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漆黑一片。
加茜娅将门溜出半条缝,自己提着口气滑进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合上门。
此时若贸然开灯,必然惊动守夜的仆人警卫,所以加茜娅沿着墙壁探到窗边,将窗帘卷起一个小口,使月光恰好能照进来。
之前给阿纳鲁送茶水时,她偶然瞥见过门内的布置,于是依着记忆先摸到桌边,等视线慢慢亮开了,便仔细搜索案上物品。
桌面干净整洁,没有什么线索。她于是半蹲下去,小心地拉动抽屉把手……果不其然,上锁了,但手头的钥匙打不开。
不知是否是太过紧张,加茜娅总觉得隔壁的床好像响了一下。
她僵住动作、凝神细听了会儿,又似乎无事发生。仆人们都下了楼,还没有回来,必须抓紧行动。
加茜娅屏住呼吸,决定赌纯机械锁的可能性,伸手拔下一根头发插入锁孔,左右尝试着旋转角度。
十秒,二十秒……仆人应该要回来了吧?该不该放弃?
正犹豫间,她听见“咔哒”一声,锁芯微响,仿佛整个房间都被震动了一下。加茜娅手心冒汗,停住两秒,半托半悬地将抽屉无声地移出来,不发出任何摩擦声响。
里面有大叠文件。迅速翻找一下,似乎没有放印章。但是,底部档案袋中,有几份文件的页角上有圆形突起的浮雕印痕,指尖抚过时感到轻微烫意、缓慢扭动感。
是军部机密程度最高的魔纹印!这可不好仿造,而且她不擅长记忆陌生的魔法纹路,尤其是会移动重组的:没有任何物理规律可言,只能和另一方的信物相互印证。
加茜娅闭眼咬牙,将手心贴上去,多少感受一下长什么样。
就在她心里计算着时间,准备关上抽屉时——
书房的灯忽然亮起。
“加茜娅。”
这一瞬,她的所有力气都消散了,瘫坐在地上。
视线余光里,一个人影映在门口地毯上不动。这条影子向后拉长,拉得愈发高挑浅淡,最后是一双熟悉的军靴走到眼前,停下。
加茜娅抬起头,看到阿纳鲁也正低头看着自己,脸颊大半陷在阴影中,没什么表情;领口扣子松开,半垂着,和他此时的精神状态一样颓靡。
他转开目光,不再注视她。暖色灯光照在他脸上,看起来很疲惫,眼角和嘴角都往下耷拉,竟有几分未老先衰的架势,以惊人速度向那群白发议员的面相趋近。加茜娅记得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坐下。我们谈谈。”
他把烟盒甩在桌上,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就支在扶手上,隔着一片腾腾的烟气,眯起眼打量她。
酒精和香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熏得加茜娅有点想吐。她没有听他的话,只是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对上视线。
“以前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老东西会把母亲送到疗养院去。”阿纳鲁似笑非笑,“现在我有点理解了……而且非常赞同。”
一句话道尽家族秘辛。加茜娅听得心惊肉跳,凉气上涌。
她强打起十二分精神,逼出一个温柔又难过的表情:“亲爱的,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去那种地方,还不如把我24小时关在你身边。”
阿纳鲁扬起眉毛,作惊异状:“哦?你真是这么想的?”他笑着,随手将烟头在玻璃缸里一点,“那正好,咱们一拍即合。你退出资源署,跟我去东部战区。我会把你留在安全的后方,派一披精锐部队保护起来。”
加茜娅低垂着眼,攥了下拳,很快松开。要说安全,中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任何意义上。一旦跨出这条疆界,到那边,可就真的是他的天下了。
她明白不能来硬的,于是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向他挪几步,正要往他怀里一倒,却哪知扑了个空!
阿纳鲁偏过身,抬一抬下巴,示意她坐到对面去。
加茜娅干脆折起一条腿半跪下来,伏在他膝盖上抬起脸,半是撒娇半是哀求:“不要这样对我!亲爱的,你知道我会疯掉的!”
