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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VIP】

作者:三三娘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9章 第19章入v三合一


    蜂蜜或者枫糖在空气中放久了,总会变成有点凝的样子,不太流动,甜甜地僵住。


    “我应该是开过了,现在正在往回,马上到。”电话里,蛋糕店的配送员


    听上去有些焦急。


    曲天歌回过神来,说了句“我就在门口等你”便锁了屏,重新化开笑容走上前去:“你们两个?”


    陈宁霄闻声抬起眼眸,轻抬下巴一脸疏懒:“早。”


    “早什么啊。”


    “刚起。”


    曲天歌翻了个浅浅的白眼,将视线转到捧着礼盒坐立不安的少薇身上。


    “你怎么在这?”她笑的弧度没变,但显然变得不咸不淡。


    陈宁霄请她来的?什么身份?不对,他们什么时候建立联系的?或者说——不是联系,是关系。


    少薇也万万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下碰到曲天歌,毕竟她从未从司徒薇口中听到过她的名字。突然碰面,她措手不及,因为曲天歌眼里的自己明明是颐庆大学文学院的学生。


    事已至此,她只好定了定神,正想交底,却听陈宁霄说:“我找她来的。”


    曲天歌脸色不太好看,笑容也凉:“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是要帮她找工作吗?”陈宁霄淡然道,“忙完刚好顺路。”


    少薇只觉得腕心一颤,低垂的颈椎连接处有一股受凉了般的酥麻感。


    他帮她圆了谎。


    蛋糕店配送员终于姗姗来迟,两个人从汽车后座小心翼翼地抬出了一座巨大的纸箱,当中一个问:“哪位是曲小姐?”


    曲天歌只好过去交接。这是她为司徒薇提前两个月定做的蛋糕,当中许多造型由翻糖制成。当中一个员工道:“还有一些奶油造型需要到现场才能做。”


    曲天歌将人往院子里领,扬手跟陈宁霄挥了一下:“回头约酒!”


    陈宁霄保持着两手插裤兜的散漫姿态,直到那三人转到影壁后,他才抬步往里走,对少薇说:“你不用紧张,她不留下吃饭。”


    “你怎么知道?”


    “今天来的都是司徒薇的朋友,她不认识。”


    曲天歌出现在这里也够让他意外,也许是特意来送蛋糕的。


    “还想要吗?”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扁扁的软壳烟盒,挺随便地问。


    “什么?”


    “工作。”


    “还没想好。”


    陈宁霄闻言笑了一下,将刚咬进嘴里的烟重又夹回指间,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挑上了?”


    少薇被他这种目光看得皮肤滚烫,忙道:“没……”


    “不急,想好再说。”陈宁霄随口道,“先带你找个地方藏藏。”


    正进入盛夏,中午的太阳明媚刺眼,连池子里的鲤鱼都躲在莲叶底下,宾客更是都在建筑内纳凉,整个庭院悄寂而空无一人。


    少薇沉默地跟随着陈宁霄的影子,两人从门廊底下抄了什么僻静阴凉的小路,又顺着建筑侧边的楼梯上了楼,一拧开门,赫然就是一处整理得当的卧室。


    “这里不会有人过来。”陈宁霄示意她随意,“曲天歌走了我会来告诉你。”


    少薇目光盯着他背影:“哎——”


    陈宁霄回眸,见她一脸紧张但故作淡定:“你不会忘了我吧?”


    像流浪猫。也不奢求能被人领回家当公主,唯一所图不过是——你不会忘了我在这儿吧?


    陈宁霄刚想开口,门外却传来说话声——司徒薇问:“这房间里有人吗?我刚刚好像听到有声音?”


    少薇条件反射就想跑,被陈宁霄一把攥住手腕,接着往电视柜旁轻轻一推。下一秒房门就被他打开了,跟站在门口正要推门的司徒薇迎面撞上。


    司徒薇吓一大跳。


    少薇的心脏也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听着兄妹两个的对答。


    陈宁霄余光瞥见她的紧张兮兮,勾了下唇,继而在自己妹妹面前做出了一副刚起床的模样,跟司徒薇说:“别吵。”


    司徒薇心跳未平:“什么时候来的?”


