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熙脚步一顿，径直走了。
当作没听见。
云枝抿抿嘴唇，胸腔小幅度起伏着，叹出去口气。
没再让别人帮忙。
她们是前脚后脚进教室。
云枝拿着摞试卷，均匀分配，第一排同学依次往后传。
“同学们把书都合上，这节课考一张卷子。”云枝站在讲台说。
“啊——”抱怨声不断。
云枝伸手往下压一压，声音确实小了点，但不是所有人都给她面子。
卷子传到简熙手里，只剩一张了。
她头没转，把卷子从肩甩到后面同学桌上。
安洋鬼鬼祟祟地说：“同桌，你，你不要卷子吗？”
简熙没理他。
热脸贴一回冷屁股，对于他这种胆小的人，那要缓好久才能缓过来。
安洋脸红得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害羞了。
站在讲台的云枝看得一清二楚。
后面一排有位同学把剩余一张卷子送上去。
卷子都是提前数好的，不可能多出来一张。
云枝问：“哪位同学没有卷子？”
半天没有人回答。
前排同学往后转，齐刷刷看向一个人。
简熙低头，眉目清淡。
云枝拿着卷子和笔，走下讲台。
裙摆落了点粉笔灰，温柔的脸庞没有怒意，像在纵容一只猫，她站在简熙桌旁。
自然地帮她把桌子中间，上节课的英语书收起来。
平时生物老师来给她儿子收拾乱糟糟的书桌，和此时的云枝，是一样的。
就差帮她把卷子做了。
云枝体贴地帮简熙把卷子平摊到桌面，笔慢慢往她那边推。
双手抵着桌沿，弯腰，观察她的脸色，轻声细语地商量说：“就做这一张，好不好？”
扎在后面的发扫过泛起浅浅汗珠的脖颈，她微微喘息着，在简熙抬眼看向她的时候。
“不做。”简熙毫不给面地说。
“为什么不做？”
“不想做。”
云枝保持弯腰动作，目光追随她躲避的眼。
“听话。”
表情很温柔，声音很轻哑，像是怕吓到简熙一样。
瞎子都能看出来，云老师这是拿话哄着简熙了。
果然人长得漂亮，待遇都是跟别人有区别的。
很快，这一想法被推翻。
“云老师！”
坐在第一排的数学课代表赵晶举手喊她。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像她的名字。
这边简熙让云枝一筹莫展，只好先走向别人。
云枝站在赵晶旁边，一手扶着她的桌角，一手撑着后桌角。
再一低头，这姿势，就是把赵晶半圈起来了。
“怎么了，晶晶，有什么问题吗？”语气和刚才跟简熙说话没差。
——晶晶。
原来云老师不是偏心，而是对每个人都一样。
一样的温柔迁就。
简熙拧紧的眉头一颤。
赵晶问了足足有十分钟的问题。
云枝直身时，腰闪了下。
连休息都没有，扶着腰揉一揉，她就往已经趴桌子睡觉的简熙这走来了。
“简熙。”
云枝推了下，没醒。
又推。
“简熙，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要下课了，你是打算一个字都不写，交一张空白卷吗？”
简熙不起。
云枝尝试握她手腕。
“哪怕就做一道题也行，不要睡觉……”
她握着简熙手腕不松手，温柔的话语不断往耳边送。
——“晶晶，你的思路很好，但是老师认为，这样的解法，虽然更简易，但出错的概率，会变得更大。”
——“嗯，对，是这样，笔给我，我给你演示一遍……”
这份温柔和那份温柔，交替出现在简熙耳朵里。
一时之间，分不清云枝是对谁讲话了。
简熙从云枝出现就压抑住的不可控的情绪，在她一声声像是均匀分成等份、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的温柔里，爆发了。
“你烦不烦！”简熙抬头瞬间，烦躁地甩开云枝的手。
没控制好力气。
云枝身体哪里受得住，踉跄着后退，要不是后面两位同学站起来扶了下，估计就摔了。
“没事吧，老师？”
“没事。”
云枝咬着嘴唇，静静看了甩不掉戾气的简熙好长时间，然后不动声色地脱离那两个学生的搀扶。
教室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简熙有个性，很冷淡，即使逃学，做了很多高中生不能做的事，但老师训话，她一向都听。
没有不尊重过哪位老师。
为什么她会用这样恶劣的方式对待云枝，用这种有恃无恐的眼神看着云枝。
