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净心施法的手缓缓垂落，细长的柳叶溅上几滴红血珠。他盯着蛇皮，眸光微动。
它直至最后一刻，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又因为什么而死。
也许在王隽步入西海的那刻，它和她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
事已至此，净心只好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我要回去向世尊复命了。”净心转身看向浮游，满脸疲倦。
他强撑着向她告别：“还请仙子今后勿要擅自行动了。”
浮游仙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仅表示知道了。
她不置可否的反应也如净心所料，他并不感到意外。
“保重。”
他留下两个字，便乘云而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王隽一眼。
王隽出于礼节，默默目送净心离开后，才回应起浮游仙子毫不遮掩的打量。
“我一直以为你只会感情用事，但这次你做得挺对。”浮游仙子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满眼欣赏。
王隽惊讶她态度的转变，以为她在阴阳自己，有些怀疑地问：“所以你不觉得我妨碍你们的计划了？”
“这蛇妖是计划中的一环，但不是重要的一环。”
浮游仙子冷哼一声：“否则你以为我肯乖乖让你杀了它？”
王隽笑回：“我还以为你也看不惯这蛇妖做了那么多恶，还有机会‘改正’呢。”
“你眼中的善恶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浮游仙子翻了个白眼，“再说你下手的动作那么快，我还能说什么？”
王隽失笑，这浮游仙子全凭自己喜恶做事，除了西王母和昆仑，谁也不放在眼里。
但几日相处下来，她觉得这少女也不是冷血之人。她能默许自己动手，或许心里也有对那些无辜之人的同情。
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
浮游不想让净心知道五彩石的存在，想来这也是西王母的态度。
王隽轻轻摩挲腕间的宝贝，笑而不语。
即便是佛祖和西王母联手为盟，也会有各自的盘算和秘密。
她们那么在乎这五彩石，却让自己带到西海，找到女娲的消息，恐怕这已说明，自己与这位大地之母有某种联系。
王隽在心中轻叹：但愿这些秘密，不会让自己丢了小命。
见浮游仙子若有若无地打量身旁的姑获鸟，王隽忙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
“仙子，这些刚获救的女子还没有安顿好去处，我担心她们无所傍身，万一再遇到险境不能脱身。所以……昆仑能不能收留她们？”
浮游抬眼扯笑，鼻孔里发出一声气音。“你把昆仑当什么地方了，岂是人人都可以进的？”
王隽硬着头皮接话：“凭咱们的一丢丢交情，你给个机会试试看？”
见浮游不为所动，她厚着脸皮又道：“昆仑这么大，难道还容不下她们吗？”
“她们之间不乏有才德出众之辈，能为昆仑添砖加瓦嘛。资质平平的，留下做些差事，简直是两全其美！”
可任她磨破了嘴皮，浮游就是不肯松口。
若让王隽欠昆仑和自己一个人情，她自然乐意至极。只是——
浮游仙子向玄鸟那儿扫了一眼，面色不快。
那些女子离得不远不近，即便听不清对话，也能从自己的神情可以看出，王隽正为了她们讨好自己。
她们看自己不耐，便以为没了希望，非但不为自己争取，还就这样看着王隽继续低声下气。不是一言不发，就是连连叹息的，那自怨自艾的模样真让她看了生气！
但瞧见其中有些天界熟悉的旧面孔，浮游仙子瞬间明白了她们的为难。
她的声音如雨点般小了起来，言辞诚恳说：“现在倒不是我不肯了，而是要看她们是否愿意。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舍下颜面和过去的。”
王隽知道她的顾虑，有些女子曾是天界的仙神，在面对同道的救助时，总会觉得羞愧难对，拉不下脸面。
虽然这并不是她们的错，但是浮游仙子也没有义务开解和承担这份沉重。
“可这对她们而言，真的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王隽不甘心地叹气，浮游的话已经是明示，若是她们自己再不肯放下身段，放下心魔，恐怕就算自己直接向西王母求情也无济于事。
王隽挠挠脑袋，实在不行，就实施PlanB计划把她们送到人间吧……
她只是可惜，那些凡人女子也没有站出来的。若是修炼的苦都吃不得，人间的苦更难吃百倍。
今后造化，全凭她们自己了啊……
王隽正惋惜着，忽见玄鸟头顶爬出一个女子。她身型削瘦，衣衫破旧，却难挡仙骨清资。
她的脸上带着局促的笑，将青紫的手腕藏于袖里，目光闪躲。
“浮游仙子，许久不见了。”
女子强颜欢笑着：“你可能还记得我，我曾是天界的……”
她合眼落泪，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职位。她向王隽投去求助的眼神，落在满是欣慰和鼓励的眼睛。