    抻长了脖子想往里看:“我听到女的声音了,你是不是偷偷把女朋友往这儿带呢?我……”


    没说完一双眼睛连着嘴巴就都被她哥的大手盖住了,接着整个人往后仰面跌过去:“唔……”


    咔的一声,房门被无情带上。


    隔了门,陈宁霄的声音就听不真切了,“别造我谣啊……”他懒洋洋地警告。


    走廊重回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少薇激烈的心跳才觉平复。她不敢拉窗帘,不敢往床上坐,也不好意思坐那张唯一的休闲椅。这是陈宁霄的卧室?可是看着过于“客观”,并没有太多个人化的物品。


    少薇唯一敢动的东西就是书。她从电视柜的格子中随意抽出了一本刘慈欣的科幻短篇集,随意翻了数页,在其中一篇的标题页空白处看到一行字:「走了就别回来了」。


    字迹锋锐,不知是谁写的,也不知是写给谁的。


    陈宁霄打发走了曲天歌,回来时便看到少薇坐在床边毯上,屈膝的双腿上倒扣着一本旧书,礼盒被妥善端正地放置在一旁,她本人则趴着床边睡着了,长发从肩膀披散下来。


    她到哪、对谁都有股客气本分感,床只被她沾了一点。


    陈宁霄单手抄兜俯身,将书从她腿上将书捡起,继而在床尾凳上坐下,就着她正在看的地方看起来。


    房间里很静谧,听得到庭院里栖息在绿色鸡爪槭上的鸟鸣声,以及翻页声,似乎听到一声“还有谁没到?……少薇呢?少薇是不是没到”——


    少薇肩膀一抖,猛地从睡梦中坐直了,看到陈宁霄就坐在身边后,更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对不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无所适从,瞥见被弄皱了的床单更是懊丧,连忙俯身抚了抚,试图将那些褶皱抚平。


    陈宁霄淡然地将书翻到下一页:“怎么不到床上睡?”


    少薇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心想不如杀了我。


    她不知道她只有每当这时候时眼里脸上才有生气,宛如陈胜吴广一股要揭竿而起的反抗孤胆,冲破了平时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淡淡死感。


    回过神来时,发现陈宁霄正在看自己,眼底很明显有一抹促狭。


    楼下学生们的声音很响,一群人似乎突然热衷于喂金鱼了,将一池初夏的绿水搅得涟漪荡漾。更衬得这里静了,连空调风吹动纱帘的动静都清晰可闻。


    这是卧室,她在和陈宁霄独处。


    一想到这点便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从脚底心生出想逃的恐慌。少薇一把抱起礼物:“我、我该走了……从哪儿出去?”


    庭院这么热闹,显然已经不能原路返回了,那么便只剩下卧室正门这一个出口。万一被人撞到怎么办?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少薇犹豫数番,压低声对陈宁霄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咬咬牙拧门而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错眼,与刚从另一间卧室打扫完卫生出来的家政四目相对。


    少薇大脑一片空白,像在什么人赃并获的现场,竟一句话也不知道说,就这么匆忙地奔下了楼。


    “要死了,偷到这儿来……”阿姨气势汹汹且慌里慌张,一把拧开门,却在下一秒瞠目结舌——


    整洁的卧室里一切维持原样,只有一个男人和原本被绷得很平此刻却有了些褶皱的床铺。


    “啪”的一声,陈宁霄单手合上手中书,抬眸看向来人,眸底一片冰冷疏离。


    “出去。”-


    徐雯琦等人如愿逮到了少薇。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但考虑到她就是这么闷声不响又没存在感的卑微小人物,便也没追究她前因后果,只堵着她说迟到的人要受惩罚。


    颐庆市正为绿色城市的评选而倡导全市人民珍惜资源、厉行节俭,这也是几大中学共同的暑期实践课题之一,徐雯琦不愧是活动委员,想出来的惩罚内容深深贴合——她让少薇把今天他们派对产生的可回收垃圾收好,并想办法送到回收站。


    “反正这些事你也很擅长吧。”徐雯琦理所当然地看着少薇。


    司徒薇阻止她:“这些事


    交给工人做就好了。”


    一向对司徒薇马首是瞻的徐雯琦今天却反驳了她:“你这不对呀,绿色文明人人有责,照你这么说,我们也不用做什么实践和表率了,反正什么事都有环卫工咯。”


    司徒薇还想说什么,少薇当机立断向前一步:“我做。我迟到了这么久,应该挨罚的,这比让我自罚三杯什么的有意义多了。”


    “噗。”有个男同学很响地笑了一声,挤眉弄眼跟另外几个男生说:“自罚三杯,果然很懂哦?”


