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翻滚的云如同柳未夏现在的心情，比布料还要厚重，深不见底。
这里是人间与魔族地界的交接点，有屏障相隔的地方，比埋骨地更荒凉，无人踏足。
膝下阵法缝缝补补，再怎么努力也终究缺了一块。
柳未夏坐在阵法中央，指尖渗着血，显眼的红色了流入阵法之中，镶嵌，融化，最终化为它的一部分。
缝缝补补，柳未夏弯下腰，垂至腰身的头发顺着衣衫悄悄下滑，贴在地面上，与血色交融。
阵法尚未缝补完全，天空忽然一声尖利的长效，直入云霄。
她曲起苍白指尖，抿着唇望向乌云压顶的天空，朝某个地方望过去。
道苍宗山脚。
周围山脉下方的百姓已经转移，但仍旧有人偏不信邪呆在这里，守着的小摊东西全部被打翻在地。
摊子被打翻七零八落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去捡，然后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想要逃跑。
但已经为时已晚，狂妄的魔飞身而来踩上他的背，利爪陌上脆弱的脖子：“哈哈跑啊，不是喜欢叫么，叫啊，最好把那些修士全叫过来，让我打上一架！”
底下这人被吓得屁滚尿流，自觉小命休矣，已然哭的不成摸样，根本回答不了。
这魔见他这样，也没了兴致，利爪一亮，就要抹了他的脖子。
“救命！就呜呜呜呜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底下这人突然间叫了起来。
独属于剑的寒光一闪而过，锋利的剑刃划开皮肤，切断骨骼。
魔族闪身不及切断手腕，他飞身离开，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腕，抬头看向远处来人。
谢余寒冷脸从空中落下，以保护的姿态将百姓护在身后，持剑对着呲牙咧嘴的魔族。
慢一步的迟西易拎起地上瘫倒的百姓，把人扔给身后的同门，转身冷笑一声：“挑衅到家门口了，不打说不过去了吧。”
谢余寒接着他的话往下，语气却也无甚感情；“残害无辜百姓，该杀。”
闻言，魔族倒先笑了起来：“你们人类说话真是有趣，我们魔生来就只有血和骨肉才能填饱肚子，除了打就是杀，不杀修士自然只能杀人。”
俗话说得好，不是同路人，自然尿不到一个壶里。
人魔相差的东西太多，差异巨大化下，双方产生的冲突已经无法单用语言说服对方，完成平和。
仙门子弟也没想着能和一群魔平和相处，在他们眼中魔族弑杀，留下来就是为祸人间，自然改铲除。
魔族则是相反，他们天生就是打打杀杀的种族，甚至亲生骨肉血脉相连的亲人眼也不眨也能杀掉，阻碍他们杀人的修士就像是不让人吃饭。
不让人吃饭可不就是天打雷劈，一顿不让吃也就算了，还顿顿不让，这那个魔能愿意？
魔族恨得牙痒痒，好杀的性格忍不了一点，于是和修士就这样打了起来，这一打就是水火不容，这一打就打了上千年。
岁月沉淀中，有人明白不能再这样下去，魔族和修士再这么打下去受到伤害的只有无辜百姓，这样下去只有无休止的战争。
但想要让双方和解难上加难，他泡在书馆中阅读典籍，废寝忘食地寻找着两个种族之间的解法，在某一个曦光清晨，他从漫漫长夜中找到光明。
分离，只有分离双方才能达到和平，即使这是短暂的。
没人完成过，也从未有人提成出过这个想法，即便如此他仍然这样做了，要完成阵法很难，难到整整六十个日夜，茶饭不思，只有面前摆着的一个个错了又错的卷轴。
这人还真是执着，所有人都这么说。
柳未夏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这么觉得，那年她尚且年幼，七八岁的脑袋并不明白此人所做的事，也并不明白此事有多难。
时隔数十载，时光如白驹过隙，她低着头抿开嘴角犯出的血，一点点往下划。
包裹着一整个山脉的阵法何其强大，强大到当年的陈林照耗尽了一身灵力堪堪完成，数不尽的威压从四面八方压来，折弯脊椎，压断筋骨。
柳未夏死死撑着地面没有软倒在地，因为血液快速流失，她的脸是苍白的，身下弥漫血色，打眼一看像一株盛开糜艳的罂粟花。
陈林照闪身到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身形单薄的人压弯脊梁倒在血泊中，分辨不出其他。
他眼睫颤了又颤，心脏如同炸开的烟花轰隆一下，来不及思考就奔了过去。
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柳未夏费力张开眼睛，看到陈林照泫然欲泣的双眼，意识模糊摸着他的脸：“哭什么？”
陈林照握紧她的手，手机顺着缝隙挤了进去，不给她一点逃离的机会，牢牢抓着她：“缝补阵法需要的灵力远超你所有的，这是天生地养的阵法，比起你所学的远远难以操控，你怎么敢……”
陈林照话语哽咽，方才颤动住的心脏久久难以平复。
她怎么敢一个人来到这里，怎么敢一个人抗下所有威压，怎么敢用性命来填补法阵所需要的空缺。
陈林照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来一步，她或许就已经死在了血泊中，在永远无人踏足的地方，成为地阵的养料。
血泊中，陈林照衣角染血，却不敌柳未夏身上的红色更多，他一把抄起柳未夏，手臂轻轻垫在她的脖颈侧，让她得以舒服一些。
地阵的灵力被强行切断，威压如风般散去，但同样刚刚生效运转的地阵中断。
柳未夏意识朦胧间，一个身影笼罩，强势地把她带离，同样压迫瞬间从身上消失，挤压的心脏终于可以喘息。
