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万籁俱寂。
窗外是浓稠的夜色。
谢瑾初并没有说，你不是要我教你数学么？
而是说，要不要我教你。
像是某种诱惑性的话语。
宋初语一时也没能拒绝，有人教干嘛不要呢。
于是，宋初语看着谢瑾初的眼睛，刻意隐去心里的那一点儿怪异，点点头，说了句：“好。”
可内心里那一点儿异样却变得愈发明显。
教室里的钟表滴滴答答。
少年起身，动作随意地拉开了椅子，发出一声刺啦的声响，挨着宋初语坐了过来。
带过来一阵似是洗衣液的清香。
宋初语第一次有些怪罪自己的嗅觉过于敏感，她不自觉地有些绷紧了脊背，指尖扣动着椅子背部，往外稍稍挪动了一下。
乌黑的发丝随着动作，在谢瑾初的手背上挠了一下。
男生睫毛微动，抬眼朝宋初语看了一眼。
一切都好似跟初见时不同。
窗外是日落后的深蓝色，少女的侧脸，额头饱满，鼻尖挺翘，眼睛很大，睫毛很长。
那双无数次用挑衅，或愤怒的眼神望向自己的眼睛，此刻偏移过来，直愣愣地看向他，黑白分明的。
少女细白的手指捏着笔尖，红唇微启。
在这一刻，谢瑾初才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孙志强跟他说过的：“宋同学长得一副小白兔小奶猫的样子，不生气的时候真还挺好看的。”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摒弃了颅内那些奇怪的想法，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拿过宋初语的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道公式，进入正题。
“这个应该会？”
“有点印象。”宋初语实话实说。
谢瑾初随后又笔尖朝下，寥寥几笔，划了个坐标轴以及椭圆。
“你看，这是个椭圆，abc分别是……”
“这个可以有几种变种……”
少年的声音低沉清越，耐心地跟着宋初语说着最基础的知识，上课没能听明白没听扎实的知识渐渐在脑子里清晰起来。
不得不说，谢瑾初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似乎很能知道宋初语不清楚哪一块的知识点，像是治病一样，一下子就能抓到关键，药到病除。
宋初语起初没进入状态，听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跟上状态。
空无一人的教室，两个人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少男少女青春懵懂的味道弥漫开来。
十分钟后，宋初语在谢瑾初的指导下终于完成一道题。
“原来是这样！”
宋初语恍然大悟，兴奋地抬起眼。
却不想一下子撞入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太近了。
太近了。
清晰到彼此都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的毛孔，和瞳孔里的纹路。
以及根根分明的睫毛。
宋初语身体顿时僵住，浑身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像只炸毛的猫咪。
少年干咳了一声，直起身，移开了目光，笔杆落在桌面上，他喉头微动，目光看向旁边，说道：“行了，接下来你自己做吧。”
那一刻好似时间都被放慢了。
宋初语愣愣地点点头，嗓音都有些干涩地说：“嗯。”
随后抓起笔写了起来。
鼻尖笔尖唰唰写在纸面上的声音，时间一点点代替了心跳的声音。
约莫二十分钟后，宋初语都把作业快写完了，李叔终于姗姗来迟。
昏暗的教室里，谢瑾初坐在前座，敲了一下宋初语的桌面，喊了一声：“走了。”
宋初语才恍然回过神而来。
两个人收拾东西，上了车后，李叔在前面憨厚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小谢总，初语小姐，路上出了点小事故。”
“没事儿。”
谢瑾初打开了车门，跟宋初语一起上了车。
窗外，又开始飘起雪花。
宋初语出神儿地望着窗户上的雪花。
“又下雪了。”
谢瑾初闻言从书里抬头，跟着看了一眼窗外，附和道：“是啊。”
时间一转眼，就已经到了谢宅。
庭院内灯火通明，宋初语老远就看到了宋云的身影。
许久未见了，宋初语总觉得宋云有些消瘦了。
她几乎是飞扑下去，冲过去，抱住了宋云的腰，亲昵道：“妈！你干嘛去了，最近演出这么忙吗？”
宋云转过身儿来，看到是宋初语用手撩起了宋初语耳边的碎发，脸色有些憔悴地笑着说道：“最近确实是有点忙，你怎么样？”
宋初语却有些狐疑地扫了一眼宋云，说道：“为什么忽然这么忙？都瘦了。”
宋云立刻看了眼旁边的谢悠然，找好说辞道：“那还得感谢叔叔替我介绍了一些导演，演出比以前要多。”