    从客厅的四处角落零碎发出了一些克制的低笑声,窸窸窣窣像下水道有老鼠在活动,在朝中心窜动扑拢。


    少薇站在所有声音和目光的中心,微微笑着略垂着眼睫,流露出习惯性的心不在焉来。


    该开午宴了,女主人司徒静招呼学生们往餐厅走,司徒薇特意落后在末尾,对少薇说:“你别往心里去,我找人做,徐雯琦她这人就这样,我有时候也受不了她……”


    少薇笑了一下,摇摇头,意思是没事。她不能告诉司徒薇她比她更了解徐雯琦,她只是风头欲和正义感都旺盛,所以总做瞩目的举动,有时出挑,有时出格,有时愚蠢。你也不忍心苛责她是坏人,将来有一天也许她会长大。


    落座后,司徒薇问:“哥呢?送完天歌姐就不见了?”


    司徒静颇为放心:“可能两个人有事一起走了。”


    站在餐桌后等待传唤的用人欲言又止,等到司徒静从餐厅出来,她才点到为止地交代一句:“宁霄在楼上睡着呢。”


    司徒静怔了一怔,但也没太放心上。


    陈宁霄一觉睡到下午,被同学的来电震醒,对方向他请教一个统计学期末考的知识点。划重点的那节课陈宁霄甚至没去教室,但谁不知道他是全系第一。


    密实的窗帘被两根骨节感分明的手指往旁拨了拨,白昼泄了一丝进来。陈宁霄眯了眯眼,等到瞳孔适应光线后,便看到一个穿百褶裙的女生两手提着一摞巨大的纸壳往门口走。


    天热,白衬衫已经被汗浸透,半透明地贴在脊背上,隐约可以看到瘦得过分的肩胛骨。


    汗流进了眼睛里,少薇停下脚步,用还算干净的手背蹭了蹭被灼痛的右眼。


    司徒宅的佣人给了她一个电话,是平时到他们这儿回收纸壳板的环卫工的。


    电动三轮车已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少薇帮忙将纸壳子抬到车上,对方赞叹了一句:“弄这么好?”


    是的,大的小的薄的厚的,无一不被她用美工刀切出口子折好扣好,平整而服帖,堆放起来很有空间效率。


    她处理这些时,同学们就在一旁围观,发出阵阵惊叹:“少薇,你也太全能了!”


    “无他,唯手熟尔。”有人耐人寻味地用一句课文来应对。


    如此机智又诙谐,大家都乐不可支。少薇一边利索地压着纸壳,一边跟着笑了笑:“除了《卖油翁》,《庖丁解牛》也可以。”


    此前追她而遭拒的男生被身边小团体起哄,要他帮她将这些提到门口。那男生也窘迫得很,被推来撞去的,到底也没肯如他们愿上前一步。暴露自己看上她真是个昏招,他都快恨上她了,害得自己地位也变这么低。他倒忘了自己原本也就是这小团体里最扮弄臣的一个。


    “以前也攒过拿去卖。”少薇回答环卫工人,轻轻巧巧的一句。


    环卫工看她稚气的脸孔,心想十六七岁的年纪能有什么以前?


    完事后,她站着略吹了会儿风,一直目送对方那辆小三轮驶下山坡后才回去。


    司徒薇还在拆礼物。


    他们在玩游戏,拆出后不说是谁送的,要司徒薇评选最喜欢的前几。


    刚才拆出来的有纯银首饰、进口的手工巧克力、正版的精工俄罗斯八音盒、日本带回来的潮牌衣服等等。少薇不知道刚刚去弄纸壳的这会儿,她送的helloKitty已经被拆出来放到一旁了。


    新的一个包装被撕开,是一本封皮和印刷都很精美的书。


    “这肯定是少薇送的。”有人说。


    因为之前少薇被邀请交换礼物时,送的都是时下畅销的青春文学书,既不会太贵也不算太跌份。


    没人留意到少薇回来了,那话出来后好多人会心一笑。


    她站在外缘,靠近门口,身后便是旋转楼梯。刚忙完回来,汗都没凉,她把额头鬓角粘连的发丝往后拨,没留意到自己指腹的灰蹭到了鼻子和额头上。


    又拆出来一个什么,同学们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响亮的鄙夷声。


    “这才是少薇送的吧!山得也太没档次了。”


    断定是她送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它看着就像是穷人送的。


    “我靠,哎哎,这helloKitty蝴蝶结上还有线头。”有个男生把娃娃举起,像是将物证呈览给各位评审和法官大人。


    听到hellokitty这个关键词,少薇心里咯噔一声。她没来得及看清,只瞥到那男生手里高高举起的确实是个蝴蝶结小猫。第一反应不是否认,却是自省:难道……还是买错了?


