩长腿的漂亮骨架,这样出挑桀骜的一张脸,容不得孙哲元忘记。
想起来了,因为这小子在店里英雄救美揍过人,事后还屁事没有地从派出所出来了,最开始叫嚣着要告他的男人不知为何偃旗息鼓选择了私了。孙哲元知道那男的,谁谁谁亲戚,是颐庆一位有名的洗白上岸的儒商的扳手,他这样的人能私了,就连当时做好了准备出面当和事佬的陈瑞东都诧异。
做酒吧生意不可能不跟消防街道搞好关系,所里一个老民警跟他透底:来头不小。但具体什么来头,他却讳莫如深。
而站在他旁边的,赫然就是刚刚一连送了他四次摇头的少薇。
许是这一刻的光影与那晚有某种相似性,孙哲元又蓦地想起来了,那天那小子英雄救美的“美”,不就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吗?
一切的事情都串了起来——怪不得这么硬气说辞就辞,还以为是什么天真无邪小白花,原来是早就找到了硬靠山。
服务生经过,孙哲元叫住他,接过他手里插着日本威士忌的冰桶:“我去送。”
到了卡座边,正嫣然笑着伺候的悠悠愣了愣,“孙总?”
孙哲元好排场面子,悠悠自然而然地为几位引荐说:“这是我们Root的大股东,孙总。”又穿针引线道:“孙总,这几位可是Root的老顾客了,这位是陈公子,这位是曲小姐,这位是小乔总……”
她一一介绍过去,不动声色地递给少薇一个眼神,意思是让她稍安勿躁。
孙哲元说了几句场面话,悠悠这边已经将酒启了,陈宁霄接过她递来的威士忌杯,修长的手指提着杯口,一派松弛淡然地听着他的下文。
孙哲元先是关照了少薇几句,说要是少薇在职时有服务各位不周到的地方,他替她陪不是,末了自干了一杯。
接着套近乎道:“说起来,Root也算是两位的介绍人了不是?陈公子和我们少薇也算是在这儿不打不相识了。”
陈宁霄皱着眉心:“什么?”
孙哲元记性颇好,精确地回忆到那天的情形:“就四月初那会儿,薇薇这姑娘刚来没多久,客人要帮她看手相,她这不是放不开不肯么,一来二去场面就难看了……”
嘀嗒的一声,好像有一滴水滴入了湖心。
黑暗的湖水中,涟纹一圈圈。
陈宁霄心里突兀而安静地想:是她?
没人说话,都听着他忆。少薇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心想,你快闭嘴吧,一时又想听他说、让他说。因为他口中的,是别人眼中的她和他。
正说到精彩处——哪里冒出来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生,一把把漩涡中心的少薇拉到身后,抄起椅子——陈宁霄打断了他,漫不经心道:“行了,想起来了。”
几个朋友都发出扫兴声,乔匀星追问:“我靠,你刚回来就打架我怎么不知道?打架也不叫我?”
曲天歌则蹙眉:“你两天说胳膊疼,就是打架打的?”
又转向少薇:“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孙哲元看出来,这个高大的男生确实是他们的核心。
他自然有眼力见儿地没再往下说,而是举起酒杯,冲向少薇:“看到你有好出路,我也替你开心,来,我敬你。过去如果有让你不舒服的,你多担待,大家都是为你好,当然了,这一切都比不过你现在好,是不是悠悠?”
悠悠干笑着应了两声,在孙哲元的示意下,端起一个杯子递给少薇。
伸手不打笑脸人,但陈宁霄打了——他伸出手,接过了悠悠手里的杯子,问少薇:“你想喝吗?”
