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维克托。
维克托起身，走到会议室中，他的手指在手臂终端上轻滑几下，将一段标识为“绝密”的视频推送至中央显示区。
他望向虚空的眼神中，满含忧虑和悲伤，看来，他即将宣布的消息可能又是一场末日之殇。
注意到维克托举手投足之间，动作比往常迟缓许多，王明远侧身与102低语起来。102点点头，眼中蓝光微闪，一台医疗传感器便悄无声息地漂浮过去，悬停在维克托身侧不远处。显然，这位上校是担心维克托在经历数次打击之后身心俱疲，有可能会随时倒下。
秦翎洋仅看了一眼那深紫色的绝密标识，便抬手示意通讯参谋薇薇安清空全息展示区，并将维克托播放的视频放大到整个全息显示区。
“今天，我要向诸位揭示火星洞穴的秘密。”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沉重地继续道：“经历了那样一场大爆炸，能够活下来的人们理应知道遭逢这场劫难的真相。我不愿将它们带入坟墓！”
一片惊呼声骤然响起。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叹。
视频画面徐徐展现的，竟是火星洞穴的内景。
那是一个足以容纳十个橄榄球场的广阔空间，穹顶高耸，柔和的射灯光芒倾泻而下，一排排X装置储藏箱整齐排列。洞穴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球形全息显示区。
尽管在场者皆是第一舰队的高级指挥官与851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其中真正有幸进入过火星洞穴的人却寥寥无几。
各部指挥台后，主官和参谋们议论纷纷：
“天啊，这么多台X装置……为什么我们不能将它们全部利用起来？”
“这洞穴竟然这么宽敞！足够容纳一艘星际母舰！”
“看那些悬浮半空的平台，一定是搭载了反重力装置！”
“哎呀，那边的机甲战士——和PD201比起来，简直就是巨人对孩童！”
“等等，那是什么？是一架穿梭机吗？这外形太酷了！为什么我们没能制造出几台？”
“……”
联盟观察员们则面面相觑，低声的议论和偶尔爆发的争吵声立刻令会议室内躁动起来。
几位观察员甚至立即向团长坎宁汉姆发去质询信息——
“维克托所长公然公开这条绝密信息，是否已经违反了联盟的保密法？”
“这……太震撼了！但为什么联盟要对我们21区的人民隐瞒火星洞穴的真相？就因为联盟大战时我们站错了队？可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X装置的研发税款里，可也有我们的一份！”
“可笑，火星洞穴明明是火星人民的，而我们，竟连目睹这些‘天赐宝藏’的资格都没有！”
“瞧，联盟保守秘密的本领可真高！我还一直相信，火星洞穴，就是那个宣传画中那破烂不堪，奇石遍布的大山洞！”
“这，公布这些内景，如果这里有人别有用心，怎么办？火星上，可不安定！”
坎宁汉姆皱起眉头，迅速群发了一条统一回复：“诸位，在当前形势下，维克托所长认为有必要让所有人了解事情的全貌。我支持他的决定。这将帮助我们更清楚地判断未来的走向，而不是沉溺于对联盟政府过往决策的质疑。请大家保持安静，听完维克托所长的讲述。”
收到回复的观察员们纷纷看向坎宁汉姆，他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居高临下的做派——微眯双眼，背脊挺直，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冷冷地扫过两位仍在大声争论的地球1区和火星9区观察员，眼神里是不言而喻的警告。本想再争辩上几句的二人，最终还是知趣地闭上了嘴。
维克托静静地聆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内心却翻涌如潮，百感交集。
——我一直主张保守这个秘密，将这座洞穴交由人类中最杰出的精英来保管、开发、运用。
——我曾坚信，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不过浑浑噩噩，知道得越多，只会徒增困扰与恐惧。
——可如今我开始怀疑：所有人的命运，真的应该由这少数人来掌控吗？
——我们每一个‘理智而正确’的决策，是否恰恰推动了文明更快的走向毁灭？
——唉……到底是谁对？谁错？”
他静静凝望着屏幕中那一排排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储藏箱，第一次，对自己信奉了一生的原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会议室内的喧嚣逐渐平息。
