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为贺宣庆祝入学赛贝斯,贺母初次将贺氏兄妹带入赛贝斯山脚的半山小院。
在曾经的小院,水风飐滟,贺宣独自坐在水塘边想起那天母亲的承诺。
她买下了其中一座小院,她说:等你正式开学妈妈便搬进去陪读。
这个承诺终究没有兑现,入学后贺氏蒸蒸日上,贺母一心扑在开拓版图中,说过的话轻飘飘地揭页。
没人会在意给一个孩子的诺言,大人们总以为给一颗糖、一辆玩具车就能止住他们的啼哭。
后来贺宣有了妹妹,接着又有了另一个妹妹,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到了家的边缘。
家里的女人身形高大,她们的身影化作三道如山如阜的高墙,挡住了他的路。
她们挡路了,就这么简单。
贺宣掏出手机,将置顶群“欢乐一家人”设置成免打扰。
点开群成员,他看见贺母的头像——两个人影依偎着,是贺母和贺兰情。
背后的草坪枯枝轻响,坐在水岸的贺宣侧身,就看见了兰情。
兰情拨开一束妨碍视线的紫荆,“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半山小院对贺宣来说最有回忆的地方,有他最深的情感,其他人都已经将这块地忘记,留给他们温暖的地方数不胜数,而贺宣只有这里。
“跟我们回去吧,警察叔叔又要问话了。”
几天前,警方就找过贺宣了。
贺桓说是贺宣帮他做了伪证,一同逃离了火灾现场,但多年过去,实质性的证据再难查找。
单凭贺桓一面之词,没有新证据,无法给贺宣定罪。
“回去?”贺宣不为所动,“兰情,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为什么我不是女人?”
他望着水塘,阴霾布眼,说出了一句极其讽刺又怪异的感慨,“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是个女人就好了。”
相信她,你不想。
兰情听着刺耳,水面的飞虫萦绕了几圈,嗡嗡地令人不适。
到底是想做女人,还是图上了女人拥有的权和利,是两个概念。如果女人是无权无势的,贺宣会想做女人?
兰情哂笑出声,“哥哥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占了什么便宜。”
“你们占了什么?你们明明什么都得到了。”贺宣突然开腔,阴阳怪气地冷笑。
或许是诸事不顺积压了太多情绪,他再也没办法想过去一样保持压抑。
“生育权在你们,继承权也默认是你们的,什么好事都让你们占了,还有专属你们的节日,整个世界都要在妇女节这一天哄着你们,你难得不觉得不公平吗?”
贺宣的情感头一次这么外露。
兰情道:“相信我,你们男人要是处在同样地位只会比我们更无耻。”
“不可能。”
兰情:“你们咎由自取的。”
她调笑着嘲讽,像是在讲述再平常无奇不过的故事,“有压迫就有反抗,压迫地越厉害反抗地越狠,你们压迫了几千年现在被反噬自食其果,我为什么要觉得对你们不公平?”
“我只会拍手称快。你们一点也不可怜,该。”
最后一个字重音干脆利落地咬下,兰情甩过来一则照片,扔在地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没有证据吧?”
照片上是一串老式钥匙扣,钥匙扣装饰的小熊有明显烧焦的痕迹,贺宣眼神微促。
那是母亲送给他的入学礼物。
“火场总会落下一点东西,哥哥猜我有没有捡到不该捡的东西呢?”兰情伸了懒腰,眯着眼,“突然想起来好像真的捡过一样东西呢。”
贺宣找了那枚钥匙扣很久,很久,他曾以为丢了,不曾想居然是这样的方式回归。
“如果把这个作为证据交给警察……”
一只手降临到兰情脖颈,她的话化为一阵笑。
“哥哥,你确定要在卫星系统发达的时代对我灭口吗?”她示意了眼天空。
贺宣松开手,气息因急促而紊乱,“你从哪里找到的?绝对不是火场!”
“就是。”
“不是!”他一口咬定,贺宣将照片撕碎,“它很早就丢了,在那之前就丢了!”
贺宣说完眼睛一亮,心有余悸地喘着气,正要起身,贺母出现在草坪前的空地。
“妈……”恐惧从贺宣喉腔溢出。
兰情不慌不忙起身,“现在能好好跟我一起去警局了吗?”
