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香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看着比眼前的徐玮还要苍老。
“谢朝绮是我杀的,逢州的粮草是我运的,溪州的城门是我开的,医馆粮库是我烧的,王齐是我亲手抓的……”尾音陡然拔高:“你旧日同袍之死,无一不与我有关,现在就连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告诉你为何我杀了谢朝绮还能活着,因为谢朝绮她恶行累累,纵然有着父辈之功,但京城众人无不厌恶唾弃,我杀了她,他们只顾为我叫好呢。”
沈疏香忽的俯身逼近,火光在她眼底跳动:“你不是最恨陛下,誓死不愿俯首称臣么?”
“我偏要将你押送到京城,看皇城之内百官执圭朝拜,听万姓山呼,以及庆成王投降旧部是如何在陛下脚边三跪九叩,摇尾乞怜,教你知晓你所恨之人被史官手书‘明君圣主’,得千秋传颂。”
徐玮骤然暴起,却被死死按在血污里,沈疏香攥住他散乱的鬓发,迫使他仰头:“可即便如此,我仍觉不够。”
“庆成王投降旧部的证词供状,待我稍加润色,便说是庆成王豢养私兵,早已图谋不轨,届时流言四起,你说庆成王既然养出了狼子野心的部下,那这是否意味着他生前就有夺位之心?你再猜天下对庆成王的看法会不会改变?你应当知晓这世间捕风捉影,颠倒黑白太过容易。”
沈疏香猛得松手,徐玮重重磕在地上,喉间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一句‘逆臣伏诛’太过便宜你了……”
“我必让你明明白白地活着,永生不忘,你不仅败给了你最恨的人,你最想手刃的仇敌,还给你最敬爱的殿下染上污点!”
“庆成王或许忠烈,但你不是,你扰乱了他兄长的江山,届时黄泉路窄,你又如何去见故主?”
徐玮情绪激动,被人按着仍不住地挣扎,沈疏香抬脚在他衣领上蹭掉脚底血渍:“你不是要折磨我么?那咱们不妨试试,到底谁折磨得过谁。”
“放心,皮肉之苦也少不了你的,牢狱里的刑罚定让你一一尝遍!”
“押下去!”
徐玮的呜咽声渐远,沈疏香伪装的强硬瞬间崩塌,眼泪如决堤洪水,她十指深深陷入裴时与的衣襟,无助地摇晃着眼前人:“裴时与你醒醒……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还有很多话没说……”
“管他什么命数天定,鬼神又算个什么东西,十九年也不过短短一瞬,那些都不重要……”
可幽幽甬道里,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沈疏香发狠似的捶打裴时与肩头,最终却只能伏在他冰冷胸甲上呜咽:“太短了,真的太短了……可是明明来得及的……都怪我……”
压抑的啜泣在狭长甬道中回响,忽听得一声微弱的呛咳,沈疏香耸动的肩膀霎时僵住。
一只手轻轻覆在她背上,耳边传来吃痛的气音:“沈姑娘这力气……真是不小……”
沈疏香被吓着似的起身,火光映照中,还是那样一张熟悉的脸,裴时与笑着望向她。
她不可置信地后退,周围人即刻挤了上去,将倒地的裴时与围得水泄不通。
“咣当。”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人群中散出一句抱怨:“沈以宁送的护心甲还挺好用,就是太硌了点……心口现在还疼,须得让她改进一番……”
人生的大起大落震得沈疏香回不过神来,她扒开人群,刚被扶起身的裴时与又被扑上去的她撞得跌坐在地,她不管不顾地搂住裴时与脖颈:“姓裴的,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裴时与无奈替她理着散乱的鬓发,任凭眼前人的鼻涕泪水糊了他一脸:“刚才面对徐玮不还威严无比么?怎么现在哭成这样……”
摇曳火光中,他轻轻拭去沈疏香眼尾泪水,叹息道:“我怎么舍得下你呢?”
徐玮入狱,西南平叛才算彻底结束。
裴时与即便被徐玮那支箭震得心口疼,但仍得撑着去收拾城中残局,顺便另派一支兵力去黑云山营救施大人。
相州城内忙忙碌碌,喧闹不止,作为此战关键之人的沈疏香却早已躺床上呼呼大睡了。
惊惧过后的睡意来得极快,但并不安稳。
沈疏香梦见自己的脖子被勒断,“啪”地砸在牢房的草席上,皇帝下令将她的头颅悬在城门三月不取。
她的魂魄从残躯里浮起,穿过地牢,掠过皇城,飘向四方山河。
麦浪翻涌的田野里穿梭着戴斗笠的农人,茶马道上的驼铃叮当,边关城楼上的军旗猎猎作响……
于是,她成了这世间的一缕孤魂,日日挂在一棵老槐树上,百无聊赖地听着树下蒙童诵读《劝学令》。
直到三个月后,她的头颅裹着粗麻布滚进土坑,鬼差带着锁链从地府来勾她的魂。
她主修的江堤被拆毁,浑浊江水裹着稻穗席卷屋舍,一并冲垮了她曾立下的均田碑,她改良的军制被撤销,边境狼烟骤起,异族铁蹄南下。
转眼间山河破碎,饿殍遍地。
她的魂魄晃悠悠飘过皇城上空,望见鬓发花白的皇帝泣血捶膺不已:“沈相,沈相,朕为奸臣蒙蔽,是朕糊涂啊!”