    是她没见过世面吧,才会分不清正版和山寨,在她眼里细致扎实的做工,其实是别人一眼可鉴的残次品。


    大家不约而同地对这娃娃挑剔起来,因为断定是少薇的,所以也不怕其实误伤了在场的另一个谁。


    有人问:“少薇回来没有?快问问她!”


    有人劝阻:“算了别问了吧,她应该也不懂。”


    有人小声附和:“对啊……她也不容易。”


    暗恋少薇的男生这次勇敢站了出来,粗着嗓子嚷道:“还是别问了,当作不知道好了。”


    陈宁霄步履匆匆地从三楼下来,一眼就认出了少薇的背影。不知是因为刚劳动完的缘故还是怎么,她露在衬衣外的肤色绯红,低着头,站得离她同学们有段距离。从他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如一座孤岛。


    “不是我的。”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


    陈宁霄本来赶着去学校,有个学生创业团队希望能说服他投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后他脚步缓了下来,最终站停在了某一级台阶上,眼睫垂睨,将目光凉薄而淡漠地落在少女的背上。


    没有人听到,只有站在近处的两个女同学困惑地回头,还以为是幻听。见是她回来了,表情略变了变。


    少薇捏紧拳头掐着掌心,再次出声。


    这次的音量比之前大:“不是我送的。”


    声音形成事实的涟漪,一层一层扩散开来。更多的人听到了。


    “哟,回来了啊?”几个同学若无其事地招呼,“我们还在猜礼物呢。”


    少薇点点头,鼓起勇气坚持说:“我听到了,但这个不是我送的。”


    她一认真起来时脸上就容易没表情,看上去十分郑重凝重沉重。但在她旁边的学生却接二连三地噗笑起来,用余光边笑边瞥她。


    被排斥在一个独她不知的共识之外,她脸上的茫然不安成为了楚门的气泡里的景观。


    有个女生好心提醒她:“你鼻子上……脏脏的。”


    少薇赶忙抬手擦了擦,也不知擦干净也没有。耳边听到声音:


    “你还挺认真,不是就不是呗,大家这不玩游戏瞎猜吗。”


    “哎少薇,你这就太扫兴了,这让真正送了这礼物的同学心里怎么想?”


    “对啊……也没那么差,你弄得好像很掉价一样。”


    “那怎么没有人认领啊。”少薇提了提唇角,虽然体内的屈辱和胆怯快要将她压垮,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和轻松的微笑:“我只是怕顶替了别人的功劳,毕竟大家的礼物都是好好挑的。”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憎怨。


    她往前一步,站在内圈的几个人不自觉地让开了一些,让少薇终于得以看清了那个娃娃。那确实也是一个helloKitty,但粗糙的人造棉、崎岖的走线、死板的塑料眼珠子以及歪歪扭扭厚薄不一的蝴蝶结,无一不在出卖它来自小商品档


    口的事实。


    少薇愣愣而吃惊地看着它,仿佛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廉价的东西,几秒后,她紧抿的颤抖的嘴唇咧开来,从洁白整齐的上下两排齿缝中笑叹出一声轻轻的呵气。


    她居然笑了,带着一点释然的、原谅一切的味道,但脸却仓促地低转开,像是在躲着什么。


    怎么会呢?这样一个丑得平庸、担不起一丝一毫诚意的东西,怎么就认定了是她的?


    哦。


    她仿若悟了,这个玩偶就是她在别人眼里的全部,与她对照着、匹配着。人云,什么锅配什么盖。


    眼眶灼得既酸又涩,整个瞳仁都感觉热热的,似乎有水汽要被蒸发出来。


    整个二楼是比死寂更为死寂的死寂。


    “少薇,算了吧,别较真了吧。”几个班干部和活跃分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她,“你这样让那个送这娃娃的同学很难堪的,本来大家也就是开开玩笑。”


    “好啦好啦,是我送的。”徐雯琦哄孩子似的,跟身边人对视一眼,将手掌在心口拍了拍:“我送的行了吧。”


    “对对对对对对,我送的我送的。”此起彼伏的争先恐后的认领。大家都变得好善良,显得圆圈中心的她是唯一一个逼仄的、不解人意的。


    忽然一声轻慢的笑,如此不合时宜,恰如一片薄冰锐利插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继而仰望,视线集中在那个站在楼梯上的男人。


    司徒薇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插在公主头上的皇冠随着她的小跑摇摇欲坠。


    “哥!”