她最后一次深呼吸后，又坚定地开口：“虽然我现在没了法力，但灵根还在，若是能进昆仑，必定会潜心修炼，为王母娘娘效力。哪怕从最末等的侍女开始，也心甘情愿！请仙子帮我！”
浮游的眼角总算有了笑意，语气仍然冷淡：“不用跟我套近乎，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
女子微微张口，似是不解。
这浮游仙子，就连半点善意也不肯直接表露出来。
王隽忍不住开口解释道：“进昆仑后，只管报上名姓就好，其他一概不必提。”
女子脸上闪过惊讶，随即懂得了她的言外之意，正要启唇言谢，泪汹涌而出。
“谢谢，谢谢……”
她终于可以以新的名字，开始新的生活了。
王隽如释重负地长叹，现在有了成功的先例，一定会给后者信心的。
果然，那些女子受到了鼓舞，一个个都站了出来。她们用自己颤抖的、羞怯的、微弱的、粗犷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修行，但我什么活儿都能做，绝不怕辛苦！”
“我……我什么也不会，但是我可以学！”
王隽乐于见到她们敢为自己争取，向浮游挑眉一笑：“这下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浮游仙子无语，她还傻呵呵的为那些女子高兴呢。
“我得提前恭喜娘娘获得助力了。”王隽向她抱拳，对着女子们眨了眨眼睛。
“这还要多谢仙子引荐，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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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其他的女子立刻会意，向浮游仙子行礼道谢。
浮游不自然地红了脸，却隐隐咂摸出不对味来。
她为她们解决了个大问题，连功劳都不提，甚至还要分给不出力的自己，恐怕就是让自己能将这些女子管到底了。
浮游见她满脸狡黠的笑意，恨不得锤她两下。
本以为她欠了自己和昆仑人情，现在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情究竟用不用得上。
王隽是处处留人情，俗话说“人情债”不压身，再多也无所谓了。何况此次她在西海掀了妖精窝，回到天界后，谁又能逼她还呢？
浮游皮笑肉不笑：“好哇王隽，我真是小看你了。”
王隽心虚地咧开嘴巴，干巴巴笑了几声。
浮游没再继续追问，因为自己之所同意收留这些女子，也是因为王母娘娘早有意向招些有才德的女子。
但近万年来，凡间成仙的寥寥无几，更不用提只有王隽一个女子而已。
想起初到西海时，王隽率先察觉出天空的异样，又用激将法让自己回去搬救兵，竟然还平安无事地从蛇妖的肚子里出来。
即便是面对能言善辩的净心，也会先避其锋芒，趁其不备时，果断地动手除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这样的王隽，虽利用了自己，但也仅仅令自己不爽而已。
这种程度，拿捏得也真是恰到好处。
罢了，王隽既然识趣，又不多问计划的事，这已经少去自己许多麻烦了。
尽管她并不清楚，王隽是不感兴趣，还是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她若不说破，自己也只当不知。
“我要带她们回昆仑了，希望她们不会让娘娘失望。”
浮游仙子恢复往日不可一世的样子，冷笑着说：“要是她们吃不得昆仑的苦，也休怪我无情了。”
王隽点头，这点她早就明白。
这些女子在妖城里吃尽了苦头，能在昆仑这样的清净之地疗养身心，已经十分幸运了。相信她们一定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缘。
“她们有肉身尚且可以带回去，但你体内的魂魄呢？”
王隽没想到她连这也考虑到了，无不可惜回答：“我会送她们回地府，让她们顺利转世。”
浮游仙子顿了顿，从袖里掏出一个玉瓶。
“这是我从净心那儿要来的宝贝，可以将灵魂暂时收容在这里，等她们有合适的容器后，就能变成原来的模样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带着这些亡魂？”
王隽张大了嘴巴，这完全不像浮游能主动做的事情啊？
浮游眉眼难掩忧伤，看着她腹中昏迷不醒的女子，幽幽道：“因为我还要带她回家。”
王隽疑惑地看过去，那个曾被称为妖城王后而又恢复本名的，正是商婵。
浮游轻轻来到她的身边，蹲了下来，脸上是王隽从未见过的温柔。
“商婵姐姐，我们回家了。”
听到久违而亲切的声音，商婵终于被唤醒了。
“浮游……是你么？”她睁开双眼，却茫然无措。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浮游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半晌挤出了几个字，像是对在场的所有女子宣布——
“从今天起，噩梦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