维克托深吸一口气，接着讲述起来。
众人目光追随着镜头，屏息凝神的听维克托细细讲解各种X装置的用途。
“迄今为止，我们一共找到1988个X装置储藏箱。其中，大约670个储藏箱，我们无法开启。截至目前，851研究所和火星研究所一共成功解锁可以被开启的1318个储藏箱中共205个X装置的功能。然而，即便是这些已被解锁的X装置，是否真正被我们用到了极致？仍是未解之谜……”
15分钟的视频简介结束。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维克托疲惫不堪地走回指挥台。
一坐下，他便立刻注意到王明远紧锁的眉头和审视的目光。
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自嘲地说道：“王上校，哦，还有你那位爱给人催眠的机器人兄弟，不必担心——在揭晓所有秘密之前，我可不会倒下！” ——原来，五点钟时，102多次劝说维克托无果，眼见时间紧迫，为了忠实执行王明远“至少睡上两个小时”的命令，索性不再和他争辩，直接将他按住，注射了一支安眠药剂，让他昏昏睡去。对维克托而言，这无疑是对他人身自由的粗暴侵犯。
维克托这一句话，倒是让紧绷的空气稍稍松动。851研究所那些今早曾被102强行注射安眠药的研究员们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然而，王明远显然并不放心。只见他轻轻一挥手，两台医疗机器人便悄无声息地靠近，停在维克托身后，随时待命。
维克托靠在指挥椅上，叹了口气。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上个周末的下午茶歇时，他与老友埃里克森最后一次小聚。
那天，埃里克森端着茶杯，神情颇为无奈地抱怨：“王明远据说是个雷厉风行、最讨厌拖泥带水的猛将。可你看看，自从他接手851研究所的防务，每次例会上就开始絮絮叨叨，警务、安保、信息安全、疏散演习……总之，你们样样不达标！嗨，他一个人的发言时间，竟比我那四艘星舰的舰长们加在一起还要长！”
说到这里，埃里克森微微眯起他那双灰色的鹰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过，维克托老兄，有一点他说得还真没错。你们851的研究员，活像一群幼稚园小孩，他的士兵成了保姆，而他自己，干脆成了园长。天天忙着提醒你们——‘打饭排队，饭前洗手，饭后漱口……哈哈！’”
老友那日爽朗的笑声还萦绕耳边，而此刻……
维克托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今天还是不要当众拒绝这位“园长”的好意了。他于是任由机器人伸出触手将传感器部署在他的颈部和背部，虽然那冰冷滑溜的触感令他很不舒服。
打发走机器人，维克托将视图聚焦到洞穴中央的全息显示区。
“下面，我想告诉大家我所知道的关于X装置的始末。大家请看……”
众人仔细看过去，原来，中央显示区域共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展示的是一幅巨大的卷轴，其上密密麻麻书写着古老的文字，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神秘气息。
第二部分则是一个人机交互界面，由十二个环形图案组成，每个环内刻着精细奇特的花纹——看起来活像占星盘。
最后一部分全息图由无数微小的全息气泡构成，点开每个气泡，便会跳出一幅流动的数据、未知公式、复杂模型或难以解读的程序，构成一个看似杂乱无章的数据、模型和程序交织的复杂空间。
维克托神情肃穆地说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X装置的三套使用手册。第一套手册，就记载在这个卷轴上。我们很快破解了它，因为它只包含文字，并且这些文字显然是用地球上的语言书写的。我们猜测，地球上的几种主要语言，本就是X装置制造者传授给我们的。这部手册，他们希望我们立刻就能读懂。
第二套和第三套手册包含了可以推动文明发展水平的核心技术。
根据第一套手册的描述，第二套和第三套手册应一起使用。第二套手册将揭示所有关于星际旅行和物质制造的技术，使我们能够达到X装置制造者设定的科技发展水平。但显然，他们认为我们的文明至少应该能够自行破解这套装置并复制这些技术。当然，我们也可以直接解锁X装置本身，其实，一些X装置的确是拿来就可以用。”
维克托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