女人含笑着望向一旁的男人。
接收到这一信号，谢悠然立刻转眸看向宋初语，肯定地点点头，笑着解释说：“最近曾导有个项目，你妈妈挺感兴趣的。”
他说着，伸手拦过宋云的肩膀，二人亲昵地笑着。
宋初语见到谢悠然也这样说，也就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怀疑。
谢瑾初全程就站在几人开外，冷眼旁观着。
倒是在宋云解释的时候，多看了宋云两眼，那锐利的眼眸像是能洞察一切似的。
宋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谢瑾初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不禁微微眯起眼。
“快进去吃饭吧，外头天气冷。”
然而，下一瞬，宋云就已经拽着宋初语进了屋子。
看着母女二人进去的背影，谢瑾初收回视线，不经意间对上了谢悠然投来的目光。
父子二人照旧的对彼此不熟悉。
只一瞬，二人便都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随着，期末的接近，课设的筹备工作也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照顾到宋初语完全没有选修过计算机相关的课程，宋初语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清洗数据和ppt汇总工作，将爬虫组从社交网络上爬取到的用户评论进行筛选，大抵是赵文彦写的爬虫代码过于糟糕，筛选到的评论有一半儿都是不相关的。
甚至，可能选取的社交网停留在了同城，宋初语很尴尬地看到了不少关于陈嘉君的评论——
【生下孩子才两年就自杀，还是这种，对孩子多不负责任啊。】
【你懂什么啊，没准是产后抑郁呢。】
【生了孩子母亲就被绑架了吗，爸爸干嘛去了？】
孙欣看着这些数据都觉得有些尴尬到头皮发麻，忍不住跟宋初语吐槽着：“这点事儿，在我们班简直都是禁区。”
“到时候还要去北洲大的礼堂，不敢想，会有多尴尬。”
宋初语此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一直到课设准备评选的那一天。
所有的课题都由北洲附中的老师评选过一遍后，最终选出了二十个优秀课题，进行最终的评选。
课设评选的日子定在了月底，地点是在北州大学的学术大礼堂。
当天似乎还有数学系的学术会议。
全校所有优秀的小组，乘坐着校园巴士来到北洲大学。
自由的大学校园，仿佛连空气都更加沁甜。
赵文彦他们几个一下车，就跟撒了欢的野马似的。
“哇哦，不上课了哈哈哈。”
“正好翘了老刘的课。”
这个年纪，只要不上课，快乐都来的很朴实。
领队老师很快过来组织纪律，带着众人去了学术大礼堂。
二十个小组，说人少，却也有将尽二百个人。
一一签到入场，很快就把礼堂坐得满满当当。
随着主持人的一段开场白，北洲附中中学生创新大赛正式开始，各小组组长上台抽签，按照抽签的顺序依次上台。
孙欣很是紧张地跟着谢瑾初上台抽奖，成功抽到了后半场的顺序。
台下黑压压的全是观众，各小组成员挨个上去拷贝资料，进行现场的演示和展示，并准备答辩。
麦克风的音响里不时传出令人紧张的嗡鸣声。
孙欣他们小组上场演示的是孙欣跟谢瑾初二人。
两个人特意穿上了正装。
“我好紧张。”孙欣不时地捏紧了宋初语的手臂，四周都是令人紧绷的比赛氛围。
“别紧张。”宋初语拍了拍孙欣的肩膀，试图安抚一下她，抬眼却看到坐在前排的少年低垂下去的脑袋。
他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的外套被挂在臂弯处，平静的面容上丝毫看不出紧张之色，低着脑袋在手机上玩着消消乐。
“…”
然而，很快，气氛就开始有所不对劲。
由于今年的大赛范围包含了非凸优化这一块的研究领域，不少课题小组做的就是这一块的课设。
甚至底下的评委还有一位曾经就是陈嘉君的老师。
不断的有人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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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君的研究，尽管没有人指名道姓，可是陈嘉君的那篇论文理论实在是过于出名，熟悉的人光听就能知道是谁的研究。
宋初语也是查过资料，所以一听就能听出来。
孙欣小组的氛围肉眼见的，慌乱起来。
可被关注的那个人却好似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依旧顶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一手插兜，眼眸虚虚地望向前方。
