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日，酉时，会试的第二轮考试结束，考生们纷纷收拾东西，陆续走出自己号舍，向贡院大门口走去。
黄文羽拎着藤编提盒，汇入了人流。
众考生来到贡院大门口，却被监门官拦下，说皇上体恤大家明日中秋不能与家人团聚，特赐下月饼和水果，提前一日共庆中秋。
当今皇上亲赐节日礼物，是彰国有史以来头一次，考生们莫不欢欣鼓舞，疲惫的脸上漾起了欢快的笑容。
禁军负责维持秩序，礼部则负责发放节日礼物。
翘首已久的远志与桑黄，远远看见黄文羽走出兵士围出的警戒线，连忙小跑着迎上去。
见黄文羽一手提着藤编提盒，另一手提个轻巧的竹筐，远志惊奇地问：“公子，你怎么提了个小竹筐？”接过竹筐掂了掂，颇有些分量。
桑黄接了藤编提盒，瞄了一眼四周，小声道：“好像其他人也有！”
黄文羽神色平淡，若有所思道：“是皇上赏赐的中秋月饼和水果，人人有份。”
桑黄由衷赞道：“当今皇上真的是仁德之君啊！”
待主仆三人上了马车，汪珏轻扬马鞭，马车缓缓驶离贡院。
目送马车驶远了，安亲王妃才收回目光，佩柔轻轻放下掀起的车帘一角。
安亲王妃叹了口气，轻声吩咐：“让马车在街上绕一会儿再回府里。”
“是！”佩柔乖巧地应了。
安亲王府里俊俏的丫鬟多了，但佩柔能从粗使丫头一路升到王妃的贴身丫鬟，靠的不是容貌，而是手脚利落、有眼力劲儿、嘴巴严实，和一心为主子打算的忠诚。
府里曾有传言——王妃待世子姬彦来日娶了世子妃后，会做主替世子把她与佩娴等八个丫鬟一起收为妾室。
佩柔心里从未把这传言当真过，也从未奢望自己能成为世子的女人。
昨天，她与佩娴随王妃去找神仙老道人转运，在内院堂屋外面的抱厦等王妃时，悄悄打量着一旁默然挺立的汪珏，心里暗想：若是能嫁给汪珏这样的，也算不枉此生了！
汪父现在是王府里的副管事，汪珏本人也很得王爷看重，日后在王府的地位自然是不容小觑。
王妃虽没漏一丝口风，佩柔也能猜到，王妃花百金定是为安亲王世子转运。
身为亲王府的世子，日后是要继承亲王爵位的，已经算是贵不可言了，哪里还需要转运......难道，是想求个貌若天仙、出身高贵的世子妃？
不过......联想到前些日子王爷与王妃的反常举止，佩柔又不敢这么肯定了。
还有......王妃今日早早等在这儿，只为窥探东苑的客人，这又是为了哪般？
算了，这不是自己一个丫鬟该操心的事！
依照彰国惯例，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日，皇帝中午会大宴群臣，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员均须参加；下午举行皇室家宴，除了后宫嫔妃及皇子皇女，所有在京的皇室宗亲也都在受邀之列。
但今年情况特殊，因为恩科跨了中秋节，考官们被隔离于贡院的明远楼内，无法参加中秋盛宴。于是，康正帝顺势取消了中午的宴饮，改为赏赐群臣节日礼物——御酒、螃蟹、月饼和时令鲜果。
得知皇上取消中秋宴饮，是因为自己三位恩师不能参与，朝廷上下无不称赞康正帝尊师、念旧！
三位恩师，指康正帝还是太子时的老师：太师惠清、太傅林希、太保曾韶。这科会试，前一位担任主考官，后两位担任副考官。
皇室家宴于中秋节午时在皇宫后花园举行，太后坐主位，一侧是皇上，另一侧是皇后。
食案上的菜品以螃蟹、月饼为主，辅以时令瓜果和糕点，很好地渲染出了浓郁的节日团圆气氛。
太后正与肃王妃说着话，余光扫见皇后伸手拿食案上盘子里的橘子，想到自己刚尝了一瓣儿有点酸牙，心里暗想：“这都第四个了吧，也不怕牙被酸倒？”
然而，皇后却吃得怡然自得，十分享受！
太后愣了一瞬，随即开心起来，用眼神儿示意一旁侍立的秀嬷嬷，把自己食案上那盘橘子也端给皇后。
酸儿辣女！
皇后八成怀的是皇子！
太后暗暗在心里扳指头算了下日子，皇上与皇后圆房还不足一个月，即便皇后已经怀了龙胎，此时御医恐怕也号不出滑脉来。
思忖片刻，太后决定：先不要告诉儿子了，等过些时日让御医给皇后号了脉，确认了实信儿再跟他说吧。
太后让秀嬷嬷端橘子给皇后的举动，被有生育经验的几个王妃和公主看在眼里，立刻在眼底盈满了笑意，相互以眼神儿交流后，不动声色地把致喜的目光投向了康正帝。
坐在皇后下首的德妃和贤妃，则满眼艳羡，目光灼灼地偷偷瞄着吃橘子的皇后，两人至今还未与皇上圆房。
此时，康正帝姬松的注意力却在他处，压根儿没注意到“太后送橘”的小插曲。
见安亲王妃席间频频看顾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康正帝便侧首小声吩咐一旁的福保：“安亲王妃似乎有话要说，你找机会避开人跟她说，明日申时我会在丹若宫贤雅斋的书房里。”
