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强忍着身体的晃动，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失态。
她用通红的眼眶来博取简熙一丝心软，用脆弱的模样来恳求简熙，不要再像那天一样，当着她的学生的面，差点把她推倒。
她希望简熙，能为她保留一点作为老师的尊严和体面。
在家里，在背后，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简熙怎样欺负她都可以。
她随便给她欺负。
只要简熙能够在学校里放过她，她什么都可以补偿给她，和那晚在楼道，朝简熙敞开衣领，让她掐死自己一样。
云枝什么都愿意为简熙做。
现在不行。
这里不行。
云枝咬着下唇，小幅度摇头，乞求简熙暂时放过她。
云枝脚底是三尺讲台，多像压在简熙头顶的神明，凝视着她，审判着她，好崇高好公正，字字珠玑地同她讲——我是你老师，你就不能欺负我。
简熙心底一阵自嘲，举起的手放下，没有为难云枝，低下头，狠狠去为难自己这颗乱成一团的心。
她疲惫地拄着额头，给已经发来餐厅位置的杨月发了句。
「想喝酒。」
「这个地方也能喝。」
手指戳着屏幕，连着几次都没有戳准，简熙抓了把发尾，往常在学校玩手机都会有所顾忌，这会儿什么都不想管了，她把藏在桌下面的手机拿了上来，光明正大地玩了起来。
这算是在公然挑衅云枝吗？
还是，想要引云枝走到她身边的诱饵？
她真的受够了站在讲台的云枝，像被框在什么规则里，让她靠不近，抓不着，然后这么心慌。
安洋被她这一举动吓着了，这可是违纪行为，要是被巡查领导抓到，肯定是要请家长的。
他暗暗为简熙捏一把冷汗。
丁主任可能是在年级监控室里看到了，不然也不会从外面进来，巡视一眼都没有，径直走到简熙桌边，从她手里把手机夺走了。
“站起来！”丁主任吼道。
本来安安静静的教室，因为他这一吼，闹了起来。
不少认真学习的同学被吓一跳，牢骚声不断。
简熙起身就往外走。
丁主任再度吼道：“我让你出去了吗！”
简熙一指抵住嘴唇，嘘了声。
丁主任气急败坏，紧身polo衫里隆起的大肚腩上下起伏。
“你这学生……”
简熙冷静道：“能出去说吗？”
她不想待在这里，不想影响别人。
“怎么，这里不能说？”
“让不让别人学习了？”简熙语气正常。
平日里哪个学生哪个老师不捧着他老丁，他傲慢惯了，武断认为简熙是在顶撞他。
丁主任带完上届高三，直接就来带她们这个年级，之前倒是听另一位从高一就开始带她们的卢主任提起过几个不好管教的学生名字，听一听就忘了。
他这人很自负，觉得就没有自己管不好的学生，他管学生的方式还是传统老旧那一套，要么赶回家，要么请家长。
心情不好了，踹两脚也是常有的事。
他总喜欢大吼大叫，管一个学生，也不管其她同学要不要学习。
这还是第一次有学生，敢这么跟他说话。
丁主任脖子都气红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气该往哪里撒，转眼看到云枝，夹枪带棒地说：“小云老师，你就是这么看班的吗，有学生在底下玩手机，你都看不见？”
云枝是新老师，没什么背景，丁主任可不怕她。
他对云枝说话的语气，就像在教训一个犯错误的学生，根本没在学生面前给予她基本的尊重。
主任带头这样，更何况是学生。
底下渐渐出现不怀好意的笑声。
云枝略显局促。
简熙条件反射地变脸了，要帮云枝说话。
赵晶先她一步站起来，拿话护着云枝。
“丁主任，班里有这么多学生，云老师哪看的过来。谁玩的手机，您就找谁。怪谁，也怪不到云老师头上吧。”
赵晶是年级里的熟人，像她这种学习又好又会来事的学生，丁主任当然知道，赵晶年级前十的成绩就是免死金牌，丁主任没有为难她，冷静下来一想，云枝是新来的老师不假，但自己刚才那态度，多少有点欺生排外了，他还是蛮在意自己在学生嘴里的风评，不想落人口舌。
赵晶当众说出来，倒是好事了。
丁主任背着手，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小云老师啊，刚才我也是急了，你别放在心上哈。”
“理解。”云枝说。
赵晶朝云枝一笑，云枝回应她了。
好一幅师生情深的画面。
简熙幽怨地往云枝的方向剜了一眼，看到云枝站在赵晶桌边，按着赵晶左肩，让她坐下。
安抚似的，拍了两下她的背。
简熙积压成堆的坏情绪没有被云枝安抚过，她就走不出没有云枝的门外了。
挡在门口，不进也不出。
丁主任只觉得后悔，刚才就不应该看监控，就不该来这一趟，差点把他老领导的风评给毁了。
不想再去吼谁了。
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简熙，怎么有种「你快点来开除我」的样子。
形形色色的学生，丁主任什么样的没见过，这种期待被开除的，少见，着实少见。
丁主任一下子来劲了，偏不如她愿。
“你回去吧，手机我先收走了，明天让你父母来学校一趟。”
“父母？”
“对。”
“亲生父母？”简熙这话，有点怪，配上她那双冷眼，又有点瘆人。
“啊……对。”
丁主任眉头一拧，心里琢磨着，这学生生了一副好皮囊，长的都能去当明星了，就是这精神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