少薇一怔,看着他,摇了摇头。
陈宁霄勾唇一笑,视线斜睨向孙哲元:“那就告诉孙总。”
少薇定了定神,超大声:“对不起孙总,我不想喝这杯酒。”
孙哲元 :“……”
一声清脆轻响,陈宁霄散漫地半身微躬,将威士忌杯不轻不重地放回了茶几上,继而勾了勾唇:“不好意思了孙总,我的局上,谁想喝就喝,谁不想喝就不喝。”
…
孙哲元走时悠悠陪着。见他掏了掏耳朵咕叨:“不喝就不喝,这么大声干什么。”
悠悠忍笑很辛苦,一边走,一边回头望。
粉黛色迷雾中的,依然是那样一张不施粉黛的脸。
其实从前在这儿工作时她也是跟这些大学生站在一起,看上去就是融入一团的,但悠悠不得不承认,拥有“想不喝就不喝”的权利,将会彻底改变一个女人的气质。
孙哲元一走,曲天歌就似笑非笑对上少薇:“你们俩早就认识,怎么从没见你提?”
少薇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不知道是他,那天戴口罩,没看清。”
“你呢?”曲天歌转向陈宁霄。
陈宁霄垂眸看着少薇:“后来还好?”
这一句将周遭所有的好奇都摒弃在了外面,将故事重新还给了他们之间——是他亲手还的。
一圈人果然都静了一静。
心里不约而同略过一句:他重视她。
这种重视未必有关男女之情,也绝不可莽撞武断地归纳为爱情,但只是重视一事本身,就足够让所有人调整态度和眼光。
少薇“嗯”了一声:“那个客人没再来过,之后就是天歌的生日了。”她抬起脸来,就着刚好暗下来的迪斯科球的银色灯光回望他,“我们就认识了。”
人一漂亮起来,连记忆的犄角旮旯都会被隆重翻出。
一个戴黑色戴帽子眼睛的男生恍然想起,少薇就是那天曲天歌拜托他送回家的女孩子,但当时他看她穿得灰不拉几的,让代驾直接走了,好在事后也没人找他兴师问罪。
他张了张唇,想问少薇,但看了眼陈宁霄,选择了聪明地闭上嘴。
一派时过境迁的融洽中,哪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众人回眸,见曲天歌抿着威士忌,笑得十分妩媚妖冶。
她说:“少薇,你该谢我。”
少薇跟她碰了杯,曲天歌勾过她的脖子,讲话轻呵香气:“今晚上不准坐别人身边。”
少薇依言在她身边坐了半晚,心不在焉地看着她和他们玩游戏、聊天、下些能促进男女之情的大冒险赌注。少薇向来是不参与这些的,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
新一轮的游戏,所有人都把手机放在放在桌上,转盘转到谁,谁就把手机里最新一条短信当众念出来。
少薇靠着洗手间外面的墙壁,乐队敲出的鼓点因为隔音墙的关系有了失真的效果,渐渐与她心脏混为一团。
转盘的指针颤颤悠悠,最后在指向陈宁霄的方向停住。
巧得很,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也震了一震,显示有新短信送达。
陈宁霄端起杯子,所有人都阻止他:“念!必须念!”
这种场合倒没什么玩不起的的,陈宁霄放下酒杯划开锁屏,看到上面一行信息:【你胳膊好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问着实有必要。
“发的什么呢?”乔匀星探脑袋。
陈宁霄手腕一翻,将手机面朝下一扣,唇角勾笑:“抱歉,我改主意了。几杯能换?”
迟到都只自罚一杯白开水的人,为了这条短信喝了三杯威士忌。
喝完后,他单手敲字回复:【过来当面问。】
哗啦一声——少薇泼了一把冷水在脸上,但两颊余温还是迟迟没消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坐他身边吗……
她商量:【能改天吗?】
陈宁霄回了个“好”字。
少薇答应了今晚辞职后就去尚清店里帮她做大扫除——她这店盘下来了就没怎么收拾过,一直忙着赚钱顶盘店的中介费和房租,这不一听说少薇晚上得空了,就拉她当免费劳动力。
趁曲天歌来洗手间补妆,她跟她告辞,说明缘由,道:“下次有空再一起玩。”
曲天歌对镜认真地描口红:“你去了陈宁霄让蒋凡找的那便利店收银工作?”
