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看着坐在软塌上身上绑满纱布,面色苍白还在那把玩一根鸟毛的少年,莫亥挺来气的。
他虽是太子的暗卫,可年纪与太子相仿,比起其他暗卫的小心谨慎,他与太子相处起来更亲近些。
虽然统领师傅说做暗卫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不需要有情感,唯听命即可,可他偏不这样觉得。
他与太子一起经历诸多,曾在忍受饥饿时分食一块馊了的饼,在混战过后互相包扎血洞似的伤口,在烈火焚烧下逃出密林,在蛇群兽堆里博出血路。
莫亥一直觉得,他与太子虽是主仆,却也是过命的兄弟,至少他的后背永远能面向殿下。
昨夜情势惊险,太子蛊毒每三个月发作一次,发作之时痛苦至极,刀割盐染也不足以形容。
他知晓太子不愿让人看到这般自己这般田地。
莫亥有些后怕,若昨夜太子没有发出鸣镝,今早发现的可能就是一具尸体。失血失成那样,就算不是毒死也流血过多死了。
都这般境地了,还在乎那点自尊心。为何不能一早就发鸣镝,他必然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到底是何人,能如此巧地赶在蛊毒发作时前来行刺。太子殿下又为何不让人检查那些尸体。
莫亥知道这些问题就算问了,太子也不会开口。
郁结的莫亥只能凉凉刺一句,“太子殿下这次倒是进步许多,至少知晓了主动求救。”
被讽刺的人默不作声,视线依旧专注在手里的这根羽毛上。
羽毛颜色呈灰黑,摸起来并不干涩。且长度较短,应是体型较小的鸟类掉落的。
霍元恪总觉得,这根羽毛有些熟悉。
他记得自己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触感有些许奇特,似是毛茸茸的。
虽然蛊毒发作之时,他会失聪失明,但思维却无比清晰。也许是因为下毒之人希望他在意识清醒之下承受这些。
思及此处,霍元恪面上略带嘲意。
他十分确认鸣镝不是自己发的,没有自己的命令,无人敢进留尘池。
难不成是一只鸟发的。
霍元恪放下了灰羽,拿出帕子缓缓擦拭双手。斜眉沉目的样子仿若翩翩公子。
倒是确实想起了一只胆大的瓦雀。
清晨的日光还未升起,永寿宫的小太监边打着哈欠开了宫门。娴妃娘娘最近一门心思在怀秋宴上,他们这些宫人要比往常起的更早些,实在痛苦。
小太监正欲回身拿笤帚扫扫宫门,突然发现地上有一封书笺似的东西。
昨日他关宫门时还不曾有有的。小太监挠挠头,他也不识字,还是汇报给管事的吧。
娴妃正端坐铜镜前梳妆,细细看着镜中的面容。
虽说自己日日细心保养,所用之物皆是宫中最好的,可这到底年龄上来了,怕是不如十几岁的新人。
想到皇帝最近专宠的那几人,娴妃勾起了唇,“微雨,你说本宫是不是老了?”
微雨正替娴妃梳发,闻言顿了顿道:“娘娘芳华正茂,雍容华贵都不足以形容娘娘的美貌。奴婢日日替娘娘梳妆,最是了解,娘娘如何会问出这等问题?”
说完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是吗?”娴妃抚上了脸颊,神色不明,“那为何皇上近日都不来永寿宫了?”
微雨手下不停,“许是因为政务繁忙,听说皇上最近也未曾到其他娘娘那里呢。”
簪好一只步摇后,微雨柔声开口道:“娘娘如此绝色,就连奴婢都会时不时沉浸在娘娘的容貌气度中。况且娘娘最近不是专心在怀秋宴上,皇上也怕打扰到娘娘呢。”
娴妃这才满意了,“还是你最得本宫的心。最近本宫实在忙碌,也不知那些掌事的有没有怠慢,你去替本宫把他们叫来。”
“是。”
微雨行礼恭敬告退。
娴妃仍是看着镜子,片刻后拔下了步摇扔在地上。玉质的物件儿哪儿经得起这么一摔,登时就碎了。
镜中美人的笑容渐渐冷下来。
大宫女红绡进来,转头看了看微雨的背影,凑到娴妃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娴妃美目流转,把玩着护甲,不在意地问:“信上说了什么?”
红绡替娴妃换了一只镶明珠的凤尾金簪,小声开口道:“说是惠妃娘娘欲在怀秋宴上,派人揭发周宝林假孕之事。”
娴妃身形顿了顿,笑开了花。
“细细问过守门的小太监,并未发现是何人所送。送信和写信的人很是谨慎,信笺都是宫中常见之物。”
娴妃依然笑着,“你瞧我这永寿宫,随便一人便可塞些东西进来。倘若哪日要我的命,怕也是轻而易举了?”
