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今日突然上朝, 朝中不少官吏都在私底下偷偷议论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事。
这连着议论了很久,也没个准信, 就连政事堂;那几位都不知晓,所以此时官吏各自都怀着心思,站在了殿中, 手中拿着玉笏, 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新君不比从前;显帝,看不出情绪也就罢了, 性情也都是旁人琢磨不准;,朝中众臣皆是有些怵他。
昨日夜里下了一点儿雨,朝官在殿中站了一会儿, 才看到那位许久不见;新帝抬步登上高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群人老糊涂了, 今日居然从新帝;脸上,看到了一瞬而过;笑意。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而过, 快得仿佛是别人;错觉。
这位新帝少时便为人称道, 一向都无可指摘,唯一说得上是有些不好;传闻,便是去岁与十一公主明楹;事。
只是到底是不是王氏临死之前;反咬一口, 倒也未可知。
虽有人说他行事不检, 但这事毕竟还没有定论, 倒也渐渐平息了。
况且此番新帝暗中离京,就是为了对明氏出手, 怎么也不像是当真对那位公主有什么情意;模样。
毕竟是数月以来;第一次早朝, 众官也不敢抬头多看什么, 只匆匆一眼就低下了视线, 恭顺立在原地。
今年风调雨顺, 芜州刺史与叶氏抄家所得皆用于民生,并无什么其他;大事。
只有人提了霍小将军今年大获全胜,是否要加官进爵云云,这些事情傅怀砚皆是交由有司处理,只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其余;也都是一些琐事,之前傅怀砚人还在芜州;时候,送过来;折子,十封里面至少有九封全都是恭问圣安;。
朝中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堆,傅怀砚看着有点儿恹恹,一只手撑着脸侧,随后问道:“今日还有其他要事启奏么?”
群臣面面相觑,傅怀砚随意地看了看殿下站着;官吏,片刻了才慢悠悠地道:“既然已经无事,那孤今日也来说一件事。”
朝官原本放下;心因为傅怀砚;这么一句话倏而提了起来,众人以目示意,皆是不明白新帝现在要说;是什么事。
难不成又是哪家被他给盯上了?
这么多日,上京城几乎都是平静无波,哪有人敢在新帝眼皮子底下惹是生非;,一个两个;前去长诏宫倒是跑得勤快,就怕这位陛下不知晓他们;忠心了。
所以,听到傅怀砚;这么一句话,朝官皆是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现在热孝未过,孤是想着,皇后;人选也该早日定下来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炸响在群臣之中。
一旁;言官几近热泪盈眶,连忙上前赞道:“古语有云,成家立业,陛下现今于政事之上已经多有建树,后院之中却又始终无人,臣私以为,实在是不妥,现在陛下能够这么想,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不如让礼部早些准备选秀;事情,一切当以后宫稳定,子嗣绵延为重。”
这位陛下从来都不按照常理出牌,今日终于说了件大家都应允;好事来,言官自然免不得热泪盈眶。
心中还在想着,陛下这是远走京城了一趟,终于能够体恤朝官了不成。
一旁;人也同样不甘示弱,在旁接道:“李大人所言极是,臣也以为,按照陛下现今;年纪,后院无人实在是不妥,上京城中各家都有不少适龄贵女,还并未有婚配,陛下应当善择之,当为我朝福祉永存。”
应和者众,更有甚者,还有议论起哪家贵女合适;。
傅怀砚似笑非笑,腕上;手持被他勾在指间,他稍稍支起身子,看向此时站在殿中;官吏。
“这么说,众卿家,心中已经是有了中意;人选了?”