一只手蒙上她的眼，陈林照带着她离开地阵所影响的范围内。
走到一颗树下，她双眼模糊看不清是什么树，只觉得这棵树长势真的很好，枝繁叶茂遮出一片树荫。
柳未夏睁着眼眨了一下，浑身力气全部用尽，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几时几刻。
她张了张嘴，嗓音虚弱：“什么时候了。”
“申时三刻。”
申时，三刻？
柳未夏迟钝的脑子反应了一会儿，缓缓明白，已经一个时辰了。
距离地阵启动，她用血来喂养地阵已然一个多时辰，这期间的血从刚开始的一点点，到后开越来越多，手上的伤口逐渐变大。
启动地阵的方法只有两个，要么有足够的灵力，要么献祭一条性命。
即便是天生地养的法阵，由后人改变过，也改不掉这其中所需要的庞大灵力与残酷。
柳未夏咽下嘴里的血，瘦弱的手背上扣着另一只手，那只手抓得很紧很紧，紧到柳未夏以为自己的手快要断了。
但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夏成溪承诺我会解决两族之间的矛盾，我不信他，人魔的对立持续上千年都无法变动，他能做的太渺小，渺小到甚至无法骗过大长老。只有地阵启动，重新分隔开两个观念不和的种族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这并非长久之策，你当年正因明白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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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才留下灵脉，供养地阵，对么？”她嗓音颤颤。
柳未夏终于明白为什么地阵能在仅有的灵力下运转百年之久，为什么陈林照会孱弱至此，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在百年后成长为洒脱的青年，却不复年少盛名。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只是这些事情她现在方才想通。
只可惜为时已晚。
“供养地阵的从来都不是这里的地灵脉，是你从丹田中剥出金丹，用自己的灵力来做着地阵的养料！”她喃喃，“难怪一直以来你的灵力弱成这样，难怪道苍宗那群苍蝇会一直愿意供着你，难怪，难怪……”
柳未夏已经泣不成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几个字变成了含糊的呜咽。
边境交界的风冷得冻人，柳未夏只觉得自己脸上嚷封打得很痛，明明失血过多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尤其脸侧一点如同针扎般。
伸手一摸，一道湿润的泪痕接触到指尖上，柳未夏抽泣声渐弱：“瞒着所有人做了这种事情还觉得自己是什么大英雄么，你倒是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望进陈林照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中，捏着拳头强硬地凑近他。
陈林照伸手替她拂过乱飞的碎发，眉眼柔和，微微垂下眼帘轻柔，与柳未夏四目相对。
陈林照握着她的手想了想，思考几秒后答道：“若我说有呢。”
“那你就别想那些东西了。”柳未夏冷言冷语，“这辈子都在道苍宗里孤独终老吧！”
老实讲，于修士这种长寿的人类而言，孤独终老并不能算是一个恶毒地诅咒你充其量只能说是对未来的预言。
可是这句话经由柳未夏嘴里说出来，威力奇大无比，陈林照就慌了一瞬，探头过去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树荫下衣衫交叠成别样的景色，陈林照将人半个都抱在怀里，败下阵来：“如今唯一瞒着你的，便是”
柳未夏果然炸了：“什么！”
陈林照早已预料到这种结局，嘴角的笑颇有些无奈，无可奈何的意味，他如同预料般二指并拢点在某一处穴位。
睡意如潮水般袭来，柳未夏只觉得越来越困，最后陷入黑暗。
意识消散前听到的只有一句话。
“等过了冷秋，湖底潺水长流不止，我回来看你。”
……
昏昏沉沉的脑袋并没有就此断路，反而一反常态地清楚明了，她很快就明白这句话暗含的是什么意思，想要起身可惜没有力气。
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柳未夏张嘴却发不出声声音。
要怎样才能挽留，告诉他未曾说出口的话呢，要怎么把压在心底的话公之于众，告诉陈林照她的想法和感情。
天边的雨绵延不断串成丝线，淅淅沥沥湿乎乎淋在身上，浇灭还不容易新生的蝴蝶。
要击溃魔族并非只能用地阵，但地阵是最保守地那个，也是最残忍的那个，从始至终有人就不会让她真的牺牲自己，他早已做好了决定赴死。
可是柳未夏居然有些不舍，内心对这件事有无比排斥，即便这是她早就已经预设过的一条路。
这条路充满荆棘和血与痛，陈林照推开她独自走了上去。
但柳未夏并不想让他一个人。
陈林照时特殊的那个，也是最能牵起她情绪的那个，他是一卷可以任由发泄的白纸。
柳未夏在想，或许她已经沉溺了。
陈林照，我似乎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