    少薇瞬间听出是陈宁霄的声音,双肩一僵,低着的脸上一双眼睛匆忙快速眨了几下,好看上去正常点,不至于那么狼狈。


    陈宁霄两手插在裤兜中,姿态散漫得像是顺路经过:“到什么环节了?”


    其他同学都是第一次见陈宁霄,不提女生们拘束了起来,就连男学生也都不自在。


    司徒薇已经跑到了他面前:“我礼物呢?”


    “都收了这么多礼物,还问我要啊?”


    谁都听得出他语气的温和宠溺,司徒薇脸上好像反射了众人的目光,变得十分耀眼夺目,说的话也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那怎么比,同学是同学的,你是你的。”


    又雀跃道:“还玩吗?还是等明天玩?”


    这是她跟陈宁霄之间的小游戏,要是陈宁霄猜中了她今年最喜欢的礼物,就要额外再送她一份礼。


    这当然是一个没道理的游戏,因为司徒薇无论如何都不会输,她八岁那年生日自己拍脑袋想出来的,当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殊不知大人笑得东倒西歪。


    但陈宁霄次次都能猜中她最喜欢的,司徒薇便也觉得自己不算作弊了,谁让他真猜中啦?


    陈宁霄笑了笑,目光在屋内那些错落摆放的礼物上漫不经心地扫过。


    很奇怪,他明明是一个无关的人,但从他介入的这一秒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言行目光所牵制,都自愿地等着他的评价、他的判断、他的批改。这是一种自觉的支配权的交付。


    少薇以为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便跟其他人一样等着他的选择。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与陈宁霄视线的交汇,一旦察觉,她睫毛一颤,幻梦中惊醒,像被捕捉到的一只蜻蜓,空气中震颤的翅膀透明而孱弱。


    陈宁霄唇角扯笑,将视线收回到司徒薇身上。


    “选好了。”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等待中,他骨感峥嵘的手在那个山寨helloKitty上停顿两秒——很坏,甚至哼笑了一息——继而越过,拿起了另一个不大不小的Kitty玩偶:“这个。”


    那个helloKitty被拆出来后就放回了垫满淡粉色拉菲草的原礼盒内,短短的绒毛泛着淡淡的光泽,耳朵上的蝴蝶结硬挺饱满,被陈宁霄拿在手里后,与他修长宽大的男性的手形成了触目的违和感。


    司徒薇愣愣地从她哥这里双手接过helloKitty。


    不,它不是她这次最喜欢的生日礼物……虽然她很喜欢helloKitty,但她已经有好多只了而这又不是什么限量版,尺寸也不大不小的,或者说稍嫌小气了些。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薇和这只玩偶,窃窃私语在交头接耳中蔓延:“这谁送的啊?你送的?”


    少薇呼吸放轻,薄得如纸。


    是巧合么?她忘了有没有告诉过他送的是helloKitty了,因为和他相处时的自己总是有些恍惚。


    没有同学来问是不是她送的,但她不在乎,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等着司徒薇的肯定或否定。


    陈宁霄微微勾着唇角,目光看进司徒薇眼底:“怎么样,猜对了么?”


    司徒薇可以诚实的。她可以忠于内心说你猜错了,我不是最喜欢它。她甚至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她哥知道。她哥知道他猜错了,也在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选择——诚实、失去bonus;或撒谎、获得bonus。


    司徒薇吞咽了一下,在和陈宁霄对视的这一刻眼神莫名地发虚。


    “猜对了……”她弱声说。


    她选择了bonus。


    陈宁霄笑了笑,司徒薇觉得这笑里有安抚和鼓励的成分,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


    “我还有事,你跟你同学好好庆祝。”他直起身,恢复到漫不经心的状态。


    司徒薇不情不愿地长长“哦”了一声,陈宁霄拍拍她头顶:“好好想想要什么。”


    说完这句后,他转身离开,没和少薇有什么额外的交集。


    屋里立刻沸腾起来,交头接耳时不再收着音量,而是争先恐后地互相问:“谁送的?谁送的啊?”


