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内歌舞终止，环绕宝座的神仙前空留出空旷的场地，仿佛在等待它真正的表演者。
通传的余音终于飘到了王隽玄鸟的耳朵里，他们不由得紧张地对视一眼。
玄鸟顾不得炸毛的翅膀，不停地抚摸她的毛发，口中念念有词：“不怕不怕，就算做得不好，天帝也不会惩罚你的。”
也不知玄鸟是安慰自己还是抚平它的焦躁，王隽把它从头顶抱下来，大眼对小眼：“明明你比我更紧张吧？”
“因为我不能和你一起进去。”玄鸟忧心忡忡道。“接下来就得看你自己了。”
“里面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怕什么？”王隽作深呼吸，默默抱紧怀中的一沓文件，坚定地大步踏向大殿。“祝我好运吧！”
走进这般梦幻的大殿，连脚步也轻飘飘的，令人忘了一切烦忧。穹顶星河流动，玉石大道两侧彩云交织成河，流动着青玉色的浆液，能隐隐闻到花果香气，王隽只觉得自己还没喝，便有几分醉了。
今日是天帝寿诞，所有神仙齐聚在宝殿，如群星环绕天帝身边。他们的视线随天帝移动，缓缓落在自己身上，她的心悬了：自己这万年来的“功绩”，能不能被他们认可？
她悄悄打量一圈，十殿阎罗坐在后排位置，连模样都看不清楚。她内心忽地感到心酸，阎王在基层工作那么久，在神仙里也只排在末等。
但尽管如此，这漫天神仙里，只有阎王能给自己定神。若是师尊也在，该有多好……
她能感受到那些神明探视而来的目光中，有喜悦的善意，有好奇的打量，有疑惑的探究，也有——隐隐的恶意。
想到师尊和阎王对天界神仙的态度，王隽心里更没底了。她拼命甩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只管向前走着，只是她的步子迈得越来越阔，大有跨星河之势，连同手同脚了也没注意。
座中有神仙忍不住偷笑，阎王排在后面不知是谁，更无法替她辩解，只好转向王隽，生怕这笑声影响了她。
王隽显然也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笑声，悄悄把步伐纠正过来，接下来每走一步，她走得都格外稳重。
顶着所有人注视的压力，她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天帝面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照礼制下跪，直到如云流水地完成行礼动作，天帝满意地微笑：“平身。”
王隽心中升起异样的情绪：天界存在已有千年万年，可是规矩也不少于世界的封建社会，甚至在人间许多朝代，人们不必再靠下跪表示自己的服从和尊敬。
可为何在天界，她却不得不以这种方式表示自己“有礼”？
这样的念头还没持续多久，她便被一股无名的力量压制得动弹不得。她能察觉到，那三界万神之后正俯瞰自己，似在考察自己的资质。
在漫长的沉默中，她甚至能听到几个神仙在窃窃私语。
“这是凡人靠自己修炼成仙的？不简单呐。”
“是啊，三界众生中，只有人类最难修成正果，而人间修炼成仙者也少之又少，我记得有万年没有见过凡人登天的了。”
“咦？听你这么说，难道你还不知道，她是万年前最后一个凡人修成正果的？”
“那我怎么从没在天界见过她？”
“听说是她推了陛下和王母娘娘的邀请，主动请去地府。”
“哎呦。”那声音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可惜，“那真是走了不少弯路。”
“可不是嘛。现在她能重回天界，也是当年陛下仁慈，不忍天才没落的缘故。”
他们说得越发起劲，对即将升天的新同僚充满期待。
阎王小声在心里辩驳：“她明明是为了天下众生来了地府，怎么在你们嘴里倒成了年轻不懂事？”
还有，在地府历练怎么就成弯路了？！
王隽却等得心肝焦灼，终于等到头顶传来天帝的声音：“万年期限已过，你在地府可有收获？”
威严的发问回荡在大殿，令她的心神跟着颤了颤。她双手举高奉上精简内容后的文件，天帝随手接过来，略略点头，时不时抚摸长须，发出赞许的声音。
王隽大着胆子抬眼瞄了瞄，恰好与天帝一双威目对视。
“不错。”天帝出乎意料地给出评价，“这是寡人今日诞辰收到的最好的贺礼。”
此言一出，众神仙哗然一片。他们都好奇，王隽呈给天帝的到底是什么。
王隽大喜，心道来了机会，趁热打铁说：“此事只有我一个是万万做不成的，当然还有地府阎王的支持，孟婆黑白无常，文武判官他们的努力……”
她忙不迭地从文件夹缝取出长长一卷名单，密密麻麻地都写满了夜叉小鬼的姓名。
天帝轻笑，“你是为他们邀功来了？”
“岂敢？”王隽干笑着解释，“为天帝效力理所当然，我只是想让他们也沾沾您的荣光嘛……”
“凡是记录在名单者，赏赐金花一朵。”
金花？
王隽正想开口问这是何物，阎王从末座快步上前来，向她示意跪谢。
“多谢陛下赏赐，这金花能增长百年修为，是我们地府上下求之不得的荣耀啊！”
阎王一边道谢，一边间接告知王隽金花的用处，免得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令天帝不悦。
王隽不知金花还有如此妙用，稀里糊涂地跟着道了谢，没想到下一秒天帝的话令怔住：“不过，就这些么？”
王隽和阎王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面面相觑。
