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边快速简明地说着，边翻身跃到马背上，急驰而去。
目瞪口呆的曲芙蓉，如泥像般塑立在原地。
先前，她还沉浸在见到飞云的喜悦中。
朱明的话，不啻一盆冰水兜头浇来，霎时令她坠入冰窖，令她周身发冷从头到脚每一根汗毛都凝结上一层寒气。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不会思考。
朱明的话，分明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那些字词散乱地拥挤在她耳边，杂乱地冲击着她的耳膜，令她抓挠不着，拼凑不起来，令她不知道朱明说的话到底是甚么意思。
不！不是没听见！是她拒绝听到这样的噩耗！
可她又必须听到！必须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她艰难地从自己的耳边抓取到了关键的讯息：
苏莫寒坠海了！苏莫寒中箭了！
反应过来的这一刹那，曲芙蓉脚底下一弹，疾速转身冲向飞云，边冲边大喊：
“飞云！苏合！快！飞云！”
苏合正牵着飞云要送往营中马场，听到曲芙蓉的喊声，还未反应过来，曲芙蓉已扑到了飞云身前，飞身上马，狂奔而去。
苏合头一回见到曲芙蓉如此失态，不知发生了何事，怔怔地瞧着她迅速消失在马蹄腾起的尘烟中。
曲芙蓉脑中甚么都没有了，只余下一个念头：
去找他！她要去找到他！
曲芙蓉跟在朱明后头，一路疾驰，飞奔到了苏莫寒坠海的地方。
这里一面是山，一面临海。周遭山势曲折，潮沟密布，水深浪高。
向宇正带人在附近搜索苏莫寒的踪影。
看到曲芙蓉出现，向宇显出意外：“曲大夫，您怎么也来了？您也知道消息了？”
曲芙蓉跳下马来，一指前面的朱明，简短地说：
“我跟着朱大人来了，向大人，情况怎样？找到他了没有？”
向宇答：“分了好几拨人正沿岸寻找，另有人正驾了船在水面上搜寻。大人落水的这地方地势太复杂，又值海水退潮。这都寻了半个时辰了，还是没寻到。大人他，他只怕……”
曲芙蓉急忙打断他：“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向大人休要如此说。”
向宇痛心疾首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大人……”
曲芙蓉未等他说完，道：“向大人，此时不必说这些，您带人在此继续寻。我自往别处寻去。”转身即走。
向宇叫住她：“等一下，曲大夫，您不要去。”
朱明快步走了过来，对她道：“曲大夫您还是等在这里吧。”
如今的曲芙蓉已是人人称道的曲大夫，是善良侠义的清风山庄七庄主。
向宇与朱明，他们身为兵士，自知有责任保护曲芙蓉。
更何况，这俩人常伴苏莫寒身侧，苏莫寒对曲芙蓉的思念之情，他们看得真切，都知曲芙蓉在苏莫寒心目中的分量。
如今苏莫寒生死未卜，决不能再让曲芙蓉出了事。
因而，两个人不约而同叫住了曲芙蓉。
曲芙蓉转过身来，看了看他们，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不能干等在这里。”
不会水的苏莫寒落入了海中，又中了箭。每一样，都令她不敢往下想。
此刻，她怎能任苏莫寒落在冰凉的海水里，甚么都不做，就那样干等着。
向宇道：“那我派人护卫您。”
朱明说：“曲大夫，我与您一同去。”
曲芙蓉道：“谢二位好意，本来人手就不足，岂能又分兵来护我？二位放心，我不会走远，就在这附近。此刻这里遍布营中的兵士，没有危险的。”
“可是……”向宇与朱明还要阻拦。
“不用多说，我走了，”曲芙蓉没功夫与他们再说话，跃到飞云背上，骑马纵了出去。
山路，弯曲陡峭。崖下，海水拍岸，击起冲天的浊浪。
曲芙蓉茫然四顾，她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寻找。
沿着山路往前走，不时能遇见正寻找苏莫寒的兵士，他们正对着山野对着水面大声呼喊“校尉大人”“苏大人”。
不用问，就知道依然没有苏莫寒的消息。
曲芙蓉心急如焚。
她对着远处不断呼喊：苏莫寒，你在哪儿呀？你回来啊！
苏莫寒！你听到没有？我是芙蓉，你快回答我啊！
苏莫寒！
苏莫寒……
曲芙蓉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听到回音。
她的喉咙火烧火燎般难受，眼睛被汗水浸染又涩又痛，脑袋被烈日炙烤得几欲昏厥。
她勉力将脑袋撑在自己肩上，用力睁着自己的两只眼睛，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向前方，望向四周，去搜寻那个消失的身影。
她祈盼着下一眼，就能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心里也在后悔，后悔苏莫寒最后一回来医帐时，自己干嘛那么急着催他走，为甚么不让他多待一刻？
后悔没有好好地同他说话，瞪他瞅他跟他发脾气。
不知不觉中，曲芙蓉渐渐远离了方才那片寻人的区域。
她恍然觉出，自己在路边，再未碰到寻找苏莫寒的兵士。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另一处。
望望四周，依旧是连绵不断的山，巨浪滔天的海。
不见苏莫寒的身影，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天地间仿佛就剩下她一个人。