头顶传来轻笑:“现在这样下去,恐怕是我先疯掉。也可能我已经疯了,被你逼的。”
这回,阿纳鲁没有再拒绝她的接近,而是一只手抚上她的头,又用手指滑动着穿过发丝,帮她全部披散开,好像在给什么宠物顺毛一样。
他缓缓地将一口烟气喷到加茜娅脸上:“亲爱的,我现在,大概能知道你什么来头……今天又是要帮他们偷点什么,好让他们继续威胁我?还是说你真是莫伯斯那派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说。”
“我全部断掉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真的!这是最后一次,请相信我。”加茜娅闭上眼。她感到脑子里有根弦在尖锐嗡鸣。
他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鞋尖晃悠着勾起她的下巴。
喀。
弦绷断了。
“加茜娅,说实话,我不嫌弃你。”他垂下眼,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我甚至可以顶着压力娶你,然后你就不用工作了。可以每天逛街喝茶,偶尔我们出去旅游,孩子的事慢慢来。凭我的地位,你会成为上流太太圈子里最受追捧的那个。”
足尖的那张脸被支着,缓缓抬高,好让他随便一瞥就尽收眼底。
……嫌弃?……甚至?
加茜娅不敢置信、愣愣地瞪大眼睛。
这一刹那,她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有他们一起筹划阴谋的,有他教她怎么握枪的,有他们相携看展会的,有她靠在他肩上嬉笑玩闹的,在床上翻滚的,依偎着看花看星星月亮的,信誓旦旦谈着未来的……
最后,这些全部碎在他下流的语言和动作里,碎在那张电报名单里,又被所有的阴影记忆覆盖。
眼前这个男人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令她想要尖叫。
她以为自己从始至终没有动情,而心口的疼痛来得迟钝而深刻。她盯着他的眼睛,又想起他出现在电报里的名字。不知不觉,脸上一阵温热滚落……她恍然发觉,自己的泪水又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最近的眼泪好像是太多了些。
加茜娅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怨恨、心痛还是惋惜。这些都不重要了,所有迟到的情绪搅作一团。勾着她下巴的、坚硬的鞋尖,变作一把尖刀刺穿心脏,捅出了所有压抑的汹涌的晦涩幽深的爱恨。
太晚了,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他不会懂她此刻的感受,而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晚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这样想着,哭得喘不上气来。
阿纳鲁似乎有所触动,犹豫了一下,将脚放下,用干燥的掌心托住她的脸庞,拿拇指从中间向外侧一遍遍地抹开泪水。但她哭起来没个完。
终于,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将她扶起来,抱着她坐在自己怀里。
“求求你了……”加茜娅不停地抖动着,抽着气,伸手搂住他脖子,将额头贴在他脸侧,“别这样对我……我们之前那样不是很好吗?让我继续工作,我不能没有事干……再给我,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他别开眼,不言不语。
“我愿意嫁给你!你回来我们就订婚好吗?”加茜娅的眼泪流到他脸上,汩汩地往下淌,“不要把我变成你母亲那样,不要逼我恨你……我会以十万分的真心爱你,我在天地众神面前发誓……再相信我一次,好吗?你会喜欢的!”
阿纳鲁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这么流着泪昏睡过去。
他终于出声了,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你看你,怕什么?我当然只是吓吓你。早这样不就行了?出了这么多汗,去洗个澡吧。”
单薄的睡衣里伸进一只手,在她的后背上游走片刻,湿漉漉地向前探去。
加茜娅闭上嘴,两眼发直,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自己起身,向浴室走。
她仰着脖子后倒在他手臂上,眼前的世界也倒过来,一晃一晃,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理智重新渗回来,不再带有任何情绪。
.