十五的圆月格外明亮，贡院里各个号舍里的考生，纷纷点起蜡烛，开始享用中秋节晚餐。
黄文羽没有点蜡烛，就着月光，打开多层藤编提盒仔细查看，没了上次疑似蓬莱客的点心和天香阁的酱牛肉，却多了几块镂刻着玉兔的小月饼，和两个在月下泛着红光，比桃子小一些的果子。
除了他上次喜欢的桃汁之外，还多了两个小水晶瓶，里面装的汁水，一个金黄透亮，一个是清澈的粉红色。
黄文羽若有所思地望着金黄透亮的那瓶，伸手拿起来，拔掉瓶塞，小啜了一口，甘甜芳香，是桂花酿！
他喝得出来，这桂花酿的口感，跟梦里与文炅坐在丹若宫的宫殿顶上喝的一样。
他记得很清楚，梦里的文炅说，桂花酿是他义弟亲手酿制的！
可这提盒是安亲王妃着人送来的，怎么可能与文炅，或者文炅的义弟有关联？！
黄文羽不安地摇了摇头，内心深感疑惑，那晚在宫殿顶上经历的那些......真的是梦吗？
怔仲片刻后，又拿起另外一瓶，打开尝了一口，酸甜里带着些清香，也是他喜欢的——石榴汁！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黄文羽听得出来，这句李白的《月下独酌》，是从旁边号舍里传出来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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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兄大概想借此抒发自己的孤寂和苦闷吧。
长这么大，黄文羽还是头一次独自在外过中秋节，心里本就压抑着对亲人的思念之情，此刻被这位仁兄的情绪所感染，一时间，离别愁绪与思念之情一起涌上心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那瓶桂花酿，没有对着被朗星环绕的明月，而是冲着南方一举，小声道：“但愿人长久......”话说一半，举瓶一饮而尽。
“羽哥哥干嘛先喝你那瓶桂花酿？”隐身站在号舍前面的文炅，一脸不爽地向一旁的义弟莘安抱怨。
敢情义兄是个大醋坛子啊！
莘安心里觉的好笑，面上却不显，一脸正色道：“兄长不觉得吗，正是因为你们一起喝过桂花酿，嫂嫂此刻心里思念你才喝的？”
也是啊，丹若宫正在南方！
文炅立刻转嗔为喜，盯着莘安反问道：“你那时不是已经走了吗，如何能看到我们一起饮酒？”
想到自己耍赖亲吻羽哥哥，恐被莘安也瞧了去，顿时觉得脸上有点臊热！
哪有听兄嫂壁角的弟弟！
莘安想到这一点，怕义兄误会，忙解释：“小弟去而复返，是担心姬彦灵魂虚弱，离开身体久了容易出事，故而拐回头把他灵魂赶回身体里。”
“从康正帝姬松的寝殿出来，遥遥望见兄长坐在宫殿顶上，正给嫂嫂倒酒，”莘安一脸正色，撇清道，“我不方便打扰，便立刻闪了！”意思是，自己压根儿没看到外人不宜的画面。
两人隐身在一旁说话，黄文羽已经吃完两块月饼，收拾好东西，把两块号板拼成床板，盘腿坐在上面开始闭目打坐。
自早上在安亲王府的东苑见面，两人一天都耗在一起——目送黄文羽进贡院后，去遇仙楼喝了一天酒，直到夜色降临才离开。
见黄文羽要休息，莘安问义兄：“中秋节，兄长不回天府吗？”
文炅淡声道：“中秋是世间人的节日，天界不过。”
“我们地府也不过。”莘安微微一笑，问道：“那咱们一起去丹若宫走一趟？”
文炅猜他是想去看那个姬彦，自己反正没事，一起去看看也好，爽快地点头应允。
丹若宫里，康正帝姬松的寝殿五门洞开，门前朱红色廊柱间拉着明黄色的纱幔，站在台阶下看不到寝殿里的光景。
寝殿里挨着门口，正中摆着一张三面围子、束腰、鼓腿、马蹄的金丝楠木罗汉床，床上没有炕几，铺着厚厚的软褥。
被姬松细心擦拭过身子的姬彦，换了套干净的白色里衣，正双目紧闭、毫无意识地躺在软褥上。
康正帝在京城皇宫里主持完祭月仪式，回自己寝宫换掉朝服，穿了一身便装，带着福保和二十个侍卫，乘着夜色，骑马匆匆赶来丹若宫。
从中午的皇室家宴开始，他便一直心不在焉，盼着节日琐碎的事情能早点结束，来丹若宫与姬彦一起过节。
沐浴后的姬松，身着明黄色寝衣，脱掉鞋子，轻轻坐上罗汉床，见姬彦胸前伤处暂时没渗血，便小心翼翼地扶起姬彦，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姬松的目光，越过殿前随风飘拂的纱幔，遥望着高悬夜空、如玉盘一般的中秋明月，柔声道：“彦儿，我们终于可以一起赏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