他这话说得面上带笑,但是熟悉傅怀砚;官吏大多知晓,他这个神色;时候,大多都有些心情不虞。
这立后;事情分明是他自己提出来;,旁人赞许几声,他却又不虞,旁人哪里琢磨得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站在殿中;官吏,但凡家中有个适龄;姑娘家;,多多少少都想过皇后;那个位置。
只是碍于傅怀砚这话问得意味不明,是以也没有人敢当这个出头鸟。
朝中静默片刻,还是有人上前来毛遂自荐,正是京城从前四大氏族之一;宋氏。
现在明氏名存实亡,叶氏又夷族论处,宋氏近来风头无两。
他自然认为,说不得新帝这是在给自己;女儿铺路。
是以现在群臣皆是各有计较;时候,宋氏首先上前,朗声道:“陛下后院无人,臣身为人臣,自然应当时时为陛下忧虑,毕竟虽是陛下;家事,但天家事在上,也不仅仅只是家事,更是关乎整个社稷;重中之重。”
宋氏躬身,“臣不敢妄议其他事情,此番斗胆上前,只是家中尚且还有一位适龄小女,虽才疏学浅,但也饱
读诗书,臣并无其他所求,只愿小女能为陛下排忧解难,侍奉在旁。”
宋氏所说;自然是宋湘仪。
其他朝官听到宋氏;这么一番话,暗自咬牙,怎么被这厮捷足先登了。
宋湘仪从前就被广传多半是日后;太子妃人选,所以一直到了现在,也都没有议亲,现在瞧着,不过就是盯着这个位置罢了。
宋氏这么多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番话说得妥帖,既不逾矩,也不夸大,若是傅怀砚当真有意选妃;话,这位宋湘仪多半会在其中之列。
宋氏说完这么一番话,殿中静寂片刻。
有不少朝臣偷偷觑着傅怀砚;神色,却又没看出来他是什么具体;情绪。
静默了片刻,傅怀砚才轻轻笑了声,手上;檀珠被他拿着把玩,“宋大人倒是情真意切,处处为孤着想,可惜了,孤方才也只是随意地一问。”
他含笑,“其实,倒也没有当真问询旁人意见;意思。”
这话就有些当众下了脸面;意思了。
宋氏方才棋行险招,现在听闻这话,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了才躬身退回去,“方才是臣为陛下着想,一时太过着急,有些僭越,还望陛下见谅。”
傅怀砚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而又道:“怎么没有人问孤,心中有无中意;人选?”
这话哪里有人敢搭茬,众臣站在原地,皆是静默不语。
川芎在这个时候也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殿前,躬身行礼道:“属下敢问陛下,中意;人选是?”
川芎说起这话一脸;平静,在旁;朝官险些咬到了自己;舌头。
傅怀砚撑着自己;脸侧,拨过一颗檀珠。
“孤心中;人选。”
“明家行四,从前国子监祭酒明峥之女,明楹。”
川芎是跟在傅怀砚身边;长随,此番接下了他;话茬,多半就是有新君;授意。
但是此时,场中群臣也都顾及不上这点了,脑中都在回荡着方才傅怀砚开口;那句话。
……谁?
明峥之女?这位明楹,不就是从前;那位十一公主吗?
王氏之前所谓;太子与十一公主有染;消息,难不成当真是确有其事?
场中人各个心中都有无数;疑问,面色各异,失落者有,怅然者有,茫然者众,恍然大悟者亦有不少。
明易书站在群臣之中,心中也是不免忽地顿了一下。
自己;幼弟,只有明楹一个独女,虽然是他嫡亲;侄女,可是他却又连一天都并未庇佑过她。
现在新君罔顾旁人;议论,也不顾日后甚喧尘上;流言,这样大张旗鼓,却又仅仅只是,想给明楹一个光明正大;名分。
是后位,是这位新帝名正言顺;妻,是日后无人出其左右;身份。
历朝历代;天家之中,大多生性无情,何曾出过这般;痴情种。
明易书心中百感交集,旁边与他相熟;官吏用玉笏戳了戳他,悄声道:“明楹?那岂不是明兄你;侄女?恭喜恭喜,明兄你这下,可是走了大运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呐!”
明易书闻言,只是笑笑,并未应声。
原本静默;朝中顷刻之际好像是滚进了油锅之中,总之,窃窃私语一下子就涌动了起来。
傅怀砚抵唇轻咳了一声,手中檀珠上下晃动了一下。
原本还在喧嚷;朝中瞬间就变得静默无声,片刻后,有位言官实在是忍不住,上前奏道:“陛下,请恕臣僭越,臣以为,陛下选;这位新后人选,并不妥当。”
“一来明氏式微,这位明楹父母早逝,说不得是个八字硬;,还会克夫,二来,据臣所知,这位明楹曾经是宫中;公主,往日是陛下您;皇妹,即便是并没有亲缘关系,但是有着这么一层,现今与她有私,那便是德行有亏,日后名声有损,此事并非小事。是以,还望陛下三思!”
“三思。”傅怀砚看向出声;人,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缓声继续道:“陈大人不会当真以为,这件事,孤是在和你商量吧?”
“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孤想娶她,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来置喙了?”
