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死寂中,沈羡只能听清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原本不该怕的,应当像在高平郡时一样,飞速地让自己内心平复下来,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他掉以轻心,而后冷静判断她与对方之间的距离……
举起自己手中的短刀,狠心捅入对方的心脏,看他双眼满是惊诧、嘴巴微张,最后如同一根木杆前后摇摆,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身下汇成一滩血泊。
但那时只有她自己,最多只是失了自己这条性命。而今她不仅要挣扎着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还有她的家人。
这些人能借夜幕掩护,躲过沈家护卫的眼线成功潜入沈家,想必人数不会太多,但绝对不会好对付。
门外有多少人?
是谁派来的人?
手中拿着什么武器?
……她一概不知。
沈羡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自己温度攀升的脸颊,终究是回归了一些理智。
屋内烛灯熄了,外头也暗得出奇,她看不出对方的身影,只得偏过头来,耳朵紧紧贴着隔扇门。
什么都没有,什么也听不出来,就像距她一门之隔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一般。
她不敢麻痹大意,也不觉得对方会这么轻易地饶过她。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再这样与他僵持下去,事态只会越来越不利。
门外之人正在等她先一步打开门的那一瞬。
她便遂了他意。
沈羡侧身站在另一扇门后,抬脚重重踢向隔扇门。
“撕拉——”
眼一晃,方才她所站立之地瞬间捅进一把长刃。
可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危险感直直涌上脑海。她循着本能飞快转了个身,再一眨眼,便见那长刃又直直横亘于自己眼前。
她不敢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了。
他知道自己此刻就在门后,却又不知她确切立于何处。两下试探过后,几息之间,门上又多了几道空洞。
他想要一点一点切断她的退路,逼得她退无可退,而后闯入屋内寻找这唾手可得的猎物。
但若顺他心意,藏在屋内,只会将自己化作待宰的羔羊……
她不能后退。
后背与额间如今全是冷汗,沈羡心下疯狂寻找着对策。
思索间,长刃已经近在咫尺,与她双眼只差毫厘。
“唰!”
长剑捅入棂格,与此同时,沈羡迅速破开隔扇门,二人对上视线,皆愣了一瞬。
那人反应极快,当即便要抽回长剑刺向她,身上却是骤然传来一阵痛楚,一支箭矢竟生生射穿了他的手腕。
右手骤然脱力,原先轻松握于手中的长剑也顿时变得沉重无比,难以招架。他微微皱眉,面色紧绷一瞬,索性主动扔下那剑,要抽出身侧的匕首来。
屋内熄了灯,屋外的灯也被人尽数灭了。女子身着碧色衣衫,在漆黑的夜里端的是显眼至极。
他紧紧盯着女子动作,防她身上还有什么暗器,再使出个阴招来。出乎意料地,女子在用完袖箭过后竟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心中不禁有些诧异。
竟不会换箭么?
但方才她在屋内同他一番周旋,看起来反应很是迅捷,他仍不敢小瞧了她。
他作势抽出匕首,下一瞬却将其主动丢下,左手飞快摸出一把三寸小刀,朝那女子飞去。果不其然,她没有呆愣在原地,脚底一动,朝几步之遥的海棠树跑去。
已经白白浪费掉一枚,如今只余两枚,他心中隐隐泛上一些焦急,手上动作也更快一些。只是这样一来反倒失了准头,他冷眼看着竖在泥土中与嵌入树干的两枚飞刀,鼻子喷出一口粗气。
他盯着树干后微微露出的碧色衣角,弓身拾起匕首,靠近树下。
他疾步行走,侧身挡掉向他飞驰而来的又一支箭矢后,脚步愈发沉重迅疾,最终小跑起来,心中窜上一股火气。
他闪到海棠树后,踩上方才落下的一地海棠花,欲绕到她身后令其彻底毙命。
周遭又是一片寂静,他心中丈量着自己与那碧色衣角的距离,心下满是得逞的快意。
一阵微风扑面而来,男子无心被其叨扰,视线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那处。下一瞬,他心间一凉,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身子绵软无力,倒在地上,头仍旧朝向那抹颜色。
可惜他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沈羡神色漠然,将他手中握着的匕首、方才亲手割下的大片衣角踢到角落里,拔出他心间短刀,扭头出了院门。
与他周旋的时间还是比自己预想中的更长一些。
她要抓紧了。
·
“长姐!”