红绡默了默,“奴婢省得了,待会儿送他们回家。”
娴妃瞥了眼地上的碎玉簪,“收拾干净。”心里不由得思索起红绡说的信笺。
惠妃这个老女人,明知自己大肆举办怀秋宴,竟敢来挡道,别以为她不知道惠妃的心思。
后位空悬这么多年,惠妃怕是早已视为囊中物,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竟敢肖想她的东西,往日对她还是太好了。
送信之人怕是就想看到自己和惠妃争斗吧,这样方能坐收渔翁之利,难道是玉贵妃?
自己自然是不能叫惠妃如意,但也绝不会叫人看了笑话。
娴妃思绪转了转,懒懒开口,“把黄有德叫来。”
与此同时,临华殿的小宫女也将信笺呈上去了。
周宝林抚着孕肚,正在喝小厨房做的红枣奶汤,心里极为舒坦。皇上还是疼自己的。自己刚有孕三个月,便已被赏赐了小厨房。
待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怎么也要往上升几阶。
正惬意之时,小宫女进来道:“娘娘,奴婢在宫门处发现了这个。”
周宝林抬眼望去,见是一封信笺略有点疑惑。待她拆开看后差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惠妃如何知道自己是假孕?
竟然还打算在怀秋宴上揭露此事。
送信之人又是谁?
周宝林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此信件并未被拆封,说明无人看过。
这药可是宫外求来的,连太医都未能看出来。难不成是自己这边有内奸?无论如何,她现在不能失了冷静,得仔细想个法子规避这祸事。
怀秋宴既是娴妃办的,惠妃想拿自己去触娴妃的霉头,自己绝不会轻易叫她得逞。
周宝林垂了目,将那封信笺扔到了炭火盆中。
……
两日后就是怀秋宴了,后宫各人心情不同。
唯有小冬这些日子心有彷徨,日渐消瘦。她知道从她自荐揭发周宝林的那一日起,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原以为能博一个前程,没想到是自己过于天真。
竟没想过惠妃拿捏了自己的家人逼迫她“死谏”。
小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惠妃派了人监视她,又握着她家人的性命。她只能按照惠妃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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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
可是,她好怕。怕死,怕疼,怕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小冬抱紧了身体瑟缩在房间里。当初没有听劝,若是小秋知晓,定要笑话自己。
房门忽然被打开,惠妃身边的大宫女珍珠走了过来。
小冬下意识地抬头,目光中充满恐惧。
可珍珠只是放下了吃食,淡声让她先待命,怀秋宴上暂时不需要她揭发周宝林了,说完便离开了。
小冬闻言先是迷茫了一阵,随即巨大的欣喜如海浪般冲来。她是不是……不用死了?
……
云光殿
阿筝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
今日天光正好,暖意横斜,倒是驱散了她昨夜的雾霾。也不知太子最后如何了,既然宫里没报丧,应是无事。
只不过,太令人生气。那人莫不是杀星转世,两次见面均对自己的鸟身怀有杀意。
她甚至还救了他。
思及此处,阿筝气地坐了起来,真想报个小仇。
小秋端着一叠鲜笋糕走过来,轻轻放在公主旁边的凳子上,“那些药材奴婢对照着看过了,不是宫中常见之物。从其疗效上看,应是解毒的。”
“不过这些药材本身毒性也不小,使用时必然要受一番折磨,且不是一次两次便能解了去的。”
虽不知公主从何得来的药渣,小秋却识趣地没有问。
于她来说,公主是神女,行事自有道理。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小秋敛目垂头。
只有神女才会怜悯世人。
听了小秋的话,阿筝很有些起疑。
太子居然中毒了。
昨夜她见到的太子面色确实非同寻常,本以为是剑伤的缘故,倒是没想过是中毒。
不过,在中毒加剑伤双重刺激之下,这人还仍能留有一丝清明。阿筝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对自己鸟身很没礼貌的人。
如此来说,颂国的储君之位并不好坐。
她得加快进度,早日远离这道浑水。
阿筝捻起一块鲜笋糕,弯了弯眼睛。也不知自己的信鸽工作后续如何,想必那三人都收到了。
惠妃那边极大可能性会按兵不动。这样说来,小冬的性命暂时保住了,自己也免了被泼脏水。
周宝林假孕一事暴露出来,想来急需填补漏洞,就是不知她会如何选择。
这个假胎是留不住了,但如何失去,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失去端看周宝林与惠妃的交恶程度了。
也还有一计。
便是继续养着这个假胎。只是需要有个大腿兜底,这个大腿还需是后宫中掌握权力之人。
这么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将自身卖给对方。好处就看大腿能许诺些什么了。
娴妃倒是个大腿。
但阿筝觉得,若真想选这条路,不如直接选上最粗的那条,毕竟后宫可是与前朝息息相关。
总的来说,无论收到信的三人会分析出什么,阿筝都不在意,因为结果都是一样的。怀秋宴安全无虞地举办,自己的目的也不会因何受阻。
旁边的鲜笋糕忽地被收走,阿筝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
阿筝的目光下意识追寻鲜笋糕而去。
小秋收了托盘,柔声劝到,“公主莫要贪口腹之欲,奴婢做些旁的吃食来。”
也行。
阿筝复又躺下,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事。于是便叫住要走的小秋,问道:“你可知后宫中,何人的名字为‘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