他淡漠;视线匆匆掠过朝中众人,原本还想上奏劝阻;朝官立即噤声。
傅怀砚漫不经心地撑着下颔,将自己手中;手持绕回腕上。
“至于陈大人方才说;话,下了朝,自己前往慎司监中领罚。”
“孤好不容易才哄来;人,容不得旁人说她一句不是。”
新帝在朝中;这么一番话,丝毫没有掩饰;意思,下朝之后,顷刻之际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旁;他人也都是无从得知,唯一可以肯定;是。
这位素来不近女色;新帝,对从前;那位十一公主,当真在意至极。
宁愿放弃满身清誉,也宁愿放弃唾手可得;世家裨益。
新帝素来对很多事情都并无什么所谓,而今日早朝有言官对那位公主殿下出言不当,当即就被新帝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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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所有人都可得见;,袒护至极。
……
江南浣衣;女郎拿着木槌蹲在水边,择菜;大娘一边与旁人唠着家常,一边手下将韭黄;烂叶掐掉,然后说到兴起处;时候,还与旁人说起,自己曾经见过新帝,那位传说中;陛下,还有宫里头;公主。
都是神仙般;人物。
与她唠嗑;妇人嗤她痴心妄想,磕了把瓜子,大娘撇了撇嘴,将烂菜叶子丢在一旁,只道自己才不是诓人。
嬉闹;孩童又长了个子,新来;县令是个老实;中年人,将从前垣陵县令贪墨;钱尽数归还于民众,大娘家分了不少,现在不必总是为了那么一点钱与包子铺;伙计争吵。
虎子现在正是长身体;年纪,日渐蹿高。
世间众人各得自在。
芜州还是一如既往;热闹,只是先前风靡一时;千金台已经人去楼空,背后其主无人知晓去向,平康坊内里;秦楼楚馆也大多往来惨淡。
晚间还是灯火盛极,处处游人如织。
临窗挑灯夜读;书生手中摸着心上人为自己绣;香囊,伏案继续研读,正在准备今年;殿试。
江南多雨,此时正在春日,细雨连日不绝。
上京城;少年将军抱剑观花,看着窗前因为昨日下雨,落了一地;花瓣。
他看了看地上飘零一地;细小花叶,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在此时不期然阖眼,手中抱剑,侧身对向一旁,默然静坐。
他志在边关,大抵宿命也并不在于此。
早该看清楚;。
就如当初她所说;,也仅仅只限于等她前往边关。
或许是等不到了。
明月大抵,也从不曾照他还。
朝会刚下,此时京城中,甚嚣尘外;,就是新帝;婚讯。
传说;这位新帝,生来霁月光风,却又只为那位从前;皇妹而折腰。
有人叹惋,有人诧异。
世间纷扰,来福丝毫不受其扰,撅着屁-股在流水边挑挑拣拣,最后才终于选中了一块最好看;石头,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到明楹身边,四只小短腿各跑各;,看上去乱七八糟;。
来福喜滋滋地叼着石头,放在了明楹;身边。
大概是今日有要事,来福耳朵边被人用红色;细带扎起来了一朵小花,只是技术实在是欠佳,看上去是不太好看。
明楹摸了摸来福;脑袋,来福呜咽着在她旁边玩了一会儿,然后又哒哒哒地跑远了,想要叼新;漂亮石头给她。
昨日晚间上京下了一场雨,原本这样;天,应当会冷上几日;,谁成想,今日居然见了日头。
因为下雨,庭前;花都谢了不少。
今早明楹经过前庭;时候,还看到绿枝将飘落下来;花瓣一一收集好,说是等到这几日日头好;时候,再拿出去好好晒晒。
“上京;春日短,说不得几日不见,这树上就没多少花了,过几日拿出去晾晒,之后还可以做香包。”
今日日头很好,空中已经隐隐有了初夏;意味。
现今才不过是春日,听闻已经有些畏热;人家,甚至此时家中都准备了冰鉴。
来福原本又找到了一块好看;石头,想着送给明楹;时候,突然看到了此时出现在院中;人,狠狠地在原地跺了跺脚,又跑远了。
傅怀砚刚刚踏入院中,就看到明楹现在撑着手坐在梨花树下,书页放在膝上,正在看一本游志。
她原本看得认真,听到庭前传来跫音,似有所觉地往前看去。
只看到傅怀砚下朝归来,长身玉立,身穿象征身份;朝服,迢迢远远地站在庭前。
他们隔着庭前落花,恰如多年前,初见时上京是簌簌而落;雪。
只一眼就惊鸿。
年少时那个言笑晏晏唤他阿兄;人,最后成为了他身边;岁岁年年。
低眉诵菩提,还来渡她红尘万千。
傅怀砚抬步朝她走近,明楹看了看他一路穿过地上;落花,“昨日一场春雨,庭前;梨花落了不少,上京;春日一向都短,转眼就要入夏了,也不知道这些花还能开多久。”
傅怀砚俯身看她,问道:“上京;春日很短么?”
“上京真正能说得上是春日;也只有三月,相比于其他;季节,自然是短;。”
傅怀砚闷声笑了下,“孤在上京这么多年,现今却很少会有这样;感觉。”
明楹抬眼,午后;光晕覆在她;眼睫上,瞳仁很亮。
暮春;风拂落在他身上,檀香味浸染了明楹;感知,傅怀砚抬手顺势抵进她;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她听到他轻声答道:
“因为杳杳—
—”
你站在我眼前,我看不见凛冬与仲夏。
我满目生春。
23.2.23/正文完
小鱼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