这里是另一处院落,院内点上了几处烛灯,比她那儿要明亮上许多。
见有人靠近,沈然猛地抬起头来,见到来人,骤然松一口气,挤出一抹笑容,牵着沈羡的手,上下仔细打量她的身子,有意忽略她那正不断向下淌血的短刀。
“瑶娘……没事,没事就好。”
沈羡原先是想要好生安慰面无血色的沈然的,可她旋即想起,还有人仍处于危险之中,于是话到嘴边,只生硬地问道:
“长姐,你撞见了多少刺客?又是如何脱险的?”
沈然阖上双眼,好似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正睡着呢,忽然听见延延他的喊声,顿时清醒。本想出院子看看他可是梦魇了,怎料这烛灯一点,门上分明映出个人影来。”
“刚进箱柜阖上柜门,刺客便闯入屋子,四下寻我。听着渐近的脚步声,我是大气也不肯出。”
“还好……”沈然想到后来的事,话中带了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刺客只有一人,此时有其他几人进来,虽不知他们的来历,却到底是救了我。”
沈羡思忖着,面色却是愈发凝重。
她与沈然的院内都只出现了一位刺客,可幕后黑手有备而来,不可能只派这么寥寥几人上门送死,剩下的人都去了何处?
沈然由她的人来救下,沈家护卫却没能出现……是反应不够快,还是全部聚在某处,抽不开身来?
虚握着的手无意识地攥紧,直到面前传来一声低呼,沈羡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只为沈然留下干巴巴的一句话,下一瞬便没了身影。
“长姐莫要四处走动,我去别处看看。”
她明白此刻主院必定是刺客最为针对之地,所以她也没想着以微薄之力闯入主院,拖累父亲母亲。
只剩下一个沈延……沈羡暗暗咬唇。
即便他让他们跑,让他们别靠近他的院子……她也要走一趟。
上一世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她又怎能回到自己院内坐以待毙,徒然将他们的命运交由上天决定?
沈羡向西院跑,双臂用力摆动,几乎要将那风甩在身后。
她身上有一把短刀,一支袖箭,尚且只是侥幸杀了那刺客。
沈延才十岁,没有那样的体魄,手无寸铁,又该怎么活下来?
·
西院,灯火通明。
她拨开箭筒,换过箭矢,另手握刀,一路顺畅,很快便到了门前。沈羡本应向方才那般踹门而入,却无端在原地踌躇,左手抚上棂格,却又像被烫到了似的缩回了手。
即便平日里她总是打趣他年纪小、想法幼稚,但她知道他是聪明伶俐的,指不定会想出什么妙法来抵抗刺客……她不能小瞧了他。
沈羡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吱呀——”
“二姐。”
沈延强撑着掀开眼皮,见到来人,笑了。
沈羡推开屋门,
却在目睹屋内景象的一瞬间身子一软。
“延延。”沈羡慌忙挪动身子,跪在他身旁,掏出巾帕来为他擦拭面上鲜血。
“告诉二姐,你怎么了?怎么流血了?脸色也这么苍白……”
“二姐。”沈延笑着,“我厉不厉害?”
沈延艰难偏过头,伸出手指来,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倒下的男人:“他要杀我,我反抗了。”
他指了指男人旁边那倒在地上的烛台。
“用它砸的。”
“厉不厉害?”
一旁男人还没死透,只是倔强地偏过头来,死死瞪着他们。沈羡匆匆看他一眼,鼻尖一酸,含着哭腔。
“嗯,厉害。”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我砸了他,他也砸了我……就刚刚。”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带出来满手殷红,偏还炫耀似地伸到沈羡面前:“不过,我还没死。”
“知道你不会死,省些力气吧……我去为你喊郎中。”
沈羡要起身,却被一双冰凉小手牵住。
“太远了。二姐不走,陪我说话。”
“这些日子,我好想好想二姐,可二姐一直住在皇宫,我没地方同二姐说,只能一直待在家里等你。”
“二姐说,我今年长不到你的下颌,我长到了;二姐要我用膳时候不要站在座椅上,夹自己这里的菜,我便乖乖恪守礼仪;二姐要我好好读书,回来考我,我就背下了整本《礼记》。”
“我等着二姐夸我,可是二姐没有。”
沈羡笑着,泪水却是从眼中滑落:“二姐怎么会看不出来,怎么不知道你在用功读书……我要夸你,你做得很棒。”
沈延撇撇嘴,源源不断的血水自伤处涌出,染红了他的视线。
“二姐糊弄我。”
“哪有。二姐心中最喜欢的就是你,二姐打心眼里觉得延延最聪明、最厉害。”
沈延由衷笑了:“我也是,我也最喜欢二姐了。”
“我虽然总跟在你后头,成心惹你生气,但那也只是想让二姐看看我,同我玩儿。”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显然很吃力,却还是硬生生从喉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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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一字地挤出来,拼凑成完整的话语。
是她的错。
是她始终忙着同旁人打交道,却始终忽略了他。
可她重活一世,分明就是为了他们。
“是二姐冷落了你,没有好好陪你,以后为你补上,好不好?”