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默默不语的飞云。
她的那个扑到马前救起她，抱着她在火中奔走的蓝袍少年呢？
她的那个为她轻轻吹去手上泥尘，抱她走过村子的小坏蛋呢？
她的那个撒着娇抱着她不放，在她额上留下印记的小无赖呢？
她的那个在她绝望无助时，克服恐高飞桥攀崖的天降神兵呢？
她的那个为她笨拙地碾药，将她举在空中转圈的英武小将呢？
曲芙蓉声声呼唤。
山风乱吹，海浪狂啸，无人回答她。
回应她的，只有飞云细碎的蹄声与急促的鼻音。
曲芙蓉往前俯身抱住了飞云的脑袋，用沙哑的声音唤道：
“飞云，飞云，快帮帮我，快帮我寻到他。
“你不是能寻到闪电吗？苏莫寒说，你与闪电，心有灵犀，相隔老远，纵然望不见，也能寻到对方。
“闪电也坠海了，他们俩一起坠海了。你快去寻闪电啊！快点啊！求你了飞云！”
飞云脑袋昂了昂，步子乱了些，慢了下来，直至停下步子，脑袋四处转动着，似乎有些焦躁，似乎听懂了曲芙蓉的话。
曲芙蓉用手轻轻拍拍飞云，捋捋它的颈鬃，“好飞云！乖飞云，我知道你听懂了，快带我去！”
飞云昂首嘶鸣一声，躜开四蹄，扬起尘土，向着前方奔了起来。
曲芙蓉放松缰绳，任由飞云带着她飞奔，奔向她希冀的某个地方。
但愿那里，有它的闪电，她的莫寒。
曲芙蓉不知道跟着飞云到了甚么地方，只远远望见沙滩上卧着一团白。
待她与飞云奔到近前，她认出了那是一匹白马。
闪电！是闪电！
曲芙蓉心跳如擂鼓。
她迅速往周围看，看不到苏莫寒，只有闪电。
只有闪电孤零零卧在沙滩上。
马背上是空空的马鞍。
她从飞云背上跳下来，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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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闪电跟前，对着闪电喊叫：
“闪电，闪电，你的主人哪去了？你快告诉我啊，苏莫寒呢？苏莫寒在哪里？！”
闪电眼皮合了合又睁开，昂了昂脑袋，动了动身子，想立起来，却没能起来，看起来很虚弱。
曲芙蓉检查了一下，发现闪电身上有好几处伤口，正流着血。
她从闪电背上解下盛水的皮囊，用清水为它冲洗干净伤口。
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竹筒里，倒出止血的药粉，敷在闪电的伤口处。
而后，她托起闪电的嘴巴，倒了些水让它饮了。
又从闪电身上挂着的粮袋里，抓了一把饲料出来，辨认了一下，看出是已被水泡胀的黑豆，托在掌心，凑近了闪电的嘴边。
闪电蹭了蹭曲芙蓉的手，将黑豆吃进了嘴里。
曲芙蓉用手轻轻拍抚着闪电的颈部，捋着它的颈鬃。
闪电尚且如此，那苏莫寒的情形岂不是更糟糕？
曲芙蓉的心愈加揪了起来。
她急切地唤着闪电：“闪电，你起来好不好？带我去找你的主人，去找苏莫寒。起来，闪电！你能行的，闪电快起来。”
飞云前蹄刨着沙滩，凑近了闪电，低了脑袋，不断地去蹭它，去拱它，用鼻子去碰它，嘴里发出阵阵低鸣，同曲芙蓉一起呼唤着它。
闪电甩了甩脑袋，闷哑地嘶鸣一声，回应着曲芙蓉与飞云的呼唤。
它摇晃着身子，撑起两条前腿，接着撑起两条后腿。
闪电立了起来！虽然它的腿在打晃，看起来发软。
可它终于立了起来！
太好啦！曲芙蓉激动地跳了起来。
曲芙蓉抱了抱闪电，又奖励了它一把黑豆，拍着它的颈，拉了拉缰绳，催道：“能走吗？快，走走试试。”
闪电随着曲芙蓉的牵动，往前迈出了步子，初时颤颤巍巍，随后平稳了些。
曲芙蓉等不及闪电完全恢复了，跃到了飞云背上，牵着闪电，催促道：
“走啊，闪电，快走啊！快带我去找他！”
闪电小步缓缓走了起来，慢慢地可以大步快行，继而小跑了起来，到最后，它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曲芙蓉松开了闪电的缰绳，由着闪电自己往前，她与飞云在后面跟着。
周遭越来越空旷，视线中掠过的是一片片白色的沙滩，接着换了颜色深一些的大片滩涂。
滩涂中一湾湾的水，反着刺目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腥味。
曲芙蓉不知道闪电要往何处去，可她相信闪电，她确信闪电会带自己找到苏莫寒。
滩涂中有位渔人在低头劳作着，曲芙蓉没看清他在干甚么。
就在曲芙蓉掠过他身旁时，他抬起头冲着曲芙蓉扬手，远远地喊了一声。
一闪而过的那么一瞬，她没听清渔人喊的是甚么。
掠过他以后，曲芙蓉才反应过来，那渔人似乎说的是“不能进”几个字。
这是甚么意思？他说的真的是不能进么？为何不能进？
曲芙蓉不明白，她也没功夫停下来返回去细问。
不能进，她也得进！
此刻，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她也得去闯。
她就这样跟着闪电往前飞奔，直到她又望见了另一线白色的沙滩。
白色的沙滩尽头显出一片绿，那是树林，是低矮的山坡。
就像她以前在山中见过、在路边见过的寻常景致无二。
生长在山区的曲芙蓉，就这么远望着，分辨不出前方是大块的陆地还是海中的岛屿。
管它是甚么，闪电带自己来了，这里一定有苏莫寒。
曲芙蓉催着飞云向着那片绿色飞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