    司徒薇从盒子里捡起对折的卡片,里面手写着一行:“生日快乐,永远开心、少女、优秀。”落款是“你的同桌,少薇”。


    她看了两秒,视线穿过攒动的青春人影,对少薇抿唇笑:“谢谢你,少薇,我很喜欢。”


    室内安静了下来,如一锅沸腾的水被拿离锅炉,骤然放到了冰天雪地中。


    在十几双少男少女的目光中,少薇慌忙摆手——两只手一起摆,有受宠若惊的意味:“你喜欢就好,我、我随便选的……嗯,你喜欢我很开心。”


    她笑得眼睫弯弯,脸颊因为害羞而泛出绯红。


    友情的味道……充盈了她从未体验过的身体。


    见她如此,司徒薇不知道是被感染还是释怀了,也跟着更明媚地笑起来。对嘛,喜欢谁的都无所谓,关键是哥哥会因此送她更好的礼物啊。


    徐雯琦清清嗓子:“你还挺有眼光的嘛。”


    终于有女生敢打抱不平了:“少薇送的是正品,难怪刚刚会抗议啊……”


    “对啊对啊,一个天一个地,谁能高兴啊。”


    男生嚷嚷:“那又怎么了?反正最后都会揭晓的,就算误会也是一时的,玩不起就别玩啊!”


    “你这么激动,该不会是你送的吧?”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拉到了最初——对啊,那个丑绝的娃娃是谁送的?每个人都左顾右盼,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以证明自己绝不心虚。但也没人好意思上手去揭晓答案。


    还是徐雯琦一马当先:“我来看看!”


    她抱起原本的包装盒,试图找到什么卡片、字迹,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晕,贺卡都不写一张。”


    “看看外包装呢?”


    “早就撕了扔了,这谁还分得清。”


    “完了。”徐雯琦笑道:“成悬案了。”


    “这简单啊,”班长道:“每个人认领下自己的礼物不就得了。”


    马上有女生拿起八音盒:“这我送的。”


    几个同学陆续效仿。争先恐后中,只有少薇感到不


    妥:“别这样吧,谁送的司徒薇自己知道就好了……”


    她才刚刚经历了那么难堪、众口铄金的时刻,无法想象将这样的时刻加诸于另一个人。


    话一出口,那些兴致冲冲的同学们动作也都迟疑了起来,终至完全停住。那个拿八音盒的女生又率先将之放了回去,说:“有道理,我觉得少薇说得对。”


    少薇悄悄将汗湿的手贴到半裙上擦了擦。一抬眼,正对上徐雯琦冷睨的目光。


    “你今天很出风头啊。”她微微一笑。


    “太太,茶点果盘都准备好了。”起居室外,用人对司徒静道。


    她跟了司徒静很多年,倘若在大言不惭的情况下,她可以说上一句自己对主顾颇为了解。在她眼里的司徒静总是很疲倦,疲倦而平静,若有所思着,不知道在为什么困扰。除了爱女司徒薇,她很少会为别人流露出欣赏、欣慰的目光,哪怕是她亲生儿子陈宁霄。


    但在这一刻,用人发现了她眼底和整个面部肌肉的柔和。


    司徒静敛去脸上细微表情,走进房间招呼道:“大家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果汁?”


    刚刚有关娃娃的所有不快都已消弭于无痕,仿佛从来没有观众。


    聚会一直进行到了晚上七八点,氛围的高潮由曲天歌送的翻糖蛋糕点燃。那是一座高达五层的城堡造型蛋糕,简直可以称为艺术品,以至于所有人都看直了眼。


    司徒薇头戴公主冠冕对之合掌许愿,心想——要是那个游戏留到现在玩就好了,哥哥一定会猜这个蛋糕才是她所爱,她也就不必为了得到他额外的礼物而背上撒谎的负罪感了。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想错了。


    就算现在她被赠送了一台车子、一座城堡,她哥也依然会拿起那个中庸的玩偶。


    由于第二天还要上课,且期末考临近,一帮高中生很有分寸地在八点准时散了。一些学生有家长来接,一些是颐庆下面县市考来的住宿生,理所当然结了伴一起回校。司徒静还须去电台,临走前让用人安排一切。


    少薇欲走,被司徒薇悄悄拉了拉袖子,并使眼色。


    一旁的徐雯琦很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


    学生很快走完,最终留下的还有五人,加上少薇共是两男四女。显然她是临时被司徒薇拉进来的,并不知道他们要干嘛。


    直到藏在衣柜里的啤酒被偷偷拿了出来,少薇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要喝酒。


    司徒薇的啤酒是日本进口,口感很好,度数却不低。在她的卧房中,一帮人将灯光打得很低,在床边和地毯上围坐,姿态模仿出大人的那种随性、洒脱的模样,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这校规禁止的液体。


    那氛围神圣得少薇忍不住想笑。她在酒吧……想到此思绪停顿。是了,他们才是正常的高中生,她是异类。


    酒精毕竟有作用,昏暗暧昧的灯光下,一个男生忽然说:“其实少薇身上有种神秘感。”


    少薇怔了下,在几人的目光中垂下眼睫,掌心温着啤酒罐。披在肩膀的头发滑落了下来,掩住了她沉默无言的侧脸。


    那男生来了劲:“对,就像现在这样,心里想什么从不放在脸上,有自己的秘密。”


    少薇有些僵硬地笑:“我没有秘密啊。”


    “你还没有?”另一个男生搭腔,“你可太有了!我问你,这肯定不是你第一次喝酒吧?”


