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棠站在廊下送宋祁，她当然不必亲自送，可她想送，她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说明她于条条死路中找到了一条生路。
或许吧。
也或许明天又有别的消息传来，她是不敢妄下论断了。
回来故云阁的头一晚，李青棠几乎没睡着。
红予倒是守了一夜，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守了一夜，李青棠更提心吊胆。
再细想红予，蓝汀将她推到自己跟前，朝夕相处中是她自己将红予拉拢过来，她的愚蠢很多时候是要坏事的。
翌日天微亮李青棠便起身收拾好自己，依着妃嫔们到明华宫的时辰，这时候过去当正好。
李青棠没有让红予跟着，这种生死时刻她还是带了杜熙，一回生二回熟，上回她在明华宫张扬时也是杜熙在，明华宫里那群女使太监认得杜熙，何必让红予再去折腾一回。
宫道上少不了碰见往明华宫请安的妃嫔，有坐轿辇的，也有走路的，有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也有清新淡雅、出水芙蓉的，她若是皇帝，坐拥这般多的美人儿，做梦都得是芙蓉帐，也不知她这老父亲是怎么回事，竟能这么久不往后宫来，整日面对着一群只会阿谀奉承和梗着脖子不奉承的朝臣，无趣，哪怕有个想治天下且能治天下的也算那么回事。
说什么后宫是女流之辈，无远见卓识，她瞧着将前朝那些大臣与后宫这些妃嫔换一换也不会差什么，说不定花朝会愈发繁盛，后宫嘛，就不敢说了，倒不是说前朝大臣皆是无能之辈，只是男女强弱高下是祖辈定下的，相较而论时免不得要将男子往高的再推一推，可那般崇高的地位，寥寥建树，委实有些难说。
李青棠自己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但她瞧着后宫这些女子都很厉害，后宫的手段像是最顶级的阴谋，别问上不上得了台面，至少能达成目的……
“放肆，外男焉敢入后宫，还不快拿下！”
李青棠转身，啧，话说早了，要知道这满宫无一是她友，尽是她敌。
“贵妃娘娘安，青棠匆忙回宫，皇后娘娘口谕允我休息不必请安，是以昨日回宫后未往各宫里去，贵妃娘娘不会怪我吧。”
李青棠本走在卢诗月前面，听见卢诗月身边小小女使也敢当众说出“放肆”二字，她很是不满，转身是不惧，谦言是知礼，不行礼是她不大气。
卢诗月早已认出李青棠的身影，何况各宫对故云阁的关心比对自己宫里有过之而无不及，故云阁的主人回宫必然一番动荡，何况整个后宫也数不出几个外男，还是杜熙这样机灵的小哥，分明就是故意。
夜宴之后卢诗月和李青棠之间再没有那样手挽手的交情，即使面上笑脸盈盈，心中也早已视彼此为敌，今朝的贵妃和公主，未知明朝是长生客还是短命徒，各保其身的同时还要你死我活，都不易罢了。
李青棠未曾注意过卢诗月身边的女使，想来贵妃宫中高阶女使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卢诗月乘坐的轿辇走的稳当，轿辇上的卢诗月华贵非常，她心中自有城府，故而看向李青棠的那双眼都带着赤|裸且直白的打量，相较于李青棠的张扬与疏狂，深宫高墙之内卢诗月更胜一筹，这便是李青棠要学的模样。
“是公主殿下回宫了，本宫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外男私入后宫，这还是杜指挥使身边的护卫？好生俊俏的儿郎。”卢诗月说话归说话，她没有下轿辇的意思，甚至动都不想动，这件事被她一语盖过，就连身边的女使也依旧高抬头颅，不放在心上。
李青棠天生不是做贵人的料，杜熙对她而言尤其重要，今日被如此对待，她只恨自己筹谋良多，放不下许多，否则她定要仗势而为他讨还个公道。
“贵妃娘娘好记性，这正是杜指挥使身边的护卫，外男入宫确实不妥，但我已经向父皇禀明，父皇说他会代为告知各宫各院，毕竟我这些日子太过艰难，又总学不会自保，身边再没个人，呀，吓死人了。”
“公主千金之躯，什么人敢这样害你？”
“是啊，本宫千金之躯，连父皇都更多疼爱，究竟是什么人要这样害本宫，唉，京兆府都查不出来的事，我又从何查起呢？”
“公主往明华宫去？”
“是，给皇后娘娘请安。”
“公主怎得不传个步辇？”
“山野之人皮实，混跑惯了，坐不惯那轿辇，贵妃娘娘先请。”
说着李青棠让开路让卢诗月先过去，卢诗月也没多说什么，一行人从李青棠身边过，李青棠发现许南书放出来了。
“可恨，只在可恨。”李青棠忿忿道，“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忍气吞声办大事，憋屈，窝囊，不痛快，你说是不是？”