好似半点儿不受影响。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还是有些不高兴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很快也轮到了孙欣他们组上场。
孙欣高亢明亮的声音介绍着课题背景，谢瑾初接在后面介绍数据来源，模型，以及模型结论。
相较于其他人的紧绷和活跃。
少年明显沉稳老练许多，像是惯于站在聚光灯下的游刃有余。
“因此我们得出结论，高频抑郁症风险词有自杀、失眠、焦虑…”
男生低沉沉稳的声音响彻全场。
场外居然还有不少大学生过来凑热闹，举起手机拍照。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少年在鲜花跟掌声中下台。
孙志强在一旁欢呼：“还得是咱们谢爸爸。”
谢瑾初觑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文彦则在一旁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吃饭，挨个问，都快定下酒店了，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嘴谢瑾初。
“你去不？”
本意都是想活跃一下气氛，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谢瑾初却并没有拒绝赵文彦的邀请。
“去呗。”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就靠在了椅背上玩手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也没再多说什么。
大赛结束后，一群人就火速打包去了北洲大附近有名的餐馆吃饭。
一群人连奖牌都预订了。
“不是我说，去年要不是瑾初出国交换了，轮到的七班的人拿一等奖么？”
“就是。”
“据说今年奖金很多，两三万呢。”
“我去，到时候咱们一起就出去玩。”
尽管家中有钱，可自己得来的到底和家里赚的不一样。
包厢里大家热烈地讨论着。
可谢瑾初明显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本就话少，心情不好话就更少了。
宋初语倒是能理解这种心情。
中途，宋初语出门透了口气。
室外，寒风呼啸。
路边车水马龙，喧嚣不断。
忙活了一天了，也有些累了，宋初语站在街边儿看了会儿，才起身回去，却不想在包房走廊拐角处，听到了一阵对话。
“你是嘉君的那个孩子吧？”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
宋初语探头看去，恰好看到一个老头站在了谢瑾初的面前，似乎就是今天的评委之一，那个孙欣嘴里陈嘉君曾经的老师。
包厢门外走廊的尽头，少年比老教授高出一个头，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微微点了点头，喊了一声：“陈老师。”
那位老教授饱含对人才的赏识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说了句：“我看了你去年去国外交流发的那个文章，你很有嘉君年轻时候的风采。”
“没有，随便写的。”谢瑾初说。
“这哪是随便，”陈老师满含期待地看过来：“以后有没有想法学数学？”
走廊上的灯光撒下来，打在谢瑾初的身上，衣服眉眼间拓下一道道阴影。
他的那一双眼睛就藏在阴影里，叫人分辨不出情绪。
只听他忽然淡淡地开口，说了句：“抱歉，陈老师。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陈老师闻言，只好惋惜地叹了口气。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老师便在学生的搀扶下，离开了餐厅。
只留下少年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前面，眼眸明灭不定。
他靠在身后的窗口边，手指修长的在手机上点击着什么，眉眼间全是倦怠和阴霾。
这是宋初语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瑾初。
跟刚认识的时候，有几分相似。
如今的宋初语却看着这样的谢瑾初，感觉到几丝陌生跟不适应。
她本欲后退一步，想着等这人进去了，她再回去。
却不想，下一瞬，少年却忽地抬眸，毫无征兆地，笔直地朝着她的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随后，薄唇轻启，淡淡开口——
“你还打算在那里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