该不会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得了空，得找云枝问问。
简熙沉默会，张嘴讲话，话是对丁主任说的，眼睛却是朝向云枝的。
“亲生父母，那没有。”
云枝头低着。
她们交谈在门口，声音不大，但要是有心听，是能听见的。
教室里议论声低呼声不断。
简熙很神秘，班里同学都互加微信Q.Q，不过谁都没有简熙的联系方式，她离人群太远了，总是独来独往，但她不孤僻也不可怜，相反，她很耀眼。
没有想到，了解到简熙的家庭情况，居然是通过这种方式。
可是就算知道她没有亲生父母，大家还是不觉得她可怜，可能是因为她有一双不服输的眼吧，总是给人一种凌驾于她人之上的傲感。
丁主任有儿有女，听简熙这么说，一下子就同情心泛滥，强硬的语气变软。
“你现在跟谁一起生活？”
“养母。”
“那……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没了。”
“叔叔，伯伯，总该有一个吧。”
丁主任越问越冒犯，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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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是真的关心学生，还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八卦心。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私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可他问什么，简熙居然就回答什么。
“都死了。”
简熙的声音仿佛进过冰窖子，从耳朵里过一遍，听者就得瑟瑟发抖。
但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
就是她的亲人啊。
她却不想再认了。
也许昨天想认，也许上一秒想认，但能够清晰感受到情绪的这一秒，简熙心里透亮——昨天、上一秒、某一瞬间想要和云枝冰释前嫌的想法都是那么可笑。
只要靠近云枝，她就会像控制不住对她的探索欲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卑鄙恶劣接近兽性的一面。
说不定哪天，真就失手把云枝掐死了。
无情无绪，就是最好的情绪。
至于此时前面因为听到她的话而眼眶泛红的云枝，简熙不想再跟她产生任何纠葛。
班里同学竖着耳朵，已经偷听很久了。
丁主任还没有意识到在这里说这些有多不合时宜，还想问。
云枝没有再沉默，“丁主任，待会儿，是不是有个会？”
丁主任愣了两秒，缓过劲了，一拍脑门。
“对对，我这就去准备。”
收一收脸上八卦的情绪，丁主任重新扳住脸，发现偷看他的学生都被他严厉的样子威慑住，这才满意离开。
简熙回到自己座位，静坐。
云枝因为惧怕简熙会因为冲动在学校对她做出不理智的事而不敢看她。
简熙因为想找回内心的平静而不想看她。
云枝本意当然不是和简熙越走越远，她只是想把她们的事，放到学校之外的地方来处理。
可当简熙把她当透明人时，云枝真的很心痛，也很后悔。
这步棋，走错了。
上升的电梯间。
云枝把手机塞进简熙校服兜。
“小简，我把你的手机从丁主任那里要回来了，不用担心请家长的事，我跟他说，以后我来管你。”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和在学校里眼神闪躲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样真的很容易让本就偏激的简熙联想到一些阴暗的东西。
嗯，就是见不得人。
嗯，就是见不得光。
简熙用冷漠来压制心底的波动。
哑巴一样，云枝说什么，她一个字都不答，目光散向别处。
云枝的腰越弯越低，简熙都不心疼她。
简熙阴阳怪气她，掐她，毫不掩饰地恨她，赤.裸裸的目光挑衅她。
可以，都可以。
云枝开心简熙对她有情绪。
但面对这样无情无绪沉默不语的简熙，云枝没办法了。
在意一个人，才会有那么多恶劣的情绪。没有情绪了，那就是不在意了。
云枝无法接受。
“小简，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简熙没反应。
云枝提起来一口气，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
“因为我三番五次躲你，你才生气了，是吗？”
简熙一瞬间捏紧的手指就是答案。
“对不起，小简，我不会再躲你了，哪怕是在学校，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叮。
电梯门开了。
简熙大步迈出，连眼睛余光都没有分给云枝。
云枝苦涩一笑，仰了仰眼，虚弱地靠着墙，给周茵发了条微信。
「下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