“我想，大家都赞同，是X装置创造了人类科技进步的奇迹。自2251年楚凯明博士发现火星洞穴起，这34年中，地球科技水平实现了质的飞跃。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在星际母舰制造技术上，仅用十年，我们就从早期的化学火箭时代迈入了由X引擎驱动的超速和超高速航行星舰时代——超速航行最高可达光速的百分之一，而超高速航行理论上可以达到光速的十分之一。"
“这一切，都归功于对那些封装在火星洞穴中的X装置的解锁工作。
人类解锁的第一台X装置就是‘纳米生成器’——它，彻底改变了材料制造领域，令我们可以迅速合成各种已知配方的材料。并且令我们在短短三年内实现了过去数百年间无法合成的各种新材料配方。纳米生成器也使我们能够迅速合成X手册中罗列出的一些材料配方，大大缩短了新材料的研发时间。”
“我们解锁的第二个X装置是X超速引擎。这直接令我们的星舰制造水平提高到了可以飞出太阳系的新阶段。”
“尽管解密过程耗时稍长，但六年后，我们还是成功解密了排名第三的X引力场生成装置。并通过X物质生成器找到了大规模制造引力场生成器的途径。”
维克托话锋一转，说道，“这三项技术，令我们能够制造出可以运载几十艘商船的星际母舰，实现了飞出太阳系去外星殖民的能力。其实，当初联盟集中所有地球的人力物力去解密这三项技术，是因为在解读X装置的三套使用手册时，我们的领导者们意识到，人类文明即将面临巨大的生存危机。"
他看向周围开始议论纷纷的众人，轻叹一声。
“大家可能都知道，X装置的第一套手册并没有讲述科学技术，亦无需解密。联盟刻意淡化了第一套手册的重要性，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其实，这部手册传递的讯息，至关重要。
它详细论述了X装置制造者所代表的种植者文明的生存准则，描述了播种者们是如何跨越星际繁衍智慧生物，并由守护者培育和引导一个又一个文明的萌芽成长壮大。
手册中提到选拔者们将降临并检验这些文明的优劣，以决定是否接纳那些能够结出累累硕果的文明之花，或者铲除那些可能危及其他文明的危险毒枝于萌芽。
他们的版图以这种蒲公英般的播种方式，在广袤的宇宙中不停扩张，并建立起一个种族繁多、横跨数个星系的强盛帝国。”
维克托看到会议室中一些人露出吃惊的目光和不解的神情，便进一步解释道：
“我将X装置制造者们所遵循的宇宙种植园的扩张模式比作蒲公英，是因为他们会向预定扩张的星域发射数十艘播种母舰。每艘母舰上都可以搭载数百艘播种飞船。而母舰一旦发现适合居住的星球，就会留下一艘播种飞船，飞船的主机中承载着整套的X装置和它们的三套使用手册。
而精心筛选的智慧生命繁衍所需的DNA则由飞船上的守护者机器人们释放并与这些星球上原生态的生物种族相结合，以产生出适合该星球环境的新种族。在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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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自然繁衍进化的过程中，智慧生命可能萌芽也可能会毁灭，然而，在文明发展较低的阶段，守护者们一般不会干涉。”
他顿了顿，接过身边一个医疗机器人递来的一杯饮料。
不远处，102正在和王明远嘀嘀咕咕。
维克托知道，102正将他的身体状况汇报给那位指挥官——如果王明远认为维克托有任何不适，可能会命令102为他注射药物。
因此，他决定乖乖听话，以求能有机会把要说的话讲完。
将饮料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维克托继续说道：
“然而，一旦这个星球的科学技术达到一定水平，足以开始评判是否应该让他们加入这个种植者文明的大家庭时，这艘种子飞船便会再次启动。守护者们会辅助并观察这些智慧生命进行下一阶段的文明进化，他们将消化吸收种子飞船所携带的科学技术，最终迎来评判者的光临。
如果评判者评估这是一颗良好的种子，这个文明就会被接纳；如果是劣质种子，这个文明就会被清理。简而言之，一旦触发评判机制，这个文明就只有两种结局：被热情接纳或被无情地彻底铲除。”
看到不少人脸上露出不解与困惑的神情，维克托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像春天在田里播种。种子发芽、生根、开花、结果，然后被衡量——是甜是苦，有益还是有害。
对X装置的制造者而言，那些苦涩、有害的‘果实’必须被铲除。因为，任由它们继续繁衍，会污染整个生态。这个过程，被他们称为‘验收’。”
播种者种下种子；看护者守望成长；选拔者负责验收。验收合格，你被接纳；不合格——就会被连根拔除。就像稻田里拔杂草一样。”
一位联盟观察员不由得拍案而起，怒吼道：“Who do they think they are? Some sort of our God? Leave us alone!”