少薇应一声:“也谢谢你和乔匀星。”
“真不知道是他?”她视线从镜子里斜了过来,口红膏体停在下唇上,等着少薇的回答。
她说的是陈宁霄为她出头一事。
少薇跟她对视数秒,选择了坦诚:“后来知道了,但没告诉过他。”
曲天歌微微一笑:“他那晚上受了伤,晚上回去还被他爸骂了一通,他爸不喜欢他不学无术。”
少薇不解:“陈宁霄怎么都跟不学无术沾不上吧。”
曲天歌笑一声,散漫地透露:“你倒是自诩了解他,对他爸来说,他不学无术得很。”
少薇没接她这句,而是从书包里翻出了用纸包着的史迪仔:“天歌,这是你上次一眼相中的挂件。”
曲天歌已在镜子里用余光睨到。咔的一声,她将口红管扣回了盖中,从洗手台前翻过身来,表情淡淡:“哦,你又买了一个?”
“嗯,”少薇点头,递出去:“你不是喜欢吗,上次那个是别人送我的,而且旧了,我就想说给你换个新的。”
曲天歌要笑不笑盯着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这几个月还是学到蛮多的么。”
少薇听得懂她的冷讽,不卑不亢地说:“天歌,虽然我有私心,但也确实是这么想的。别人送我的东西,我没资格转手。给。”
“我要是不接呢?”
“为什么?”
“我就喜欢那个。”
“这两个是一样的。”
“我认准了。”
“除非你认准了一定要我手上有的。”
“……”
“天歌,朋友不是这么当的,”少薇目光澄静地看着她:“好不好?”
曲天歌面无表情,腰身一软往后靠上了洗手台,就这么跟她不声不响地对视着。洗手间人来人往,都有些奇怪地看两人。也许是过了漫长的数十秒,又也许只是眨眼的几秒,曲天歌败下阵来,不太温柔地从少薇手里接过了史迪仔。
“包在车里,你跟我一起过去吧。”她冷冷地说。
到了露天停车场,她打开车门取出包,从链条上将原本的玩偶取下来,同时问:“你跟陈佳威发展怎么样了?”
“他打过电话约我,我还没答复。”
“好女怕缠郎,他很会死缠烂打,你做好心里准备。”
少薇接过了她递来的史迪仔,拢在掌心,如释重负地微笑说:“谢谢你提醒。”
曲天歌耸耸肩:“你回吧,我也回了。”
她回了酒吧卡座,先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半杯苏打水——嗨棒的喝法,但烈度要高一倍。
仰脖干了满杯后,曲天歌闭着眼轻轻晃了晃脑袋,穿过一排膝盖在陈宁霄身边坐下。
“陈宁霄。”
陈宁霄从舞台驻唱歌手的表演中回过神来,看着这个可以称为青梅竹马的女孩子。
“你是故意选在今天请客的吗?知道她要来辞职,给她撑场子。”
陈宁霄放下酒杯,笑了一笑:“不至于。”
虽然,他确实记挂她的辞职顺利与否,所以把这场拖延了数月之久、回国来就安排的聚会心血来潮地定在了今天,定在了够不上格的Root。
她是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地自己踩进了半个坑里又自己跋涉出来的,冷眼旁观的他,有义务搭把手——如果他希望这场成长实验继续下去。
曲天歌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毫无预兆地霸道地说:“我想去海洋馆,你陪我。”
陈宁霄回过神来,瞥她一眼:“少喝一点。”
“我没醉,这你欠我的,前年我生日,说好陪我包场逛,结果你跑美国去了。”曲天歌将手指插进红色的细碎短发中,歪过脑袋,双眼略微迷离:“咱俩多少年了,你好意思对我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