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阳光强烈，打在人脸上，整张脸都在发光，模糊了五官，却有一双晶莹的眼，愤怒而悲伤。
水汽在眼眶中氤氲成群、不甘晃荡，下一息，浓密睫毛耷下，再睁开时，只剩冷漠。
云天廻抬了抬手，复又放下，专注看她：“你就是最佳人选，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做这个项目？唯有你，才能成为最懂修仙的产品，最懂产品的修士。”
“呵呵！”黎千梦呼吸加速，双眸微微眯起，目光充满攻击性，“惯会说漂亮话的骗子，当初你与我师尊的对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尝试了多少人才轮到我，你心里最清楚。”
“但最终来到第九届的人是你，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冥冥之中，这件事就只能你来做。”
“啪！”
玉简被用力掼到云天廻身上。
“你也看到了，我不合适，我是个草包，话糙理不糙，你既然清楚这点，还是及时止损罢。”
说罢，黎千梦转头就跑，云天廻正待要追，她忽而步子一拐回到他跟前，用力一脚踢在他膝盖上，接着双手并用使劲推他，也不知哪来的牛劲，硬生生将他推进温泉。
“哗！”
云天廻不闪不避，由着她胡来，一双眼定在她身上，唇边是万古不变的浅笑。
热气蒸腾，将他一身肌肤盥洗得清亮，乌发尽湿，水滴成串往下淌，珍珠般的水珠滑落眼眸，笑意氲入墨色瞳仁。
没料到能轻易推他入水，黎千梦咬住下唇，短暂快意后内心只余忐忑：“你为何不躲……”
“你看，连发脾气也只会用蛮力，你真的懂何谓修仙吗？”云天廻闭上眼，一仰头翻进水里。
温泉水深，加之雾气干扰，黎千梦竟寻不得他人影，蹲在池边拍打水面：“云天廻！你别玩了！快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见云天廻单手负后，直直从水底升起，温泉水像怕了他，只敢在他身周无助绕着，池里平白多出一块真空。
云天廻四肢未动，兀自向上升着，浸满水的衣衫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健硕肌肉：“在修仙界，鲜有修士会担心淹死，别说这不到十尺的温泉，便是深有万丈的深海，也无人畏惧。”
他悬停在水面上，轻轻拨开湿漉漉的额发，不过一抬眼的功夫，身上已无一滴余水：“衣裳湿了只消运转灵气，遇上仇家，该出手的是本命剑，而不是一身蛮力。”
他向前伸出手，“你也是修士，区区温泉，你也当如履平地，轻松来到我身前，再用灵力将我狠狠修理一顿。”
黎千梦怔怔站起身，像中蛊似的朝他走去。
“哗啦啦！”
灌顶之水顷刻吞没，她屏住呼吸，强撑开眼眸，想要学云天廻那般破水而出，却是不得其法。
结实手腕深入水中，将她拽出水面。
他笑得敞亮，不含一丝讥讽：“小梦，司空青可曾教过你御水之法？”
“没有……”
“没有修士天生就会修炼，唯有潜心去学，方能有飞升之日。”他回到水中，手臂搂过她纤腰，“但除了师尊亲授，你亦能从旁人处学，你可以观察、思考，去了解普通修士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
“我从来不担心你的专业水平，只是要做好一款辅助修炼的APP，你要学的还很多。”
他俯下身，衔住红润唇瓣，仔细分辨品尝，心口咚咚直跳——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迷蒙待醒的神色，专注的视线，谁人能抵挡得住？
近日积攒的不甘、酸涩，在此刻化作轻柔舔舐，他一点点撬开，小心翼翼探入，相连的瞬间，舌尖止不住轻颤。
二人身子俱都一抖，藕节似的手臂攀上宽阔的肩，热意熏染，销魂蚀骨，辗转缠绵。
“哗啦！”
黎千梦推开云天廻，酥麻还残留在舌尖，她猛地转过身，抓紧岸边青草，像刚寻到新鲜空气的鱼，用力张口呼吸——她在做什么！他发疯，她也跟着犯浑？她这样做，怎么对得起陈川……
“你不必担心，我不求名分，方才的事你若不愿，也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清清澈澈的男中音，如同滴落屋檐的残留雨水，混着丝丝绕绕的委屈。
素白手掌碾磨搓揉，绿色草汁浸出指缝。
“这里……太热了，我有些头晕。”
黎千梦试着向上撑，结果手臂软得像抱枕，不仅没能如愿上岸，甚至还往水里又沉了几分。
宽大手掌托住她腰，将她送出水面。
她被掌心热度烫得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并用爬上岸，不顾一切狂奔起来，眨眼间消失在层叠树影里。
云天廻斜靠岸边，指尖擦过唇角，瞳仁亮起星火：“果然还是亲口品尝更甜些。”