贺母是兰情带过来的,在暗处将一切听进耳朵里,她的儿子是什么样,做母亲的最了解不过。
贺宣咬死不承认去过火场,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在他说出“不可能”时,他的否认已然将他暴露。
否认变成自供。不需要任何言语,她已经验证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贺母没有表情,像面磨平的镜子。
她的唇角没有抽动半点,没有开口质问贺宣为什么要害死妹妹,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是叫了兰情一声。
“把他带去警局。”
“他”指的是自己第一个孩子,贺宣。
语气很轻,轻得就像抹除了一滴溅在高跟鞋底的泥点。
贺宣摸着袖口,摸出小刀状的长方形。
贺母的脸瞬间染上情绪的色彩,“那边太危险了,妞妞快过来!”
然而取出的只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贺宣对着兰情苦涩一笑,“你看,她还是更爱你的。”
他也曾渴望过母爱,后来发现都是虚妄。
地上撕成碎纸的照片被贺宣拢起,装进木盒,“妈,您是怕我对兰情做什么吗?”
“别怕,有您在,我不会对她做什么。警局,我现在跟您去。”
他走出半山小院,司机喊着少爷,将他请上那台等待他多时的车。
草坪上只剩贺母,兰情终于发自真心地笑了,“妈妈,我的作业算是完成了吗?”
对待对手,哪怕过去再亲密也不要留情。——贺母上了一堂生动的实验课,只为教她一句话。
兰情提交的作业,便是贺宣。
检查完作业,贺母脸上微微动容,“你做的很好。”
草坪上残留着被贺宣遗漏的照片残片,贺母拾起观摩,疑问起来。
“妞妞,你在火场捡到这么危险的证据怎么早点没交给妈妈?”
看到兰情的笑她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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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你捡的?”
“如果所有事情都恰巧有证据留下,”兰情摇首,“世界上就没有破不了的迷案了。”
她掏出藏在口袋的钥匙扣和打火机,“这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趁哥哥不注意,偷的。”
实际是原主暗恋贺宣时偷藏的。
贺兰情将钥匙扣当作了原主人的替身留在身边,在今天,无心藏起的小物件成为了压垮原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宣要是多留个心眼就会觉察钥匙扣上的烧灼是新做的,可很遗憾,他的心虚吞噬了一贯保持的心细如发。
在到达警局前,贺宣一言不发,望着车窗上不断闪过的茂秽树丛,眼眶如沉潭。
对贺桓的供词,贺宣一概不认。
他不认错,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事哪里有悔改的地方,他没有错,只是输了。
数年前的火灾,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依旧会将火警系统关上,自然地合上门。
最好火烧得更旺些,确保重来一次贺兰情不会活着出来。他不会反思自己,他只后悔没有做得彻底。
“小宣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是觉得我太偏心了吗?”贺宣不在场的等候厅,贺母吐露出久久不敢深究的疑问。
“妈妈,就算不偏心哥哥依旧会这么做的。”兰情了解这种生物,她见过皇位之争。
“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贺绾在,我们家的继承人一天也不可能也轮到哥哥。”
有两名女生排在前头,贺宣在贺家的排序向后移了至少两位。很浅显的理由,她们挡路了,只是没人敢向更残忍的方面去揣测人心。
贺母心绪复杂,或许是答案过于直白简单,又或许是过于合理。
利益能让人反目成仇,能让贺宣轻易地抹去一条人命。
贺宣像没事人一样回到风风雨雨的赛贝斯。照常读书,照常申请升学,正常到看不出这是在警局待了一段时间的人。
贺氏制药的股价都因弑妹的丑闻而下跌了,一切对贺宣而言却似乎烟消云散。学院里众人的争相避让,反倒给了他清静。
兰情在教师办公室碰见正在提交成绩单的他,他说:“你赢了。”
贺宣现在彻底失去贺母信任,继承人的王冠完全属于贺兰情,他再也没机会摸到边。
“陷害我陷害地很成功啊。”
兰情有时是真佩服他们倒打一耙的能力,“陷害?确定不是我在伸张正义吗?”
贺宣带着恚恨的眼刀藏无可藏。
学院里逐渐有贺宣是杀害亲妹妹真凶的传闻,一颗一颗如石子砸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愤怒,贺家人的教养让他在面对最凶恶的处境时也维系着不显露最不堪的一面。
他只是觉得烦,他们吵到了自己,并且将每个人记住。
但是兰情没打算放过他,任务还没完成呢。
兰情点开系统,思索着如何进行致命一击。
就在刚计划好下一步时,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宿主即将收割全部赏金,任务完成度:99%】
任务它自己动了,兰情几乎是一瞬想到,贺宣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