加茜娅觉得自己最近记性变差了,而且越来越多地喜欢睡觉。
这很不寻常,因为她一向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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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色的记忆能力,并以此为傲;至于对身体的掌控,她更是从不容许出错,必须把清醒和睡眠的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
昨天是阿纳鲁离开中州的日子,她亲自现身在众多媒体的闪光灯前,与他深情吻别。
但管家送来的这份《中州日报》,似乎已经连续几天刊载了同一件事,日期也没有变化。
“今天是联合纪元八十四年二月三号吧?是公共假期。”她问管家。
管家恭敬地回复:“您记错了,夫人,今年是联合纪元八十三年,今天是一月二号。先生是昨天刚启程的。您因为最近精神不佳,财政署那边已经请过几次假了,先生吩咐您好好在家休养,等他回来。”
“……”加茜娅死死盯着手头的报纸,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她反复浏览《中州日报》的报社名、地址、日期、刊号,忽然感觉脑海里灵光一现。
不对,不对。拉斐尔明明说过什么……这家报社应该停刊一段时间才对。
慢慢的,一些线索重新组织了起来。
“米拉有送宴会请柬过来吗?”她又问,“我记得她昨天还来财务署找过我,说她的订婚宴就在最近。”
管家笑道:“您昨天也这么说的,说是做梦梦到这件事。我们到处去问,其实根本没这个人啊!”
“奇怪。”加茜娅垂下眼眸,“我最近是怎么了?”
“您就是前阵子工作太累了吧。家医刚走一会儿,您不记得了吗?他让您多放松多睡觉,这样病才好得快。”
“说得也对。”加茜娅放下报纸,梦游似的到处晃悠。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目光注视着她,但她已然习惯。
她推开一扇房门,里面有床、书桌、衣柜,还有一个停摆的机械挂钟。衣柜上了把锁,打不开……
印象里,用发丝可以打开。
但是她压在柜子把手上的发丝呢?
加茜娅沉沉地想着,用力掐自己手心。麻木感持续了很久,痛觉才慢慢清晰起来。她望向窗外庭院里,大片亮晶晶的琉璃花,想起自己有一个十分相爱的未婚夫……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她用一根新的头发丝打开锁,动作熟练得仿佛刻在本能里,简直像做过无数遍似的。
里面有个杂物箱,堆了许多旧物。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金属元件外,还有一块奇怪的红色石头,一瓶没有标记的液体,竟然还有一把漂亮的银色手枪和子弹盒。底部是一些散乱的文件,有些文件上写着“加茜娅”这个名字。
加茜娅是谁?是哪个女人?她惊惶而愤怒地哆嗦起来。
……直到她看到那张中州居留证上,她自己的照片。
加茜娅是自己的名字?
喀!什么弦绷断的声音。
她睁大了眼睛,捂住嘴连连倒退几步!
这个时候,房间门又被敲响了。仆人在外头呼唤:“夫人,到点了,该去洗漱睡觉了。”
加茜娅应了一声,迅速地将所有东西归位,关上柜门、落好锁。随后,她回忆、模仿着自己刚才进来时迷迷怔怔的样子,脚步飘浮地游荡出去。
“夫人,这是您最喜欢的热杏仁蜂蜜牛奶,有安神功效。”女仆端着托盘,向她低头屈膝,宽大膨起的裙摆优雅荡起。
加茜娅将自己的同样不便的巨大裙摆压了一压:“我想先换衣服,这个不太舒服……腰有点难受。”
女仆们齐齐投来责备的目光,语气却十分柔和:“夫人,一位上流淑女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换睡衣的,这太不体面、太不符合礼仪了,先生会不喜欢的。”
“好吧。”加茜娅乖乖地端起牛奶。
她闻到这牛奶的气味有些奇怪,似乎里面除了杏仁和蜂蜜以外,还有些其它物质的存在。要不是此刻头脑清醒、高度警惕,她很可能就这么忽视过去。
“我可以不喝吗?”她深呼吸一口气。
女仆们再次抬起头。
加茜娅忽然觉得,那些原本温顺和善的眼神,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悄然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