*
参天杉树遮蔽日光，黎千梦按住一颗倒霉的树干，五指成爪，险要戳穿树皮，最后长叹一口气，额头重重撞了上去，枝叶哗哗，三两打盹鸟儿惊起，在林间啾啾乱飞。
“黎经理……？”
韩灵儿迟疑地站在五尺开外，不敢轻易靠近，毕竟黎千梦现在浑身滴水、气息阴沉，如同刚化形的水鬼。
“你来了……”
“我……我来了，你，要不要帮你施个诀，你这样会生病的。”
黎千梦转过身，靠在树干上，双眸失神：“随你。”
韩灵儿咬紧下颌，隔空打出一道诀替她烘干衣物，踱步到她跟前：“你怎么了？可是和天廻君……闹得不太愉快？”
“云天廻……”黎千梦闭上眼，叹息道，“愉快，很愉快。”
她唰地睁开眼，直勾勾盯着韩灵儿，“但这才是问题！为什么会愉快？明明他那么讨人厌！”
韩灵儿心下一喜，面上强撑着愁容：“所以你……是对他有了感觉？”
黎千梦抓狂地揉着头顶，喃喃道：“不合理……这怎么想都不合理……”
韩灵儿眉头悄悄一挑，拍拍即将失控的黎千梦：“感情这种事嘛，向来说不准的，其实天廻君相貌俊美、为人和善，出身还显贵，也不失为良配呐。”
“灵儿……”黎千梦抓住她的手，乞求道，“能不能帮我去一趟问天宗营地，我想见陈无忌。”
“我……他……我和他不是很熟唉，你，你仙灵通上直接联系他呢？”
闻言，黎千梦失落地垂下眼：“他说他没有仙灵通，我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拜托！堂堂问天宗首席大弟子会没有仙灵通？你别是被他给骗了！我就觉得他长得一脸招摇样，不是什么好人！你和他究竟什么关系？最好离这种不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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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远点。”
“算了，我自己去吧。”
黎千梦以指为梳草草理好头发，作势朝外走，韩灵儿愣了半晌，终是一跺脚跟了上去。
“哎呀，你真是，我去，我去还不行么？我想办法帮你把他叫来，你同我一齐在这里等！”她扣住黎千梦手腕，暗中运灵力定住她，结果毫无效果，反是被黎千梦拖着往前走。
韩灵儿：？这对吗？
在被拖行无果后，韩灵儿急中生智，一声哀嚎：“我的脚！撞到了撞到了！好硬一块大石头！救命啊！”
怪叫乱嚎颇具成效，黎千梦停下步子，担心地看向她，眸中蓄满泪：“对不起！对不起！我……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是不是云天廻欺负你了！你尽管和我说，我爹最是刚正不阿，我让他替你主持公道！”
韩灵儿心中忿忿，打定主意若云天廻真做了人渣事，她就将他如何胁迫她的前因后果老实交待，定要韩百泉严惩他！
至于解药？大不了早死早超生，也好过在渣滓手下讨生活！
黎千梦眼泪来得快也去得快，看韩灵儿掂脚替她擦脸，心中柔软又熨贴，心底最后一点防线终于瓦解，将温泉中发生的事悉数交待，着重描述了最后一段。
韩灵儿听完松下一口气，好歹是你情我愿，看来她拿解药有望了！
“那你哭什么？”
食指指节叩上贝齿，黎千梦眼神茫然：“陈无忌，是我男朋友，呃，在你们这里应该叫准道侣？”
韩灵儿瞪大双眼，本就圆满的眼珠瞪得比铜铃还大，心中嘀咕：“怪不得二人先前举止那般亲密，这云天廻也是够能忍的，按他的性子竟没将对方找机会处理掉。”
面上木讷颔首：“那……你这个，不好办啊，陈无忌挺能打的，你打得过他吗？噢，护宗大阵对你来说都是洒洒水，应当也不用担心。”
她拍拍黎千梦的肩，“你放心，我会守好秘密的，连谭欣也不告诉！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两头瞒，还是……让他们认个大哥二哥？不过按天廻君的性子，估摸是不肯做小的，你得劝劝陈无忌。”
原本心绪乱如麻，听韩灵儿这般发言，黎千梦禁不住笑起来：“脚踏两只船的事万万不可做，是我有错在先，我会和陈无忌说清楚。”
“然后呢？”韩灵儿双眼亮晶晶，拇指与食指激动地来回搓捻。
“然后和云天廻好好道歉，都是温泉水进了脑子，方才已经倒干净了，我和他……还是做同事比较好。”
“为什么呀？”韩灵儿抓起她的手，用力摇晃，“你明明心动了！”
黎千梦收回手，揉揉她脑袋：“那不是心动，是吊桥效应，解释起来太麻烦，总之，我不喜欢他。”
她是贸然落水，又被温泉熏坏了脑子才会配合，绝不是动心。
她很清楚，她喜欢的是陈无忌，只可惜……是她对不起他，她毁了暌别八年的重逢。
罢了，离了她，他会过得更好。
“咔嚓！”
枯枝被踩得清脆，云天廻阴着脸，一步一步走得迟缓：“那是温泉，不是吊桥。你明明也喜欢，为何不承认？是因为陈无忌？”
声音不复清澈，像被黄泥污染的河水，浑浊又黯淡。