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一个青年先走进了院子。
正是苏无际。
他笑道:“你们看看,谁回来了?”
随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映入了几人的眼帘。
他即便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便装,却仍旧掩不住军人的身姿。
只是,处于禁锢之中的七年光阴,终归还是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少的痕迹。
以往那乌黑的两鬓,今日已经如霜如雪,眼角明显多了一些细密的皱纹,皮肤也被墨西哥的太阳晒得微黑粗糙,但……不管时间怎样流淌,有些深埋于心底的东西总是不曾改变。
而那双以往总是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里,此刻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近乡情怯的恍惚,和几乎要奔涌而出的思念,彻底交织在了一起。
江晚星本来正要起身迎接苏无际,此时目光狠狠一怔,喉咙一下子被堵住了。
受了枪伤都不曾掉眼泪的晚星少校,眼眶已经瞬间变红了。
方岚霜本来正在掀开砂锅盖,准备盛汤,看到此景,下意识的手一松,汤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她怔怔地望着院门口,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那双曾因流泪过多而总是泛红的眼睛,此刻正映着夕阳的余晖,也映着那个她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的身影。
江浩冰狠狠地揉了一下眼睛,有点不确定地问道:“我靠我靠我靠,你你你……你是我爸?”
要是放在平时,江晚星妥妥地会给江浩冰的脑袋上来个响亮的大耳刮子,可是,此刻,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轻轻推了江浩冰一下:“你那时候才十二岁……”
江浩冰其实已经完全傻掉了。
坠机案时隔七八年,以至于他记忆里的父亲形象甚至有些模糊了。此刻看到母亲如此失态,看到父亲真的“死而复生”,他鼻子一酸,眼圈一热,下意识地看向姐姐。
江晚星站在那里,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作为军人,她那坚强的内心深处早已做出了最坏的设想,甚至无数次在噩梦里演练过得知噩耗的场景。
可此刻,那个记忆里的伟岸身影,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爸……”
她的红唇才刚刚张开,便已经说不下去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方芊雪抹了一把眼泪,难以置信地问道:“姐夫,是你吗?”
苏无际拉着江秉辰的胳膊,把他拉进了门。
“我回来了……”江秉辰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多年未曾开口说话,又像是被浓烈的情绪堵住了喉咙。
仅仅四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这位将军坚强了一生,此刻也控制不住地柔软了下来。
这一声轻唤,瞬间打破了所有人的僵硬。
“岚霜,我回来了。”江秉辰又说道。
方岚霜的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向前迈了几步,又像怕眼前是幻影一般猛地停住。
定睛看了看,她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好不容易走到客厅,方岚霜抬起颤抖的手,想要触摸面前男人的脸庞,可是,她的手伸出去之后,却悬在半空,竟有些不敢落下。
方岚霜的嘴唇翕动,隔了十几秒都说不出来话。
“秉辰……”方岚霜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可是,声调中仍旧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真的是……是你吗?”
“是我。”江秉辰的声音更哑,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说道:“岚霜,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方岚霜双手捂住了嘴,压抑的哭泣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她语无伦次,只会重复着这几个字。
江秉辰双手扶住方岚霜的肩膀,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随后看向了自己的女儿,红着眼睛笑道:“晚星,长成大姑娘了。”
江晚星也笑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抹去眼泪,腰背挺得笔直,“啪”的一声,脚跟并拢,右手狠狠划至眉尖,向着江秉辰,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认真的军礼!
“绝密作训处少校江晚星,欢迎首长回家!”
江秉辰看着女儿泪流满面却倔强敬礼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他的右手松开妻子,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手,回了一个同样标准、同样沉重的军礼。
父女之间,无需更多言语。
一个军礼,已诉尽一切。
江秉辰放下手,终于朝着女儿张开了右臂。
江晚星再也忍不住,一步冲上前,重重地撞进父亲的怀抱,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那陌生又熟悉的肩头,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哭泣声。
江秉辰单手抱着女儿,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她小时候做了噩梦时那样。
“我回来了,不会再走了。”江秉辰说道。
“爸爸……”江浩冰走上前来,他张开双臂,想要抱一抱父亲,却发现老爸的左右手正分别搂着妈妈和姐姐,自己都没地儿下手了。
“浩冰,你也长大了。”江秉辰看着自己的儿子,却忽然话锋一转:“头发太长了,不男不女的,吃完晚饭去给我剃了。”
“还有,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涂粉底了?成什么样子,现在给我洗掉去。”
江浩冰瞪圆了眼睛:“啊?”