关键是，这位新老师，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究竟是不想跟她计较，还是不敢跟她计较。
就轻轻地飘出去一句，“简熙，你跟我出来。”
走到教室门口，回头看眼还坐在座位的简熙，眉眼一低，说：“赵晶，看下班级纪律，下课后把卷子收到我办公室。”
没喊晶晶了，喊的——赵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简熙会把云枝晾在外面时，简熙居然出去了。
竖起来耳朵。
想透过敞开的门窗，听一听她们在谈什么。
一句话都没听见。
五分钟过去，顺窗看见，她们一前一后往视野看不见的地方走去。
简熙跟在云枝身后，心头灼烧一把浇不灭的火。
是怒，是妒，是恨。
还是全都搅合到一起了，自己都难以分辨。
她只想远离云枝，却还是跟过来了。
是在服软吗？
不是的。
刚才那五分钟。
简熙看着别处，云枝看着简熙。
简熙一句话都没说，可是云枝说了一句话。
那会儿的光怎么一下子就黯淡了，在云枝艰难的气声出来的时候。
“你舍得让姐姐在这里哭吗？”
就是这句话，和刚才云枝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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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搀扶里抽身，和改口叫「赵晶」一样，短暂安抚了简熙的情绪。
让情绪之外的理性比感性先做出反应之前，跟过来了。
学校每一层楼把边教室都用来做杂物间，装一些旧书和坏椅子。
云枝先进去。
简熙门槛都没迈进去，脸上微表情很多，说明她此刻的心情，非常焦虑。
云枝背对她，仰头缓了很久，转身说：“简熙，你对我有怎样的情绪，都是应该的，那是姐姐欠你的。”
“但，但这里是学校，我不仅是你的姐姐，我也是你的老师，我要上班，这是我的工作，我也很需要这份工作。”
“所以，我们能不能不要把我们之间的私人情绪，带进学校。”
简熙抬头看下缠着蜘蛛网的棚角，一只死蜘蛛四仰八叉地吊在网上。
“可以，我可以听你的。”
“真的吗？”
简熙凉飕飕一笑，“不过，你得先把这只蜘蛛拿下来。”
云枝抬头一看，脸色顿时白了一瞬。
“哦，不敢啊？”
简熙轻哧，“那算了。”
云枝摩挲惊出小颗粒的胳膊，克制着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你明明知道我……”
“原来你也知道，有的情绪，是克服不了的。”
简熙一秒不愿多留。
云枝出声喊她，“年年！”
“究竟要我说多少遍！我叫简熙！”
这一声带着失控，压抑的绝望。
五年，她缝缝补补的冷静，撕裂了，爆发了。
简熙推开校长室的门。
郑璇正给养在屋里的几盆绿植浇水。
看见是她，没觉得奇怪。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不好好待在教室上课，来我这里干什么？”
简熙坐在沙发，平静好久。
“妈，我真的不喜欢学校，真的不想念书了。”
往常在学校，她没这么喊过郑璇。
可见这回，她是认真了。
郑璇没有打乱自己浇花的节奏。
“小简，我尊重你人生里的每一次选择，不允许你退学，不是我武断地想要操控你的人生。”
“你知道的，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你过得好。”
“我就是怕你以后会后悔。”
“真的，小简，你再坚持坚持，我们都再坚持坚持，好吗？”
简熙站起来，平视着走近她。
眼神是僵的，脸色是苍白的。
突然一下子，脱力地跪下。
“小简！”
郑璇心疼地扶她。
她趴在郑璇臂弯，大口喘着气。
郑璇摸她背，给她顺气。
“小简，一月是妈妈的生日，妈妈想好好过个生日，你把这半学期坚持完，如果，如果待在学校，就是让你感觉很痛苦，很压抑，很难以忍受，那我同意你退学。”
人是有记忆的，眼泪也有。
不再流眼泪，就不会再想起当初为什么要拼命流泪。
“好，我答应你。”
简熙仰头，眼泪倒回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