头上的血已经染红了整张帕子,沈羡看那张帕子是这样刺眼,索性将其丢掷一旁,不再看它。
“人死之后会怎么样?”
沈羡一愣。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沈延扯扯嘴角,露出一排牙齿。与此同时,食指钩住沈羡的小指。
“二姐……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这么早离开沈家,是为了我们。也知道你为了我们去了很多危险的地方,见了好多危险的人。”
“二姐能保护我们,很厉害。”
身上没有旁的巾帕了,可沈羡不想看到他流血。
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指尖立即变为红色。
“看二姐这样,我很羡慕,因为我也想保护你们。可是我年岁小,每次对母亲这么说,她都会说我乱想。”
“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要这么说,也只能努力照着书上的话做一位‘君子’。今夜发现贼人,我非但没害怕,还第一时间大喊,提醒大家快跑,砸了他一烛台……这算不算君子?”
“你为什么不喊二姐来救你?二姐身上有武器,二姐也不怕他。”
沈羡心脏钝痛,声线明显颤抖。
“二姐教过的。君子贵人而贱己,先人而后己,我做到了。”
沈羡头无力地垂在他身上,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是她之前回沈家教他的话,那时他指着书,还认不全字。
她后悔那时忙着与苏季和纠缠,却没能多陪沈延一会儿……她怎么能这样?
半晌,沈羡恍然大悟一般抬起了头,怔然看向沈延。
他许久都没说话了。
他戴上了一副红色面具。
她伸出手,开始擦拭。可是她刚擦下一些,伤处就又涌上一些。
他好像要将自己身上的血流干了。
一开始还只是单手,而后变成了双手。她脑海一片空白,视野也变得模糊,只看得见色彩。
她疯一般地擦拭,却是于事无补。
怎么就擦不掉呢?
最终她还是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呆坐在原地,眼睛开始生涩、开始流泪,也不愿意眨一下。
她不明白,前世仇人已经死了,怎么最终还是同样的结局?
是不是她在吴兴时便杀了苏弘,他就不会死?
是不是她提前命令手下在沈家周围重重把守,他就不会死?
是不是她再狠心一点,再强大一点,他就不会死?
“瑶娘!”
……
“我本想激流勇退,却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传来沈父沈母的呼喊,还有哽咽声,还有沈父断断续续的忏悔。
可这些话她都没听到。
她有些滞涩地转转眼球,持续鞭挞自己,一颗心已经变得鲜血淋漓。
好像一直是这样——她遇到危险,永远在等别人来救她。
她轻飘飘放任无数人为她去死,而后自诩强大,站在那些为她去死的人的尸首上,朝敌人证明自己的坚不可摧。
她有权势,她手中权势大到能让所有人都对她有所忌惮……但她自己,怎么可以这样弱小?怎么可以自己遇险,却没有反击的能力,更没有保护别人的能力,只是等着别人救她?
“沈羡。”她好似听见有人唤她,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
那人跪在她身侧,先是擦干了自己通红的双手,而后无比轻柔地从地上抱起她。
手中短刀跌落在地,沈羡呆呆偏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来了。”
来人一袭玄衣。
和从前一样,他也是来救她的。
“我带你回台城。”
她像一具乖巧的木偶,任人摆弄,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
从西院到正院,从正院到外仪门,眼前始终有只手挡在她眼前,拦下她涌出的泪水,在他掌心汇成一汪水涡,她什么也看不见。
待她视线恢复平常时,眼前只有一盏街灯和一辆安车。
整条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答。这时,她轻附在陆衡耳畔,梦呓般低喃。
“我要驭马。”
“嗯。”
“我要习武。”
“好。”
转角灯火幽幽,二人交错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要射箭。”
“我一一教你。”
她坐在车内,听见他说:
“你先回去,剩下的事由我料理。”
视线变暗,她圆睁的双眼被人轻轻阖上。
“睡吧,睡一觉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