    少薇一时想不到自己是哪里漏了馅,倒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不该否认。


    徐雯琦凑到司徒薇耳边埋怨:“你留她干嘛呀,弄得大家都挺尴尬。”


    另一个较为玩得开的女生起哄道:“这个问题适合留给‘真心话大冒险’哦。”


    “不想答的话就喝一杯!”


    就这么顺畅地玩起来了。少薇不善推拉,闷头喝了一杯又一杯,等反应过来时,地上已东倒西歪了许多个易拉罐。


    其实这些人平时也不怎么找她玩,这会儿她一醉,也就自动被边缘化了,单独坐着,将脑袋枕在床沿看着他们玩。


    看到司徒薇和另一个男生喝了一杯交杯酒后,少薇的眼睛瞪得很大。


    那男生后来又贴了她面颊,其他几人都起哄,又怕被大人察觉,遂都压低了声音,氛围弄得比事实更禁忌。


    少薇被刺激得清醒了一瞬,但很快便再次陷入微醺的游离中。


    要告诉陈宁霄或者司徒静吗?不……她现在是司徒薇的朋友了,好的坏的,她都要为她守住秘密。


    司徒静每晚于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到家,因此这场不被允许的小聚会在十一点时散了。其他几人都有家长来接,怕酒味露馅,事实上都没敢怎么喝,少薇反而是被他们灌得最多的——这些少年小小年纪就已懂了支配人喝酒的快感了。


    少薇没有人来接,司徒薇将她轻轻推醒,让她去隔壁客卧睡。


    司徒薇知道自己家那位用人阿姨耳朵灵得很,又有主顾不睡她不睡的良好品格,因此动作放得十分轻柔,还不忘提醒少薇:“嘘,收声哦。”


    她可不想让母亲知道她聚会上有同学喝得烂醉如泥。


    少薇也不知自己被扶到了哪一处,只觉得身底下床铺十分柔软,温柔地托举着她、包裹着她。


    她睡得不省人事,车子远光灯从左至右滑过窗框穿透纱帘,照亮她毫无防备的苍白的眉眼。


    奔驰车在楼底下停稳,半夜三更,陈宁霄无意惊动任何人,径自穿过院子,从今天带少薇走的那道露天楼梯拾阶而上,拧钥匙开门。


    今夜是新月,薄薄银刃似的一弧,照不亮什么,屋内一切俱是朦胧廓影。


    主灯开关在床头及正门口,陈宁霄随手脱了T恤,上床去摸开关。皮肤察觉到芳香温热时已然来不及——


    灯光啪地应声而亮,照亮了他底下这具衣衫扣子解了两颗的身体,黑色长发自雪白颈项向下蔓延。


    陈宁霄目光一僵,果断将被子一把掀起盖在了少薇身上。这么做了之后,胸腔里的心脏才慢一拍地开始激烈狠跳,眉头拧得很深。


    谁放这里的?喝酒了?谁解的扣子?


    身下那双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如黑曜石一般清亮而迷离地望着上方宽肩窄腰的人影,继而变为与他对视。


    陈宁霄唇线微抿,但喉结的滚动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陈宁霄。”少薇看了他一阵,开口叫他,出奇地镇定,嗓音带些绵绵的沙哑。


    陈宁霄没说话。


    少薇:“你怎么会没穿衣服?”


    “……”


    被质问的人抓过了T恤套头,经年锻炼的身体随着这个动作而贲张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少薇呆呆地看着,眸里迷离如雾气般一点点散开。


    直到他穿完T恤,从自己上方撤回身,用跟她如出一辙的淡定说“抱歉,没发现你在这里”时,少薇终于倒抽了一口凉气,手脚并用地翻身坐起——


    不是梦!


    陈宁霄穿好衣服单腿盘坐,右手搭在膝盖上,回睨一眼:“醒了?”


    少薇语无伦次:“我我我我刚说梦话。”


    “知道。”


    怎么这么聪明啊!简直埋怨起他的智商来。


    陈宁霄勾起唇,戏谑意味分明:“你清醒时是现在这样的。”


    少薇满脸通红,偏过脸去小声回了一句:“你又知道了……”


    她平时虽然乖,但也不至于像他揶揄的那样吧!