杜熙小声说：“姑娘还是忍一忍吧，公子说姑娘没见过这些事，在外头还好些，进到宫里想要做些什么就得学娘娘们，神山的灵气与此处的污浊难说哪个更胜一筹，姑娘只能既来则安，万万要保全自己。”
“你别笑我有时孩子性，只说方才那女使，我若是你定是想让做主子的说回去，平白无故让她胡吣一句，那‘放肆’也是随意能说的，谁比谁高贵似的，上行下效，想来贵妃也不是完好，对，傲气之人必有所失，你等着，这口气我迟早让你唾出去。”
“姑娘……”杜熙说不出别的话，只能说，“多谢姑娘。”
“不必谢我，实乃我自己心中不忿，他们设宴宾朋，欲以我之死换他们之生，我又岂是呆傻蠢笨之辈，任由他们一人一脚往脸上踩，哪怕只为面子、只为那口气，我也要将此事记在心里，否则刀俎加身也会丢掉拼死反抗的理由。”
“属下明白姑娘的意思，姑娘放心，姑娘刀俎加身之时定有属下为盾。”
李青棠脚下不停，偏头笑看杜熙：“难为你这一等一的高手竟做了我的护卫，听我一句，此生不论八十还是百岁，下一世做个侠客，再别被这皇城困住，你的天下在外面，是真正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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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杜熙不言，他从前很少说话的，尤其面对除公子外的人。或许这时候起他自己的人生又多了两件事，一件是活到八十岁，第二件则是死后与阎王爷好生商量，来世做个侠客。
“重华锦宁公主到。”
今日太监通禀的声音格外高扬，李青棠都要以为是皇上来了。
放平时她一定要稳稳太监是不是今日的俸禄比平日多，才这般卖命，今日嘛，她叮嘱杜熙在院中等候后便提起裙摆径自往屋里去。
满屋的妃嫔，但她身边没个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诸事安好。”
妃嫔起身给李青棠见礼，大礼小礼各拜各的，李青棠则是规规矩矩给叶静慈行了大礼，礼大的都要以为她今日受封或是出嫁，与那日来明华宫判若两人，叶静慈与叶芳相视一眼，只觉与叶芳昨日所见李青棠很是不同。
“公主快起，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日子，怎么行这般大的礼？”
李青棠没有依靠前来扶她的叶芳，自己站起来后抬头说：“青棠山野而来，皇后与诸位娘娘都是知道的，没做两日公主便飘飘然不知高低，前日是我不懂礼数，父皇已然请彭老大人与原大人教导过，才知是我粗鄙，如今进得宫来身边不带女使反带外臣，致使贵妃娘娘在来的路上险些受到冲撞，惊扰了贵妃娘娘的女使，万分惶恐，适才已经教训过下属，也在此处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娘娘宽宏大量，就看在青棠与杜指挥使将要成婚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哦，也请这位女使谅解一二。”
完了，她真学不会，她受不了这份气，从前人生地不熟，忍就忍了，窝囊就窝囊了，如今看透这一亩三分地，还要忍来让去，说出去都丢人，千古之后指不定怎么被编排。
撒就撒了，怎么着！
“冲撞了贵妃？这是怎么回事？”叶静慈一言以蔽之，真真是好耳朵好嘴，但李青棠话里的意思可不是冲撞了贵妃。
“还是因为青棠带来的护卫，也不知是不是父皇忘了告知各宫娘娘们青棠带了外男进来，今晨我二人走在宫道上就将贵妃娘娘身边的女使冲撞了，本是贵妃宫里教养出来的得体的女使，吓坏了竟口不择言，实在有失体统，这都是青棠的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放心，青棠已经决定告请父皇，是青棠的错，青棠一定会承担，至时再由父皇下旨告知各宫娘娘，还请皇后娘娘帮着安抚一二，可怜……可怜青棠从小没有生母教养，在花山疯癫长大吧，万万不能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去了，各位娘娘在后宫或许不知，外头已然传青棠是女罗刹会吃人，再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去，还怎么成婚呐！杜家可是清贵门庭……唉，也罢，娘娘若是不原谅青棠，只好从故云阁上跳下去，反正……反正……”
路还是要多走，因为只有多走才会发现总有一条适合自己，忍气吞声不行，但阴阳怪道可以，装柔弱卖玄虚可以，假意柔情可以，诶嘿，这不就是她才进宫时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