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今很遥远的未来。
在人类文明冲出地球、踏遍星辰大海后,在经历过联邦制、共和国制后,各自为政的人类政权再次被联结整合,一个庞大的星际帝国就此催生。
帝国的国祚持续万年,某天,如日中天的星际帝国毫无征兆地崩塌了。
战火肆虐,曾经恢宏繁荣的行星悉数尽毁,幸存的人类带着仅剩的资源逃往远方,蜗居到了最后一颗宜居行星。
为避免重蹈战争,一个崭新的政权在战后废墟上建立——人人平等的平等国。
没有阶级,没有私有制,绝对平等,绝对安全!
这时的人类已不再用落后的母体分娩作为繁衍方式,而是由中央庞大的AI系统调控人造子宫,全程零人工程序化生产胎儿。
且只有一种性别:女。
人们没有父母,没有名字,没有私人空间,更不需要工作,衣食住行统一由中央AI分配。
没有饥寒,没有战争,没有争吵,没有烦恼,先进的AI系统渗透进社会的方方面面,甚至基因。
每个胎儿在出生前就被抹杀了自主性较高的基因,从根源上避免引发矛盾与冲突的可能,只保留善良的基因。
直到有一天,陈放在博物馆的人体冷冻舱发出动静。
*
【任务完成进度已拉满。】
【宿主即将回归身体,请做好苏醒准备。】
兰情听见耳边的水流,像水中的冰块在相撞,像取出冻在冰窖里的藏酒时的摇晃。
听少年说过,她真正的身体被放入了冷冻舱。
所以,她回家了?
任务完成了?
要从差点猝死的身体里活过来了?
过去的经历走马灯般放映,最终退回到这趟旅程的原点——她摘得奖项那天,倒在了领奖台。
那天,她强撑着几宿没睡的身体去领奖,猝死发生得太突然,起先以为是简单的胃疼,牵拉着心突突跳,眼前像刷了层青色的滤镜,而后就倒了。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妈妈说,每次都以工作太忙推脱过去,心想,反正以后有时间。
到头来,就这样被带走了,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和母亲的通话记录似乎停留在猝死前的两个月,也不知道妈妈会怎么想,两个月不见女儿,再见到女儿,却是一具冷冰冰的躯壳。
没关系,现在她回到家了,可以和妈妈、爸爸、福贵尽情说很多的话。
比如,你们一定不知道,昏迷时我在别的世界走了一遭,打了好几份工花钱回家。
这次没有任务了,再也没有任务了,应该吧……
她现在就想吃一碗油亮亮的、淋上花椒汁的、奶奶做的汤面。
兰情呛水地咳了声,脚踢到一块硬“钢板”。
【宿主身体补充能量中,预计苏醒还有十小时,下面进入倒计时。】
太久没真正进食,这具身体全身乏力,兰情又虚虚睡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阳光正好的医院,父母在签署着什么。
她看见从小一起长大的福贵被拴在医院外汪汪叫,着急地爪子团团转,听见母亲的哭声和医生的劝导。
“不用担心,冷冻舱技术在现代已经足够发达,你们的女儿比许多人幸运,进了冷冻舱相当于暂停衰老和时间,她不会死,就看以后能不能正常醒来了。”
进舱前父母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他们摸着那具双唇惨白的身体,妈妈握住她的手一直不放,爸爸在门外打电话,叫亲戚朋友来轮流和她道别。
许多想混进来的媒体和粉丝都被医院拦在门外,兰情的病房出奇安静,她被连人带床推进电梯,隔开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
护士出声提醒时间到了,妈妈松开手。
紧握的双手一即松开,旁观着的兰情感同身受般体会到一股血缘割断的湮灭。
母亲看着她的脸一点一点沉入冷冻舱的液体中,直到液体吞没额头。
梦里的画面越来越远,化作水面的浮沫,兰情睁开眼,还没反应到自己醒来了,水就沿着呼吸顺入食道、肺部。
她呛了几口,发现并没有任何不适,自己能在特殊的水中呼吸。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
兰情一口坐起,盖在身上的半透明舱门感应到她的动静,自动打开。
肌肤剥离水面,眉睫带着水珠披离而出,从未有过的畅快随第一口呼吸传导全身毛孔。
可下一秒,兰情就怔住了。
这口冷冻舱……
和上个世界看到的冷冻舱一模一样。
舱体上赫然出现眼熟的标识:
姓名:(已模糊)
职业:演员
心脏骤然跌入冰窖。一串节奏相同的掌声在身边响起,她看见四周统一穿着白衣的人,一群陌生至极的人。
她们维持着统一的笑容,“恭喜你,你是唯一一个成功苏醒的古人类,欢迎来到平等国。”
“什么平等国、你们在说什么……”她是还在做任务吗?难道任务还没完成?