江秉辰的声音一沉:“立刻去卫生间洗脸,跑步前进!”
…………
苏无际看着这重逢一幕,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倚在客厅门框上,嘴角带着一丝欣慰、却也略显疲惫的笑意。
所有的冒险、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生死一线,在这一刻,都值了。
他甚至有些下意识地想稍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这一刻完全留给这分别太久的一家人。
不知何时,方芊雪已经靠在了苏无际的身上,这重逢的一幕让她哭得都站不住了,只能下意识地借着这个年轻男人的肩膀靠一靠。
苏无际也能感觉到,方家小姨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胖了一些。
他抬起手来,轻轻拍着方芊雪的后背,以示安慰。
“小渣男……呜呜……”方芊雪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哭得像是个提早发育完成的少女:“你先找回了我姐姐,又找回了我姐夫,这让我以后怎么报答你啊……”
苏无际笑着说道:“嗨,你这女流氓,不趁着喝醉了占我便宜,我就是万幸了。”
“别乱说,谁占你便宜了。”方芊雪破涕为笑,用胳膊肘顶了苏无际一下,抹了抹眼泪,嗔怪地说道:“这么大的事,居然瞒得这么紧,害我白白担心!还以为你对晚星变心了呢!”
苏无际用胳膊肘顶了回去,小声说道:“方芊雪,你得讲道理啊。这件事情牵扯太广,我可不敢走漏风声,万一节外生枝,就前功尽弃了。”
“知道知道。”方芊雪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说道:“你没受伤吧?”
苏无际大言不惭地说道:“我身体好得很,壮得跟头牛一样,能受什么伤?”
方芊雪说道:“知道你壮得像头牛,上次跟晚星折腾出那么大的动静,害得我都失眠了……唔……”
说到这儿,她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苏无际一下子面红耳赤:“……”
“小渣男,你的这份恩情,我们江家和方家永远记在心里,无论你走到哪里,本小姨……永远罩着你!”
方芊雪搂着苏无际的肩膀,拍了拍,随后说道:“我给你盛饭去。”
说完,她便走向餐厅,又低头抹了抹眼泪。
江晚星虽然在和父亲享受团聚的一刻,但并没有忘记苏无际。
她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门口那个年轻身影。
夕阳在他的身后勾勒出一圈光晕,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是他,跨越万里重洋,历经无数艰险,将自己的父亲带了回来。
江晚星知道,自己欠他的,这一辈子根本还不完。
她松开父亲,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朝着苏无际走去。
一步,两步……她忽然加快了步伐,猛地扑进了这个青年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
这个拥抱,比刚才给父亲的更加用力,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想念,以及从骨子里生发而出的依赖。
“谢谢……”江晚星把脸深深埋在苏无际的肩颈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清晰的哽咽,“谢谢你,无际……谢谢……”
她反复说着这两个字,似乎找不到别的词汇能表达出万分之一的心情。
滚烫的泪水再次涌出,浸湿了苏无际的肩头,哪怕这泪水已经很克制了,却仍旧汹涌。
苏无际缓缓抬起手,有些笨拙却温柔地轻拍着怀中姑娘的后背,低声道:“没事了,晚星,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好日子。”
方岚霜也终于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稍稍平复,她看向苏无际,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小苏,阿姨……阿姨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方岚霜的声音虽然依旧颤抖,却充满了真挚,她一边抹着泪,一边说道,“谢谢你……把秉辰带回来……”
苏无际笑道:“阿姨,您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和晚星……”
江晚星还在他的怀里呢。
江浩冰也凑了过来,挠着头,看着苏无际,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不可思议:“姐夫……你这也……太牛逼了吧!”
他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个词来表达内心的震撼。
苏无际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少拍马屁,不过你小子,接下来日子可能不好过了。”
江浩冰顿时一缩脖子,苦着脸,但看着父亲如此真实地站在那里,心中那点对未来父子关系的惧怕,立刻又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
方岚霜终于彻底回过神来,连忙招呼道:“快,都快别站着了!小苏,快进来!正好,饭都做好了,今天一定要好好吃顿团圆饭!”
方芊雪搂着苏无际的脖子,喊道:“对,小渣男,今晚咱俩不醉不归!”
她的情绪太激动了,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措辞问题和肢体动作。
那锅汤还在桌上袅袅冒着热气,等待着为这个分离七年的家庭,献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