    陈宁霄笑了笑,没较真,而是问:“怎么没回家,还喝上酒了?”


    “几个要好的同学……”


    说这话有点羞愧,因为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要好的同学。


    他没拆穿,而是看了她一会儿,问:“被欺负了吗?”


    “没有,就喝酒么,怎么会……”讲到这里蓦地顿住,意


    识到陈宁霄所谓的欺负并非是“霸凌”,而是另一层男女之事上的意味。


    她咽了咽,燥热的手抓紧身下床单:“没。”


    陈宁霄看进她眼底,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在习惯性地粉饰太平。确定她没有撒谎后,他从床上起身:“别留这里,明天一早司徒薇就要去另一边,顾不上你的,到时候你很尴尬。”


    少薇没问“另一边”是哪里,只是点头同意了他不太委婉的逐客令。


    开了一晚上的讨论会,这会儿又要开夜车,陈宁霄从口袋里摸了根烟提提神,点烟时像是顺便道:“扣子扣好。”


    少薇起先没领悟,直到雪白的薄被下滑,露出她凌乱的衬衣领口。


    “你……”手忙脚乱地扣扣子,火却已经燎到了耳廓,绯红滚烫一片。


    想问他看到了多少,又知道不该问,也问不口


    陈宁霄咳嗽一声,撇清干系道:“不是我解的。”


    少薇系扣子的手随着他的话抖了一下:“我知道……!”


    “那是谁解的?”陈宁霄是真劝她好好回想回想。


    “我怎么知道!”少薇简直要哭,眸底来一片可怜的绝望,软绵绵地求:“你别管了……”


    陈宁霄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冷不丁说:“明天问问司徒薇吧。”


    这不还是没放过她!


    少薇斩钉截铁的一句:“不要!”


    陈宁霄无奈:“我意思是你自己问。”


    少薇思绪乱糟糟的,草草点头应允,低着的头再也没抬起。听到房门被打开,她自觉地跟在陈宁霄的身后。


    本来没什么的,这模样倒真像他把她怎么了。


    陈宁霄一声轻笑。


    正是敏感的时候,风吹草动都会竖起耳朵,少薇警惕地问:“你笑什么?”


    陈宁霄指尖夹着烟,又哼笑出很淡的一声:“笑你好欺负。”


    提醒道:“看着点台阶。”


    踢踢跶跶的脚步声安静地响在楼梯上,好像在这矇昧的灰蓝色的穹顶下被放大了,形成回响。


    月亮明明也不怎么大不怎么亮,却牵着她心里的潮汐。


    是自己做贼心虚吧,不然怎么会担心被人听到。


    怎么就有了跟他在这样的深夜并行着的机会?都找不到命运有条理的轨迹。像冒名顶替了谁。


    “你会把我们喝酒的事告诉阿姨吗?”少薇没话找话。


    陈宁霄勾了勾唇:“不会。”


    他跟司徒静没有熟到这程度,他们的话题总在固定的狭窄地带。


    “你今天选helloKitty,是因为我吗?”


    “我选了有什么用,难道不是司徒薇说了算?”陈宁霄的反问四两拨千斤。


    少薇一想也是,遂更认定自己居然送了司徒薇最心仪的礼物。那感觉很奇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她觉得自己从此可以为司徒薇赴汤蹈火。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了车,深夜里,连车门关上落锁的轻咔声都很不真实。


    “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少薇突然说。


    陈宁霄笑了笑,微回过眸瞥她一眼:“还可以更厉害一点。”


    什么扔垃圾、整理纸箱、按头背锅之类的事,陈宁霄没提,她也没提,并不知道他的目睹。


    车子一直开到了城中村最靠近同德巷的路口,下车前,陈宁霄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拨开中控储物箱,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被白色雪梨纸包着的物件。


    “给你。”


    少薇接过,感觉轻轻的,“什么?”


    “买东西送的。”陈宁霄轻描淡写,也不说为什么给她,可能就是随手吧。


    少薇心底一动,问:“能拆吗?”


    陈宁霄失笑:“当然。”


    少薇的右手掌心托着那个东西,左手拆开它上面的雪梨纸,一层层,褶皱的轧纹,像剥开一朵粉白色的夹竹桃。


    夹竹桃的花蕊露了出来。


    那么正正好好,是一只崭新的、正版的、蓝色的史迪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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