兰情在心里呼唤系统,可系统就像断网般没有任何回应,一片死寂。
这就是她的身体。
可她不是在执行任务吗?那些不断快穿的世界又是怎么回事?系统不是说那些是书里的世界吗?
“我们研发出了意识时空跃迁的技术,选取了现存的史书,将您的意识投放至史书所写的历史事件中,刺激您的意识苏醒。”
平等国的公民微笑着介绍。
联邦时期提出的意识跃迁假设在这个时代成为了现实,然而残存的史料太少,除了几本史书外她们无法确认其他时代的时间距离,便将兰情送往对应时代的人身上。
兰情半坐在冷冻舱,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喃喃,“你们发明出了系统来骗我……”
“系统?”平等国的公民歪了歪脑袋,笑道,“人类,我们没有嵌入任何系统哦。”
没有?那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制造了带着自己做任务的系统?
巨大的蒙骗感涌上心头,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她吐了出来。
一想到自己几乎被当成湿尸展示了许多年,无由来的恶心与腥味在胃里挥之不散。
“为什么叫我人类,你们是机器吗?”
平等国的公民自豪道:“我们是人类,你也是人类,所以你叫人类呀。”
“你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古人类果然很落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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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是不平等的存在,我们是先进的平等国,人人平等,没有名字,统称人类。”
她们笑着说出毛骨悚然的话。
名字会有好听和难听之分,名字的写法和笔画也不是统一的,根据《平等法》,这就是不平等。
不平等,就该被清除。
和名字一同淘汰的,还有落后的家庭制。
拥有父母对没有父母的人而言是一种不公平,财产多一分钱的家庭对少一分钱的家庭也是一种不公平,家庭制会引发差异,而差异会成为点燃不平等的火种。
先进美好的平等国淘汰了家庭制,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人类,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财产。
看,一切是多么地美好,人类统一为一个整体,为什么眼前的古人类没有露出笑容呢?
最靠前女孩再次伸出手,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地和其余人保持在一个位置。
“欢迎来到平等国。”
白色的博物馆里巨大的计时器亮起,兰情看见了现在的年份。
今年是星历一亿零五年,距离她猝死已经过了亿万年。
她的荣耀、她的家人,她所珍爱的一切都已经在时间中消磨殆尽,只留下在冷冻舱里沉睡数亿年的她。
她回不了家了,她没有家了。
*
平等国为唯一一个苏醒的古人类兰情准备了盛大的庆典。
所有人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统一的发型,在整齐划一的步伐中散着步。
她们给兰情安排了一名介绍员,介绍员带着统一的笑容弧度为兰情讲述着平等国的光荣。
虽然没有名字,但每个公民都会获得一个编号用以称呼,比如介绍员自己就叫Y053号。
“你会获得编号用作称呼,永远不用担心编号不够用,因为我们的人数是固定的。”
Y053号自豪地说下去,“整个宇宙的人类每年永远保持在30,000人口,不会多一个也不会少一个。”
“只要有人死去,我们的人造子宫就会孕育出对应数量的胎儿替补死者。而死后编号会回收给下一位继任者。”
霎时,除兰情以外的所有人在同一个秒收住脚步。
散步结束了,人们快乐地一同散步到了庆典指定的大礼堂。
兰情冷眼闭着唇,空洞的眼神里根本不关心介绍员口中伟大、骄傲的平等国有多么多么地发达。
琉璃做的梦,一碰就碎了。
她忽然笑起来,系统没有骗自己,它承诺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身体,又没承诺回到的是什么时候的身体。
真会钻空子。
所有人在白色的长桌上由左侧入座,白色的食盘打开,里面盛着墙灰似的“白膏泥”。
——是食物,全都是统一的灰白色,被特意制成统一的颜色,切割成大小一样的长方形,冷冰冰摆放在食盘上。
兰情尝了一口,和吃墙灰没什么区别,大概是因为不同的味道也是不平等吧。
嚼到第50下时,所有人统一进行吞咽,庆典的歌唱队齐声歌唱,“美丽美丽真美丽,我们的社会真美丽,人人爱我我爱人,我为人人人为我。”
而兰情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吃一碗油亮亮的、淋上花椒汁的、奶奶做的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