这些？三千世界人类的臣服还不够？
王隽想过天帝各种反应，唯独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也许天帝自千万年前登上帝位便受三界众生的尊敬，对此早习以为常，不过是再多千万亿尘世的信徒，又有什么特别？
可现在她还能拿出什么？
阎王爷不解天帝何意，只能硬着头皮先开口替王隽争取思考的时间：“回禀陛下，传道的团队从今以后会源源不断地为您塑金像供奉，永生永世香火绵延。”
天帝兴趣索然，不为所动。
王隽思忖道：天帝应该不是随口一问，不然到这一步也该命他们退下了，难道他是想考察自己的应变能力？
“名望于寡人而言，不过过眼云烟，毫无价值。”
王隽纳闷：“我又没有读心术，怎么猜得出来？”
她只好向西王母投去求助的目光，西王母虽对此早有预料，却默不作声地捧起酒盏，装作看不见。
王隽攥紧手中的传道名单，鬼使神差地看向名单不起眼的名字——“狼月”。
狼月对神仙态度不喜，也不愿意接受神明的赏赐。但是在万妖国，要不是他出了一份力，自己也不能顺利完成传道计划的第一步。
所以，她只在极小一行的致谢中填上了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天帝似乎盯着那里看了半天。
王隽为印证自己所想，斗胆上前试探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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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您是三界之主，本该受人类和神仙的尊敬，可妖族也许并不这么想，也许我们可以……”
“大胆。”
率先开口的是西王母，她缓缓从座椅站起，脸上只剩下沉重。
“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这里是天界，容不得你出言放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她牙齿缝挤出来的，王隽面对西王母的眼神暗示，茫然地看向天帝。
难道她猜错了？
天帝笑着点头，“且听她继续说下去。”
西王母无奈落座，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王隽现在是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如果……如果能让妖魔真正屈服于您，或许您才配得上成为真正的三界之帝……”
刚说出口，王隽便猜出天帝的意思，肠子几乎都要悔青了。
天帝果然来了兴趣，“哦？那你可有主意？”
“没有……”王隽轻咬住唇。
天帝的声音沉了些，似是不悦：“寡人以为你有想法才让你说下去，没想到，你也只是空想而已。”
“王隽第一次拜见陛下，就算是有十分主意，恐怕在紧张时也忘了五六分了，还请您给她些时间，容她慢慢说来。”
阎王也从那番话中想明白了，接受命运般坦然一笑，似乎在跟她说“没关系”。
下面神仙也在长时间的沉默中按捺不住，他们不明所以的讨论，给王隽更大的心理压力。
顺着天帝的心思说下去，今后地府的夜叉小鬼会有生命风险。
可要是不说，她这仙途恐怕也到了头。
经过半天踌躇，她闭上眼睛，吐出几个字：“回陛下，王隽愚钝，想不明白……”
阎王上前打断她：“地府传道团队经验丰富，可以向妖族感化，令它们弃恶从善，一心向道。”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令场内神仙听得明白。他们纷纷上前劝阻：“陛下，臣认为此举不妥。”
“天界之前也有先例。”天帝沉思道。“寡人觉得这倒是不错的主意。”
“陛下可是忘了万年前妖魔假意屈服，趁机攻入天界的事？要不是我们防范妥当，恐怕此事引发的后果更加严重。”
他们不满地看向阎王，似在无声地指责他这提议荒谬至极。
天帝抚摸胡须，似在思量。最终他转头看向西王母：“您觉得如何？”
西王母嘴角勾出一丝微笑，“既然陛下也有想法，不如就让他们试试？”
“他们？”天帝捕捉她话中咬重的音节，“也好。”
“从即日起，仙者王隽因传道有功，正式入天界仙箓，赐传道真人名号，负责传道度化众生之职。”
王隽心中失落：这听起来跟宗教部门的传道士没什么区别……
而场内众神仙哗然一片，天庭中出现天帝册封的新官职，这意味着什么？
王隽白净的额头贴向冰凉的玉砖，头顶似乎有醍醐灌顶的寒刺入她的灵魂。
她感到自己炽热的灵魂正慢慢脱离仙躯，只剩下空寂如死水的心境，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激起情绪的波澜。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看自己的手，捏捏自己的脸，毫无变化。阎王还像往常一样满目关心。
余光却见西王母脸上的无奈和悲伤一闪而过。
天帝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很满意她的变化。
“从此以后，你便是真正的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