另一位观察员抱臂冷哼一声，讥讽道：“他们凭什么来评判我们是甜是苦，是稻苗还是杂草？”
议论声顿时从各个指挥台后响起。
“这分明是种族清洗！”
“谁给他们的这个权力？”
“我们才不需要被他们接纳！我们要独立自主！”
“就算我们不完美，也不是他们挥手就能拔除的‘杂草’！”
“要是他们指出问题，我们可以改！但不能就这样判我们所有人死刑吧？”
“打！要是真来，我们也不能认怂！”
维克托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听他讲完。
“你们知道，为什么空天军联盟联席会议的主席们始终坚持——851研究所必须推进激进研究计划吗？因为我们的文明，已经触发了这艘‘种子飞船’。我们不知道X装置的制造者什么时候会回来验收这场实验，更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评判我们——是接纳，还是毁灭。
但有一点，我们都心知肚明：我们，肯定打不过！如果播种者有信心将这些科技成果交给‘种子’，你们觉得，他们会害怕种子们会用他们赐予的技术，反抗他们吗？”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维克托将梁铮夫妇的那份报告再次调出。
他指向一个波形图，道：“现在看来，X装置正在发出的信号应该就是一个呼唤信号。它应该是在告知种植者们，这颗种子，已经达到了文明发展的极限，到了接受测试的时候。选拔者，请来对他们进行检验……”
维克托叹了口气，“然而，如果选拔者马上到来，刚刚遭受这样毁灭级别的打击，即便地球和火星幸免于难，我们的科技发展水平也可能会倒退十年，二十年。以我们仅仅破解了5%左右X装置的科技水平，能够通过选拔者的测试的机会？微乎其微……”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如今，34年过去了。我们现有的一切进展，全都来自对第三套手册的逆向工程。我们用海量计算和反复实验，去反推那一行行神秘的模型和程序，试图理解它们的结构与功能。这是危险的尝试——非常危险。可当我们在纳米生成器、X引擎、引力场装置上取得的巨大成功，令我们忘记了：风险不仅存在，更可能毁天灭地！”
他顿了一下，垂下眼帘，声音沉痛：“这一次，851研究所未能真正理解木星实验的本质，未能准确预测它的后果，最终酿成了今天的灾难。我——我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抬起头，看向一屋子神情各异的人：垂头丧气的小参谋，面色凝重的指挥官，满脸忧虑的科学家，以及坐立不安的联盟观察员。
片刻，维克托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他提高声音，语气也随之恢复了往日的铿锵：“但大家必须振作起来。因为，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看向他。
“那一线生机……在哪里？” 有人脱口而出，问道。
维克托挺直脊背，指向显示区中的人机交互界面：“那一线生机，就藏在第二套手册里。只要我们尽快破解它，就有望全面解锁火星洞穴中X装置的全部功能。如此，我们不仅能化解眼前危机，更可能——引领人类迎来又一次前所未有的技术飞跃！”
他心中默念：“希望，是黑暗中的一束光。有了它，人们才能继续走下去。而要真正点燃这束光——我们就必须从现在开始，与时间赛跑。”
对面指挥台后，秦翎洋缓缓收回注视着维克托的目光。指尖轻敲着台面，心中不禁低叹：
“说得容易，维克托。那尘封了十一年的密码，真能在末日降临之前……被我们解开吗？”
阿罗德与托科对视一眼，又几乎同时看向梅兰达。
她平日里总是风平浪静的眼中，此刻却悄然泛起一丝涟漪。
没人知道——维克托提到的“第二套手册”，正是她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