“沈相,朕不能没有你啊!”
沈疏香睡醒后已至傍晚,相州城内又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她换下被汗浸湿的寝衣,出门随意吃了点东西。
裴时与找来时她正拿着纸笔趴在城垛上作画,疾风吹得画纸哗啦作响,她刚伸手去按镇纸,一张未干的山水图就被风掀起,打着旋落在裴时与脚边。
裴时与弯腰捡起,虽是廖廖几笔墨色,但已将远处风景勾勒地传神。
“怎地想起来作画了?”
沈疏香却答非所问:“我应当是比谢知凌要画得好些的。”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逢州断粮时谢知凌画给沈以宁的传情画作,相视一笑。
沈疏香将笔搁至一旁,极目远眺,暮色之中,远处青山云雾缭绕。
“时至今日,才发现西南景色之美,震撼人心。”
“我从未离开过京城,幼时便翻烂了夫子书架上的《九州风物志》,后来真到了西南,又只顾治病救人,竟未发现此地山势比书中所载更奇峻三分。”
“这样的美景,还是画下来好,即便以后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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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此地,也能时时忆着此刻。”
裴时与望着她的侧脸:“沈疏香……你看懂那封信了……”
他的绝笔信,烟霞胜景,云海苍茫,惟缺卿侧……其实经历种种,他们之间已不需明说。
沈疏香张开双臂,怀抱城楼上的风,再次答非所问:“而且从京城一路来西南的景色也令人难以忘怀,可惜当时行色匆匆,心有牵挂,只能潦草一观,春风驿,青石驿,白浪渡……连南下驿站之名也别有意趣,不知今后是否还会有机会……。”
“如今叛乱平定,择日就要回朝,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真是忙得很,每日都脚不沾地,此刻来城楼上画几幅画,也算……”
话尾被裴时与截断:“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明显的提示,裴时与一下子就懂了沈疏香话中的意思。
沈疏香侧头笑着问他:“仅仅半日?”
裴时与摇摇头,说道:“半日哪够,必得半月。”
沈疏香不点头不摇头,轻声道:“不如一月?”
裴时与朝她走近:“那两月可好?”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沈疏香却不敢再应了,忽的有些悲伤:“裴时与,有一天我消失了你可怎么办呢?”
那个接续上一次的噩梦,她当然知晓梦中深意。
若有一天她离开了,裴时与会如何呢?她也尝到了多次亲友离去的滋味。就如今晨的痛苦,裴时与无事,但依然令她精神恍惚,尤其裴时与最后说的那句话“我怎舍得下你”,更使她惶恐不安。
裴时与认真道:“你会么?”
沈疏香退后一步,朝着远方青山大喊:“我不信!”
“你不信?”裴时与今日被沈疏香多次的答非所问搞得糊涂。
沈疏香掏出帕子擦干净手上墨渍:“对,我再不信那些命数之说。”
沈疏香在来城楼之前,去地牢里看了一眼徐玮,她想用谢朝绮死亡的真相换徐玮的第三卦。
她问徐玮既然她非此间人,那她来到此刻到底是福还是祸?
徐玮说若她保持本心,便是机缘,若她妄求其他,便是劫数。
她的本心……她差点就忘了……
作为交换她得告诉徐玮谢朝绮死亡的真相。
徐玮的牢房墙壁皆用软布包着,他的手脚也被铁链捆着,即便如此,他依然有力气大骂沈疏香骗子。
“裴时与无事,但阿旭死于你手,我为何要让你痛快?谁让你偏要信我呢?”
“谢朝绮之死?她死得十分痛苦,我说她恶行昭彰也并非假话,那都是她应得的。”
“我同你承诺过的事定会一件不落地办好。”
她想知晓真相,但她以后不会再信了,她也不管什么会不会徒增伤怀。
裴时与没再追问,立在她身旁,看着远处的落日,问道:“所以,你看懂那封信了……”
沈疏香未作回应,这几个月以及未来……就当她从老天爷手里偷的时间吧。
“老天爷,我只要一点点,这并不算贪婪吧。”
她始终对真正的问题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